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一番溫和的言辭,直叫宜妃被哄得神魂顛倒,連為兒子討一個說法的事都忘得一乾二淨,最後還反過來數落九阿哥太任性。待她辭別皇帝離去,嵐琪站在女兒屋門前看宜妃的身影,比起來時揚塵帶風滿身戾氣,這會子柔和多了,臉上還笑悠悠的不知為了什麼高興。
嵐琪輕歎,吩咐環春去請高答應再過來,昨晚的事才說了一半,自己則端了參茶回來,放在玄燁面前道:「說半天話,渴了吧,臣妾真是好奇,萬歲爺在朝堂上到底是怎麼和大臣們周旋的。」
她說方才想送茶來,無意間聽得幾句,但之後就離了,並非有心聽壁腳。玄燁無所謂,反而玩笑:「你好奇朝堂上朕怎麼說話,幾時跟去乾清門瞧瞧。」
嵐琪嗔怪:「又拿我玩笑的話來胡鬧。」但立時正道,「臣妾去請高答應來了,皇上有什麼話就對她說吧。」
玄燁頷首道:「朕想好了。」
不久,高答應戰戰兢兢地跟在環春身後進來,環春的身量足足高過她一個頭,又有年紀上的差別,高答應雖然比和嬪她們進宮時大一些,可怎麼看著都還是個孩子。嵐琪又不免歎息,男人的好色之心,哪怕五六十歲,只要身體還成,他們就注定放不下。
高氏膽子很小,但腦筋不糊塗,玄燁與她問答幾句,雖然聲音顫抖,可說話有條理。她說雖然被威脅不殺德妃娘娘就會殃及家人,可她明白若是殺了德妃娘娘,皇帝也一樣會殺了她和她的家人,既然怎麼做都是這個結果,她寧願選擇不作惡,甚至還能求得聖上庇佑,為家人求一條活路。
嵐琪在邊上聽著時,總覺得自己被神佛庇佑,甚至被已故的太皇太后庇佑著,就為了自己一次次與鬼門關擦肩而過,她也要堅強地挺直腰桿地活下去。
「你安生在園子裡住著,日後回到宮裡,自然也會有人照顧你。」玄燁問,「但將來朕或許會要你站出來指證一些人,你有沒有那個膽子?」
高答應眼中有光芒,漲紅著臉點頭:「臣妾有。」
但玄燁卻殘地說:「不論你有沒有對娘娘下手,朕都會繼續疑心你的一切,你最好能像自己所說的那樣清清白白。朕留你性命,是因為娘娘感激你救她一命,但若你再有異端,你和你的家人……」
嵐琪溫和地阻攔道:「皇上,臣妾相信高答應,這事兒幾時您要她作證時,咱們再提起來,往後姐妹間相處,就當什麼都沒發生過吧。」
玄燁看著她,不言語,高答應則嚇得說不出話,嵐琪起身去攙扶她起來,壓著心裡的酸澀與皇帝道:「多好的人兒呀?如今密嬪妹妹養身子,一年半載都不能伺候皇上,臣妾的精神也大不如前了,和嬪妹妹一個人哪兒成,回宮就把高答應放到儲秀宮去,往後多一個貼心的人伺候皇上,太后和臣妾都安心。」
玄燁避開了嵐琪的目光,敷衍著:「再議吧。」
但之後皇帝又細細問了高答應,她被軟禁在別處等候接近聖駕的日子裡,都是些什麼人與她接觸的,他們在溫泉一夜纏綿後,面對陌生的女子,是索額圖的兒子站出來說是他們進獻的美人,但高答應本身並沒見過什麼大人物,與她接觸的都是底下的下人。在軟禁她的地方,除了兩個日夜照顧她的老婆子外,來與她說話的人換過好幾次,但威脅她對德妃娘娘下毒是近來的事,而那個人,就見過一回。
聽得這些,嵐琪未細想裡頭可能有的蹊蹺,只越發覺得高答應可憐,但高氏離去,玄燁卻叮囑她:「不要太浪費你的同情心,知人知面不知心,你這樣當面說相信她,萬一她轉過身又害你呢?」
嵐琪卻笑瞇瞇道:「皇上必是在心裡可惜,這樣一個小美人兒若是包藏禍心,就怪可惜了。」
玄燁氣定神閒地說:「如今是朕對不起你,你說什麼朕都不會計較。來日方長,咱們之間的帳,總有時日算的。」
夫妻間打情罵俏的言語,一輩子也說不完,可眼前的事兒不能不辦,昨晚阿哥們打一架,今天一早估計就傳得京城上下都知道,皇帝不能悶聲當做什麼都沒發生過,在瑞景軒用了午膳後,就回清溪書屋與大臣議事,而那些時辰裡,九阿哥十阿哥還有十三阿哥,就站在書屋外頭等著,大阿哥和四阿哥也在,特地過來看著他們,就怕他們再打起來。
