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茂蘭知他惜字如金,便自己接著往下說:「我原還擔心四少不知道要怎麼處置那班崗哨,誰知見了顧小姐之後,提都沒提,又是叫我去積水橋放人,又是叫我安排車子送人家回家,還叫廚房準備點心,再沒見過四少這樣慇勤的。」虞浩霆聽著,臉上浮了淺淺的笑意,卻沒留意顧婉凝的臉色已有些變了。
郭茂蘭正說著,楊雲楓忽然插嘴道:「說到這個,蔡廷初那小子你什麼時候把他調回來吧?上回我去衛戍部碰見他,他還是老大不好意思的樣子。好歹他也算是四少和顧小姐的半個媒人……」
這句話一出口,虞浩霆和顧婉凝皆是一怔,都聽住了。
郭茂蘭搖搖頭,不想再往下講,但見汪石卿和霍仲祺幾個人也都看著他,只好笑著說:「那天四少有事出去,原是讓我送顧小姐回家的,正巧他過來說有石卿的電話,我就叫他在那兒等著,等顧小姐吃了東西出來,就送人回去。誰知一直到四少回來,他還在那兒站著。我一問,他居然跟我說:『那位小姐還沒有出來。』聽話聽到這個地步,真是……我當時就打發他去衛戍部了。」
沈玉茗聽了笑問:「那後來呢?」
楊雲楓神情曖昧地笑道:「既然四少都回來了,那顧小姐也就不必走了。」
顧婉凝聽到這裡,遽然轉身,渾身顫抖,盯著虞浩霆,眼裡皆是不可思議的驚痛。
虞浩霆方才聽到這班人將那晚的事情和盤托出,心知不妙,卻已來不及帶走顧婉凝,此時見她如此神色,竟不知要從何說起,剛想伸手攬她,顧婉凝已掩唇疾走。
「婉凝!」虞浩霆動容一呼,快步追了上去。席間眾人聞聲朝這邊一望,都愣在了當場,只汪石卿掃了楊雲楓和郭茂蘭一眼:「你們倆完了。」
今日這一筵如此收場,沈玉茗亦覺好笑,她一面吩咐人收拾盤盞,一面對汪石卿道:「你們這位虞四少果然是英氣逼人,難怪小霍那樣讚他,也只有顧小姐這樣的絕色配得起了。」
汪石卿卻不動聲色,「四少一時新鮮罷了。」沈玉茗搖頭笑了笑,忽然想起一件事來,「我怎麼覺得小霍今晚有些怪?」汪石卿微一蹙眉:「你也瞧出來了?」
「前些日子他到南園來,我就覺得他不大對,心事重重的。」
汪石卿心念一動,「哪一天?」
沈玉茗想了想,道:「是三月初三。」汪石卿一算,正是顧婉凝在陸軍部門口攔車那天,沈玉茗見他半晌沒有說話,且神色古怪,忍不住道:「怎麼了?」
汪石卿輕輕一歎:「但願他是一時心血來潮。」
沈玉茗疑道:「你說誰?小霍還是虞四少?」
汪石卿眼波浩渺:「但願都是。」
虞浩霆追過去拉住顧婉凝,只見她淚水已奪眶而出,卻沒有哭聲,只是手指震顫著蜷曲在唇邊。
「婉凝,婉凝……」虞浩霆將她緊緊錮在懷裡,不住低聲喚她的名字,語調中隱隱夾了懇求之意。他將顧婉凝噙在唇邊的手指抽離出來,月光下兩行齒痕清晰可見,竟已被她自己咬得滲出血來,虞浩霆一驚,便去吮她指上的傷處,卻聽她喃喃道:「我怎麼這麼蠢?我怎麼會這麼蠢……」眼淚洶湧,卻連一聲抽泣也無,她竟哭得這樣不動聲色。
虞浩霆一時無言,心中暗罵了郭茂蘭和楊雲楓不知多少次,卻也無濟於事,只好柔聲勸她:「是我不好,你別為難你自己。」
顧婉凝淚光迷離中抬眼看他,「你怎麼……怎麼能這樣騙我?」她想著那一天的事情,她就那樣當著他的面去解自己的衣扣,她怎麼那樣傻?
