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妾,不需要太隆重正式的儀式,府裡張燈結綵稍稍熱鬧了一番,八月十五過不多久,就把鈕祜祿氏迎進了門。那一日四貝勒府的門楣用紅綢、紅燈籠裝點,大紅喜字貼在門上,毓溪站在門前看時,猶記得昔日為弘暉點的白紙燈籠,真真恍如隔世。
自然小小一個格格,無須嫡福晉在門前相迎,料理好所有的事,毓溪便回正院去等。不想吉時到了,未見新娘進來,只有青蓮無奈地跑來告訴她:「宋格格帶著人堵在了門前,不讓新人從正門進,剛剛才繞到後門進來,很快就過來行禮。」
毓溪惱怒道:「她這是做什麼,正門後門又如何,若是有福氣,又何在乎出身。」
言語間,外頭說新格格到了,便見鈕祜祿氏一身喜服蓋著喜帕,在喜娘的攙扶下顫顫巍巍進門來,今日讓毓溪另一尷尬的是,胤禛一大早借口有差事跑出去了,雖說納妾他不在也沒事兒,可明擺著,胤禛就是不給他面子。
而毓溪知道自己仗著悲傷逼他答應這件事,婆婆向著自己向著他的子嗣,也逼他答應這件事,皇帝那兒更是不必說,他心裡有怨氣並不奇怪,她便想自己做好該做的,好好的人兒放在家裡,胤禛總會有一天接納她。
做足了禮儀規矩,喜娘掀開了新人的蓋頭,李側福晉和宋格格也過來一道見過新人,宋格格到福晉面前不免有些膽怯,但毓溪沒在這會兒急著追究她什麼,讓她們彼此認識,而鈕祜祿氏自在姨母家與福晉別過後,這是再一次相見,不想昔日被福晉疼愛允許喊一聲姐姐,今日真正成姐妹了,年輕的新人誠惶誠恐,彷彿還沒搞清楚眼下到底是什麼狀況。
鈕祜祿氏閨名帶個「琳」字,毓溪讓府裡的人往後稱她為琳格格,住在園子的花房裡,因時間緊迫,尚未來得及收拾一處院落,宋格格張牙舞爪的,不能把新人和她放在一起,西苑裡側福晉如今住偏房,空著正屋不知要給誰留著,琳格格就算也住偏房,與李氏平起平坐總不大好,毓溪又不放心把琳兒放在後院裡,便將園子裡的花房拾掇一番,暫且安置新人。
毓溪帶著琳兒到新房,吩咐她道:「貝勒爺今日領了差事,不得不出門,不然也該在家裡迎你,你心裡包涵些,有什麼話夜裡貝勒爺回來了,自己與他說。你和貝勒爺也算熟悉了,有什麼話只管說吧。」
鈕祜祿氏淚光楚楚地望著福晉,半晌才憋出一句話:「往後,妾身會好好伺候福晉。」
毓溪無奈地笑:「傻丫頭,我有丫頭老媽子伺候,要你做什麼?你要好好伺候貝勒爺,琳兒……」她停了停後,沉下心道,「姐姐盼著你討貝勒爺喜歡,為我們家開枝散葉。和你相處幾個月,我知道你的人品錯不了,可我卻委屈你了。」
鈕祜祿氏慌忙說:「沒有的事,琳兒不委屈。」
新人不敢說,早在姨母家中遇見四貝勒,頭一回見到如此丰神俊偉的男子,她早已經春心萌動,可深知皇家的尊貴,深知自己的身份,偶爾能稍稍看一眼貝勒爺,她就心滿意足。
父親調動京城,她不得不提早離開姨母家中時,那份依依不捨只有她自己明白,可走便是走了,四貝勒和福晉的世界本就不該有她的存在,然而剛到京城不久,父親就回來對她說,準備出嫁吧。
出嫁,嫁給誰?直到聖旨降臨那一日前,父親都守口如瓶沒透露半個字,可當知道自己竟然成了四貝勒的格格,她幻想的一切成了真,鈕祜祿氏卻反而膽怯彷徨,不知怎麼辦才好。福晉人那麼好,把她當妹妹一樣看待,可現在她卻闖入她們的家,分走她的丈夫。
「琳兒,咱們日子還很長,好些話將來慢慢說不遲。」毓溪按著新人在喜榻上坐下,溫和地與她說,「是瞧著你心裡有貝勒爺,我才動這個心思,你是個好姑娘,應該配天底下最好的男子,委屈你的是讓你做了妾,可做貝勒爺的格格不丟人。琳兒,從今往後,咱們一起好好為貝勒爺守著這個家。」
鈕祜祿氏惶恐不安地望著福晉,囁嚅著:「福晉、福晉也看出我的心思了?」
毓溪心裡揪著痛,可他的丈夫那麼優秀,被別的女人喜歡一點兒不奇怪,她當初發現小姑娘眼裡有人時,心裡矛盾過好一陣,可後來想一樣家裡要納妾,不如選最符合心意的,只有心裡能裝著胤禛的,才能全心全意為他著想,她的自私和無私糾纏著,堅定地想,無論如何這個家必須撐下去,這日子必須過下去。
