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功夫,忽然從身後傳來宋格格清亮的聲音,一聲「姐姐」打破了書房外的寧靜,但見宋氏扶著丫頭風姿綽約地走來,燈籠聚在一起,彼此都能看清對方的面容,宋格格冷哼:「姐姐也是來請貝勒爺的?」
今日大雨,回娘家探望雙親的福晉要在娘家留宿一宿,天黑前雨未停時,就送了話來,而雨停後眾人又張望半天,福晉果然是不回來了。這一下,側福晉就動了心思,自然比她更張揚主動的宋格格,怎麼會白白錯過大好的機會。
說起來,並非福晉善妒不讓丈夫親近妾室,而是胤禛一向對妾室都淡淡的,宋格格嘴甜,肯放下面子主動邀寵,福晉不與她計較,她的境遇就很不一樣。而側福晉雖然有生養兒女的福氣,到底端著幾分架子,因此與丈夫的感情遠遠比不上宋氏,下人們看起來,貝勒爺也似乎更喜歡宋格格。
側福晉略有些尷尬,可她比宋氏尊貴些,沒必要在她跟前低眉順眼,見她大大咧咧地嚷嚷著,不免責怪:「貝勒爺或許正在看書,你說話小聲點兒,別吵著他。」
宋格格媚然一笑,扭身就要往門裡走,得意地撂下話:「姐姐既然不好意思打攪貝勒,那就讓我去打攪,貝勒爺也一向喜歡我伺候不是?」
身旁丫頭推了把側福晉,意在讓她爭一爭,可側福晉知道宋氏的脾氣,真的在這裡和她起爭執,她一定會撒潑胡鬧,反正今天福晉不在家,福晉在家時,她們可誰也不敢到書房外徘徊。
但宋格格還未走進去,卻見胤禛身邊的小和子出來,乍然見側福晉和宋格格在外頭,小和子吃了一驚,回過神就先走向李氏,恭敬地說:「側福晉請回吧。」
聽得這句話,宋格格得意極了,特地繞過來沖李氏笑:「姐姐早些睡,天涼了,記得加一床被子。」
沒想到小和子的話只說了一半,此刻尷尬地繼續道:「貝勒爺說一會兒要去西苑,請側福晉回去準備,貝勒爺沒用晚膳,想喝一口白粥。」
李氏原本已經暗沉的臉上,頓時光彩熠熠,掩藏不住的欣喜與得意,縱然是福晉不在家丈夫才想到她,可能在這一刻讓宋格格打嘴,就算今晚什麼事都沒有,她也心滿意足了。而她不會像宋格格那麼招搖,應過小和子後,朝宋氏深深看一眼,就帶著丫鬟轉身回西苑,只聽得主僕在說熬粥的事,叫宋格格撓心撓肺地不自在。
小和子知道宋格格難纏,在她發愣的當口就逃回書房。可宋氏雖然張揚,也深知胤禛的脾氣,何況這幾天府裡氣氛很沉悶,朝廷裡出了那麼大的事,貝勒爺一定不高興,宋氏心裡總還算有分寸,不敢輕易惹怒丈夫,醒過神來見週遭人都走光了,恨恨朝李氏去的方向啐了一口,負氣離開。
大半個時辰後,胤禛才磨磨蹭蹭到了西苑,喝了白粥緩過些疲倦,與李氏說說話,再往後閨閣床笫之事,外人是看不到的。
而隔天一早,側福晉正伺候丈夫穿戴朝服要去早朝,弘昀的乳母來稟告說小阿哥病了,因時辰尚早,胤禛與李氏一道過來看了眼,小傢伙正發燒,他吩咐下人請大夫,又說等散了朝帶太醫來看。側福晉則說起:「自從三月裡在御花園落水後,這孩子的身體就不如從前,稍有風吹草動都會病倒,平日裡咳嗽幾聲妾身也不想叨擾您和福晉,但總是這樣,還是很愁人的。」
兒子落水的事,胤禛略有耳聞,彼時覺得不過是孩子貪玩,而且並沒出什麼事,但如今孩子身體不大好,他還是會心疼,說起那天的事,側福晉道:「都說是太子妃為了救弘昀,也一道落水,當時八福晉也在那裡,她們都說一樣的話,弘昀則稀里糊塗根本說不清。正逢萬壽節,太后娘娘要息事寧人,德妃娘娘和福晉也不敢追究計較,就算了。」
胤禛皺眉,聽出側福晉話裡有話,問:「什麼意思?」
側福晉一慌,緊張地說:「妾身不是說娘娘和福晉的不是,是……」她有些結巴,心疼地看了看發燒的兒子,而後道,「已故大福晉的事,至今想來叫人心有餘悸,妾身一介女流是不敢議論朝政的,可那些事是明擺著的。弘昀到底怎麼落水的,天知地知太子妃和八福晉知,妾身做額娘的,懷疑別人也是出於愛子之心,真怕將來還會有這樣的事,更怕……」她深情脈脈地看著丈夫,溫柔地說,「貝勒爺,您也要多小心。」
