「額娘。--」胤禛目光低垂,喊了娘,卻不敢抬頭看她。
嵐琪靜靜等待他繼續開口,心想左不過還是不肯納側福晉,正準備讓他自己去找玄燁爭取,兒子卻在此刻開口道:「額娘您是否知道,毓溪她身子不好,有件事今日與額娘說了,將來便是皇阿瑪逼我,我也不會答應。」
「你且說來。」嵐琪頷首。
四阿哥這才緩緩抬起目光與母親對視,少年郎眼中滿是堅毅神情,一字一字鄭重道:「毓溪身體不好,若是不能與兒子一生一世,請額娘答應我,不要為我續絃再娶繼室,我家裡女主人的位置,此生只有毓溪一人。」
嵐琪胸口一緊,不知為了什麼而疼痛,看著兒子說不出話來,胤禛則繼續道:「將來便是皇阿瑪與額娘一道逼我立繼室,我也不會點頭,兒子不敢傷了父子母子情分,可是額娘,您和皇阿瑪要一生一世,陪著兒子一生一世的,也只有毓溪。」
「你有情有義,額娘很高興,這事兒額娘且聽過,將來……」可嵐琪話未完,就被胤禛打斷,他嚴肅地說,「沒有什麼將來,額娘,您聽清兒子的話了嗎?額娘,皇阿瑪不能給您的,我想全部都給毓溪。」
嵐琪眼神一晃,竟不知兒子在說什麼,再靜下心來,只隱隱聽他囁嚅著:「皇阿瑪為何不許您正室之位。」
這句話,嵐琪一時分不清是從兒子口中聽見的,還是自己臆想出來的,又見胤禛滿面嚴肅,並沒有再重複類似的話,就更不敢多問她,總覺得或許自己內心有這樣的願望,不知不覺隨著兒子的話冒了出來,卻賴在胤禛身上,當是他說的。這是絕不能說出口的事,她不可能對兒子說道理,即便真是聽見了,也只能當做什麼都沒發生。
胤禛則已起身,施禮告辭:「兒臣要回書房去了,正月要在文華殿講學,我若做得好,就不必再每日到書房,皇阿瑪要授予兒臣正差事去做。」
嵐琪頷首應:「你的宅子就快竣工完善,二月、三月裡便能搬出去,你和毓溪要有所準備,在宮裡畢竟額娘還能照顧得到,離了宮處處都要靠自己,往後真正是自立門戶了。」
讓她暖心的是,兒子倒不急著搬出去似的,胤禛對她哪怕只殘留一丁點的依賴,也讓她做娘的心得以滿足。
離了永和宮,四阿哥步行往書房來,小和子問他幾句話,說起納妾的事,胤禛終歸還是不高興,小和子本想開解主子,沒想到反而讓四阿哥繃起了臉,之後都不敢再多嘴,一路靜靜地伺候到書房。
可才進書房,就聽得嬉笑嚷嚷聲,四阿哥才進門,便看到十四阿哥舉著手裡蘸滿墨汁的大抓筆追著兩個小太監跑,嘴裡叫囂著:「給我站住,讓我畫你們的臉,再跑我可叫人打你們了。」
後頭七阿哥站在門前喊十四弟別鬧,胤禵聽也不聽,終於有個小太監跑得絆倒在地上,他立刻騎到人家身上去,把黑漆漆的墨汁塗得那太監滿臉都是,嘴裡喊著:「我給你驅邪呢,趕緊謝我才是。」
小傢伙正得意時,後勁突然被大力抓起,他整個人被提溜起來,扭頭看到是四哥,嚇得睜大了眼睛,待發現是四阿哥拎著他,便手腳亂蹬,喊著:「四哥放開我,放開我。」
三阿哥自從離宮建府,已不大進書房,四阿哥因還在宮內住,且未正辦差,大多數時間還在書房,也是如今書房裡最年長的兄長。而十四阿哥雖然年紀尚小,皇帝卻早早就讓他入了書房,本意也是想四阿哥還在時,能帶一帶年幼的兄弟們,特別十三十四都是德妃膝下的孩子,讓四阿哥帶著最好不過。
這會兒幾個稍年長的阿哥們在練習書畫,年幼的幾個本在他們的課堂裡背書,書房裡太傅們都去了乾清宮述職,一時沒有人管束,小傢伙們就跑來和哥哥們一道畫畫,本也沒什麼要緊,可十四阿哥太調皮,難得沒人管著要坐定不動地背書,抓了筆就滿世界亂竄,五阿哥七阿哥根本喊不住他,又因十四是德妃娘娘的孩子,他們這些已懂事的阿哥,也知道些許這裡頭的人情世故,便由著十四弟胡鬧。沒想到讓半途歸來的四阿哥撞個正著,親眼看到他騎著小太監拿筆畫人家的臉。
這會兒十四弟被拎了進來放在地上,小傢伙打了個滾自己爬起來,滿面不服氣地看著哥哥,可是又不敢在他面前放肆,鼓著腮幫子和哥哥對峙,只見哥哥怒氣沖沖地問:「今天誰跟著十四阿哥?」