十阿哥的胳膊吊在脖子上,太醫說且要養幾個月,胤禛就聽大阿哥在邊上輕聲哼笑:「老十這小子,也不想想自己的額娘從前什麼境遇,貴妃又如何,叫我看敏妃娘娘可比他親娘強十倍,輪得到他對兄弟指手畫腳嗎?合著在他眼裡,我們都不如他,他怎麼不去和太子比?」
的確,十阿哥若自視貴妃之子高人一等,就是把大阿哥三阿哥他們都算進去了,而溫僖貴妃身前如何,鈕祜祿一族如今怎麼樣,朝堂上下誰都明白,十阿哥自以為爭強好勝,可在旁人眼裡,卻不啻自取其辱。
胤禛沒有說話,只有大阿哥不耐煩地嘮叨著,怨懟難得閒半天,卻陪這幫小子來這邊插蠟燭。
此刻,本是午後閒適時光,園子深處,良嬪就心情甚好地帶著香荷四處走走。她一直喜歡暢春園裡的一切,當初擺脫重重束縛後,德妃娘娘帶她來這裡,看著這一切曾為容若所念叨的江南園林景致,才讓她覺得活著還有值得留戀的事。只是並不能時常隨駕來,是以每一次過來,都想把每一處都好好逛一逛。
這會兒主僕幾人坐在溪水邊,園子裡打點的太監慇勤地送來魚食給娘娘投喂取樂,她正悠哉悠哉看著色彩斑斕的魚兒們競食,香荷悄聲過來說:「娘娘,八阿哥過來了。」
良嬪抬眸望,但見胤祀沿著溪流走來,到面前就要在鵝卵石地上行禮,她笑著讓兒子隨意些,胤祀道:「從凝春堂請安出來,知道額娘在這裡閒坐,就過來問聲安。昨日過節人多,沒能好好與額娘說話。」
良嬪頷首,讓他也在邊上坐著,手裡依舊一點點地餵著魚,再抬頭時,見週遭隨行的太監宮女都退開到遠處,猜想是兒子示意香荷這麼做的,她笑問:「有話要說嗎?我聽講九阿哥十阿哥他們在清溪書屋外等候皇上發落,你怎麼不過去,平日裡他們天天都跟著你。」
胤祀一臉黑沉,嚴肅地說:「昨晚兒臣若不早走一步就好了,竟然出了這種事,兒臣現在……」他有些無助地看著母親,尷尬地說,「兒臣不知如何自處,正是誰都知道胤禟他們總跟著兒臣,昨晚想了一夜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皇阿瑪。」
良嬪且笑:「可不是,連我見了你都問,為何不去書屋那兒等著,可見誰都覺得九阿哥十阿哥是跟著你的,他們犯渾你總脫不了干係。前陣子我對你家福晉說,兄弟和睦要緊,可大是大非也不能沒了分寸。」
胤祀著急道:「那些話兒臣記在心裡了,可沒想到轉眼就出這種事,您知道的,德妃娘娘疼愛十三弟,往後又該如何面對永和宮,還有四哥。額娘您與德妃娘娘一向說得上話,您會為兒臣去解釋嗎?」
「解釋什麼?」良嬪灑盡了魚食,優雅地撣了撣手中的殘餘,含笑問兒子,「額娘不曉得怎麼開口,那你怎麼說,我就怎麼做。」
可胤祀臉上的神情卻越發黯淡,苦笑著搖頭:「我竟不知道,該解釋什麼。」
良嬪笑:「我猜想你是盼著德妃娘娘不要在皇上耳邊吹風,說你們的壞話吧。」
胤祀皺著眉頭,不敢應答,母親卻繼續道:「永和宮這陣子不太平,德妃娘娘一向治下有方、對人寬和,如今卻是為了兒女犯愁,公主也好阿哥們也好,實在叫她費心了。」
胤祀心裡打鼓,排擠舜安顏從而影響溫憲的事,他不會對母親說是他的主意,但現在也有些後悔,自己再如何事事周到,再如何做一個阿瑪眼裡的好兒子,老九老十的事,總會牽連到他,他早該明白,明著利用誰,也不該利用他們。
良嬪見兒子沉默不語,心中,口中道:「你們離宮久了,就把宮裡的事忘了。這禁城裡,德妃娘娘要是不高興,皇上也就不高興了,惹上永和宮,等同衝著乾清宮,你說是不是?」
胤祀面色一緊,嗓子有些發乾,啞聲道:「兒臣也覺得如此,皇阿瑪對德妃娘娘情深意重,宮裡宮外都知道。」
良嬪笑:「往後九阿哥十阿哥他們再擠兌額駙,你要攔著些,別到頭來把太后也惹怒了,皇室裡如今那幾個人最貴重,要分得清吶。」
胤祀尷尬地問:「額娘也知道那些事?」
良嬪頷首,便要起身,八阿哥趕緊上前攙扶,母子倆離得近了,她笑道:「我讓你家福晉帶給你的話,她說了嗎?」胤祀點頭,但聽母親道:「所以說還早呢,你可別太著急了,八字還沒有一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