胤禛緊皺的眉頭稍稍鬆開些,溫和地說:「不會有事,這天下亂不了,弘昀落水一定是意外,往後你寸步不離地跟著他就是了。不要胡思亂想,你看福晉就好好的,你們安心在家裡過日子,外頭的風風雨雨和你們都不相干。」
側福晉雙眸含淚,但不敢大清早就對著丈夫哭泣,連連點頭答應了。
那日毓溪從娘家歸來,知道丈夫昨夜住在西苑,並沒有計較,這麼些年來她已漸漸看得開放得開,這陣子忙著恭親王、裕親王的身後事,與其他妯娌在王府和內宮進進出出,越發感覺到自己身為皇子福晉的責任,她對於胤禛而言,是無人可取代的。
六月、七月,索額圖一案轟動朝野外,整個皇室都圍著兩位親王的身後事忙碌,比起昔日安親王的落魄,皇帝的兩個兄弟好歹保存了身前體面和死後哀榮,風風光光的葬禮直到八月才告一段落。八月時,皇帝攜零星幾位後宮先後在瀛台和暢春園小住,期間定下了西巡路線,要到山陝諸省走一趟。
令人意外的是,索額圖一案後,皇帝幾乎不私下見他成年的兒子們,但這次西巡,卻連同太子,要把所有阿哥都帶上。
彷彿是告示所有人,朝堂、皇室經過夏日的震盪後,要重新恢復昔日面貌,而皇帝也休息好了。
猶記得那一晚在乾清宮暴風雨後的寧靜,夏日後大半年的日子,朝堂和皇室都平平淡淡地過來,西巡時眾阿哥擁簇父親和太子一道體察民情,在山道上田埂間,都留下皇帝與諸皇子的身影。當人們意識到已經在年末時,都覺得夏日裡那一場動盪,好像夢一場,除了赫捨裡一族的權勢徹底從朝堂消失外,其他的一切都沒改變。
但永和宮裡,十四阿哥的側福晉給德妃娘娘添了小皇孫,十三阿哥的側福晉順利生下健康的女嬰,四貝勒府裡側福晉李氏又有了身孕,加上春天裡溫憲不為人知的在承德生下外孫女,這一年雖然不太平,嵐琪的兒女們卻是開枝散葉喜事連連。
臘八那一天,太后在寧壽宮裡抱著十四阿的兒子,一聲聲感慨著,十四在他眼裡還是滿世界亂竄的毛頭小子,扎眼都當爹了,盼著自己能活到小孫孫長大喊她一聲太祖母,眾人自然哄著太后,祝賀她萬壽無疆。
每一年的節慶都是這麼過的,今年也沒有因為兩位王爺的病故而減少什麼熱鬧,相反皇帝西巡歸來心情大好,諸位皇子和父親的關係得以緩和,特別是太子又開始跟著皇帝同進同出,宮裡壓抑了許久的氣氛得以緩和。女眷們跟著丈夫緊張了半年的心也總算安穩放回肚子裡,倒是這一年的節日,宮裡宮外的人都更活躍。
同是這一日,太子妃在寧壽宮請安後,要回毓慶宮等待接見她家中的女眷。瓜爾佳氏前幾年得到皇帝提攜,可今年太子外祖父一族遭滅頂之災,太子妃娘家的人便不敢再有任何驕傲之心,大半年來謹慎小心,總算沒再給太子夫妻倆添什麼麻煩,今日進宮請安,也是皇帝的恩旨。
太子妃離開時,正好遇上四福晉從永和宮過來,說是要去接她娘家的人進來給德妃娘娘請安,兩人有一段路要同行,太子妃客氣地邀請弟妹同往。
論年齡毓溪還比太子妃年長,可是這一年年下來,太子妃反而看起來比她要大一些,眼底總有散不去的憂慮,才堪堪二十歲出頭,眼角細紋都出來了。
兩人說著話走過宮道,在拐角處聽得那一頭熙熙攘攘女眷在說話,像是九福晉的聲音在說:「如今連十四弟的側福晉都生出兒子了,這果然是能生的人總是能生,生不出來的,再如何求神拜佛也沒用。」
一陣嬉笑,九福晉道:「咱們宮裡不正是有一位麼,天天去英華殿上香,可惜老祖宗不保佑她。」
有人故意挑唆問她:「誰呀?」
九福晉竟然真的口無遮攔地說:「還有誰,東宮那一位嘍。」
毓溪聽得很尷尬,想走去阻攔那邊的話語,太子妃卻將她攔下,淡淡一笑後,逕直拐過拐角,那一頭乍然見太子妃出現,必然是一陣驚慌,紛紛福身行禮,可太子妃卻一句話也不說直直朝九福晉走來,冷聲問:「東宮那一位,是哪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