包括那被塗臉的小太監,門口有三個永和宮跟來的人伏地請罪,四阿哥正要罵人,十三阿哥突然站出來說:「四哥,小雲子是跟著我的,他沒有跟胤禵胡鬧,您別責罰他。」
四阿哥見胤祥護著自己的奴才,雖然眼睛裡都是對兄長的畏懼,還是有膽魄地說了想說的話,胤禛倒不覺得生氣,心想也犯不著動怒嚇著弟弟們,便沉下心,轉身對胤禵道:「筆是用來寫字作畫,幾時成了你的玩具,再不許有這樣的事,聽見了沒有?」
十四阿哥撅著嘴高高抬著下巴驕傲地看著兄長,他自己反而生氣了,哼聲說:「我要給他們驅邪,難道不用筆,用手畫嗎?」
胤禛才熄滅的怒意,瞬間因弟弟一句話復燃,轉身從教案上拿來戒尺,這三指寬的紅木戒尺是皇帝賜給太傅們訓誡皇子之用,可畢竟是皇阿哥,這戒尺頂多用來敲打桌椅發出聲響警醒他們,從來不會真用來打人,這會兒四阿哥卻拿尺指著十四阿哥,厲聲呵斥他:「把手伸出來!」
四阿哥一向嚴肅,平日裡的確是溫和的兄長,可在書房裡從來不苟言笑,兄弟們出了書房的門還敢跟四哥說幾句玩笑,可在書房裡就沒人敢在他面前放肆,這會兒見四哥要打十四弟,小的幾個已嚇壞了,五阿哥七阿哥幾人,則根本不敢勸阻。
那紅木戒尺頭一回用來打人,辟啪聲響傳出時,伴隨著十四阿哥的哭聲響徹整個書房,他越哭哥哥越打,四阿哥越打,他哭得更凶,到後來還是被眾人拉開,但十四阿哥再沒停下哭聲,眼看著鬧得不可收拾,只能先把年幼的十四阿哥送回去。
永和宮裡,嵐琪落得清靜,拿了紅紙寫幾幅福字準備用來包年禮送人,正與環春綠珠幾人說笑,突然聽得哭聲,一聲聲額娘喊得淒厲,做娘的立時聽出是兒子的哭聲,聲音由遠及近,也有門前宮女跑進來說:「娘娘,十四阿哥被送回來了,哭得可凶了。」
嵐琪撂下筆,著急地趿了鞋子便要出門,環春幾人趕緊跟上來為她穿好鞋子,打起簾子時十四阿哥已被抱過來,她立刻上前抱下小兒子,屈膝蹲著讓他坐在自己的腿上,上上下下打量,著急地問:「胤禵怎麼了,摔著哪兒了,傷哪兒了嗎?」
嵐琪滿心以為兒子在書房受了傷,可是胤禵全須全尾沒一點損傷,身上也乾乾淨淨不像與人打過架,哭成這樣實在奇怪,等她不意捏了兒子的手,握到比平日腫的手掌時,翻開一看,一條條紅稜子佈滿整個手掌,手腕手指上也未能倖免,再攤開另一隻手,也有幾條,很顯然兒子挨打了。
如此嵐琪反而心裡一定,再起身抱著兒子回到屋子裡,要把他放下自己坐,十四阿哥卻一個勁直往母親懷裡鑽,摟著額娘的脖子死死不肯撒手,嵐琪拗不過他,只有抱著哄他不要哭,現下兒子情緒激動,她知道問也問不明白。
嚎啕大哭的孩子在母親懷裡終於漸漸安靜,環春已拿來熱帕子,小心翼翼給十四阿哥擦眼淚,哄著他說:「十四阿哥不哭了,奴婢做了好些好吃的,就等著您回來,咱們吃點心去可好?」
胤禵提不起精神,軟軟伏在母親胸前嗚咽,嵐琪拍哄著他說:「不許哭了,有話就跟額娘說。」一面給環春使了眼色,示意她去打聽怎麼回事。
環春便笑著說去給十四阿哥拿點心,出來後就找人問發生了什麼,聽得是四阿哥打了弟弟,倒不覺得什麼大不了,轉身要回去稟告主子,門前有人進來,但見宮女們簇擁著四福晉又來了。
環春上前伺候四福晉解下大氅,見福晉裡頭只穿了屋子裡的常衫,可見出門著急,便拉著福晉等一等,翻出娘娘年輕時的褂子給她穿上,仔細提醒道:「您這樣闖進去,娘娘可要生氣了,衣著不體面,會被人笑話的。」
毓溪摸了摸身上的衣裳,幸好自己好些衣服都是婆婆平日賞賜的,多這一件婆婆也未必看得出來,才安心謝過環春,再折回婆婆的寢殿,便聽見十四弟嗚嗚咽咽的哭聲。
嵐琪雖不知是胤禛打了弟弟,可這宮裡能打或會打她的兒子的人能有幾個?此刻見毓溪跑來,心下便知,小兒子是被他親哥哥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