「兩情相悅才好。」毓溪笑著,但也坦白說,「就是貝勒爺還沒緩過神,你心裡有個準備,你們之前也不過是偶爾打個照面說一兩句問候的話,並沒有真正相處過,所以你不能著急,貝勒爺眼下,還不能像你喜歡他那樣喜歡你,咱們慢慢來。」
新格格連連點頭,垂下眼簾輕聲道:「妾身明白,大概貝勒爺連我長什麼樣兒都忘了。」
胤禛的確是連鈕祜祿氏長什麼樣都模糊了,在毓溪身邊,他怎麼會盯著別的女人看,何況那一家的小姐們都還待字閨中,總要守著分寸,所以當額娘和毓溪都讓他納鈕祜祿氏為妾,他腦袋裡竟不能拼出一個人的模樣,半推半就到了今天,到底還是不樂意的。
這一日,他在外頭遊蕩到天黑了才回家,宅子裡紅燈高照,明明是喜氣洋洋的世界,可胤禛卻反而覺得分外淒涼,小和子捧來紅繡球給貝勒爺,請他戴上後去園子裡的花房,說新格格就住在那裡,等日後收拾出新的屋子,再遷去別處。
胤禛卻拎著紅繡球一路往正院走,毓溪正換了衣裳在鏡前梳頭,滿頭烏髮瀑布般灑在肩膀下,見胤禛跑進來,忙攏到胸前起身相迎,可丈夫卻把紅繡球往她懷裡一扔,然後大大咧咧坐到榻上脫衣裳脫鞋,身子一歪就倒下了。
毓溪捧著紅繡球,冰涼的紅絲綢握在指間,叫她漸漸冷靜,走到胤禛身邊說:「你跑來我這兒,我心裡真真是快活的,可是新人剛進門,你冷落人家一天了,新婚之夜不去,往後你們還怎麼相處?」
胤禛翻身背對著他:「愛怎麼相處怎麼相處,和我不相干。」
毓溪含淚道:「你不要這麼孩子氣。」
胤禛轉身想與她爭辯,一見妻子目光淒楚,頓時心軟了,挽著她的手讓她坐在身邊,溫和地說:「明兒夜裡我就過去見她,今晚不要趕我走,我就想守著你,不管將來你們多難相處,反正我要你知道,你丈夫心裡滿滿當當都裝著你。」
毓溪無奈地看著他,苦笑:「這話說得那麼孩子氣,我該說你什麼好?」
「你別趕我走。」
「那就……」毓溪心內五味雜陳,到底情感佔了上風,輕聲應,「留下吧。」
夜漸深,胤禛與妻子同床而眠,今晚誰也不會有心思行**之事,睡在一起,彷彿只是為了堅定他們一生彼此守護的信念。毓溪心中想著這個家的未來,想著胤禛和自己的未來,而胤禛心裡想的,卻全是為弘暉的死討一個公道。
回來那一日,太子拉著自己說,懷疑是大阿哥陷害了他和太子妃,但大阿哥身邊又有八阿哥,不知道他們和這事兒有沒有牽扯,說八福晉一直鬼鬼祟祟,自從宮裡有消息說另找到證據,八福晉就有些不正常,自然這都是太子自己打探來的消息,外頭還沒有傳揚開,太子恨自己被牽扯進命案,恨有人故意陷害他和太子妃,養眼要為侄兒弘暉報仇,要和胤禛一道揪出兇手。
這幾日多方查證,胤禛也隱約感覺到八阿哥那邊不太正常,更是聽胤祥說,十四弟曾對他提起,有天去八阿哥府裡,八福晉瘋了似的把家裡弄得一團亂,想想八福晉在人前一貫的端莊穩重,如此反常,的確惹人懷疑。
胤禛心裡很矛盾,不知自己接下去該怎麼做,太子磨拳霍霍要找出陷害他的人,要和他聯手為弘暉報仇,他卻始終沒下定決心到底做不做。
此刻毓溪躺在身邊,闔目而眠的人渾身依舊透著讓人心疼的悲傷氣息,胤禛不自覺地將她的手握在掌心,心中默默道:「毓溪,我會給兒子討個公道。」
那之後過了三天,胤禛始終沒去園子裡的新房落腳,頭一天在正院裡,後兩日都在宋格格那兒呆著,毓溪想要干涉,又怕胤禛太反感,唯有安撫鈕祜祿氏,讓她放寬心。
而這天,毓溪要帶鈕祜祿氏進宮給德妃娘娘行禮,將她打扮整齊後帶進紫禁城,琳兒剛到京城不久,準備出嫁後父親就不讓她再出門,一直等到進了貝勒府,外頭的世界一概不知。這還是她頭一回見識皇城,入京時遠遠看過一眼,此刻身在其中,才真真知道皇宮的巍峨龐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