虞浩霆只覺無言以對,總不能說「我原是逗著你玩兒的」,他伸手去撫她臉上的眼淚,那眼淚卻斷線珠子一般,一顆一顆接連打在他手上,虞浩霆忍不住皺眉道:「你哪兒來這麼多的眼淚?」顧婉凝仍是喃喃一句:「你怎麼能這樣騙我?」虞浩霆一歎,抬手將她抱起,快步出了南園。
楊雲楓等人早已等在了門口,虞浩霆冷冷掃了他和郭茂蘭一眼,沖霍仲祺一點頭,便一言不發地抱著顧婉凝上了車。楊雲楓和郭茂蘭唯有苦笑,跟霍仲祺匆匆打了招呼,也各自上車。霍仲祺見顧婉凝偎在虞浩霆懷裡,身子微微發抖,面上亦淚痕宛然,似是受了極大的委屈,他心中悶痛,卻無可奈何。
顧婉凝回到棲霞官邸,止了眼淚,抱膝而坐,卻仍是默默無言。虞浩霆在她身邊坐下,輕輕撫著她的頭髮:「睡吧!你明天接著惱我也來得及。」
顧婉凝盯著他看了一陣,忽然低低道:「其實,就算我現在走了,你也不會去抓我家裡人的,是不是?」既然他們之間似乎是有點誤會,那麼,他也許並不是一個不能講道理的人。
虞浩霆聞言聲氣一沉:「你要是敢走,我把他們全都關到秦台去。還有歐陽怡。」這小東西居然還想著這件事?
顧婉凝抬眼看了他一會兒,才說:「你是嚇我的。」
虞浩霆冷冷道:「不信,你就試一試。」
顧婉凝見他目光冷冽,語氣森然,不由一驚,虞浩霆見她驚懼,又有些後悔這樣嚇她,將她輕輕一擁:「反正我現在不許你走。」顧婉凝絞著手指,聲音猶疑細不可聞:「反正你現在也沒有和我在一起了……你讓我在這裡有什麼意思呢?」
虞浩霆一怔,目光隨即在她臉上打了個轉,輕笑道:「你也覺得一個人沒意思嗎?」原來自從出了奚家花園的事之後,虞浩霆這些天一直都睡在別處,顧婉凝被他這樣一問,面上已紅了:「我是說,你不如讓我走吧,既然你本來也沒有這個意思。」話音方落,虞浩霆已吻住她的唇,壓了下來:「我現在很有這個意思。」
顧婉凝慌忙躲閃著推他:「你說過你不會……」
虞浩霆道:「你再這麼胡思亂想,我就改主意了。」
在南園鬧了這麼一出之後,虞浩霆一連幾天都沒有好臉色,郭茂蘭和楊雲楓都心虛到了十二分,所幸虞浩霆倒沒再提起。
「朗逸說康瀚民身邊的人透出消息,他有意和談,不過,康氏內部也各有各的打算,你怎麼看?」
汪石卿聽虞浩霆這樣問,沉吟道:「康瀚民野心不大,不過是想守住他那北地四省而已,如果真能談和,自是最好,我們省下力氣對付戴季晟。麻煩的是他手下那個劉民輝,此人跟俄國人走得很近,又有一支嫡系勁旅,康瀚民也忌他三分。」
虞浩霆目光一寒:「我倒不想『談和』,我要他『易幟』,一了百了。免得我們跟他講和,讓他過了眼下這一關,終究是個掣肘。」
汪石卿道:「這他恐怕不肯答應。」
虞浩霆忽然問:「康瀚民的人還沒有到興城吧?」
汪石卿笑道:「我們的人是從城裡撤出來了,但是松原、昌化的防線都還在,加上康瀚民這些日子被罵得厲害,他的人也不敢貿然接手,還正在和朗逸商量。」
虞浩霆劍眉一揚:「告訴朗逸,來的是誰都不談,除非是劉民輝的人。」
汪石卿一笑:「四少是想讓康瀚民猜忌他?」
虞浩霆卻搖了搖頭:「康瀚民早就猜忌他了,我是想讓劉民輝自己造反。他有個兒子剛從俄國留學回來,是不是?」
「是,我問過蔡軍長,說是那小子前兩年非要娶個俄國女人,把劉民輝氣得半死,現在也不知道怎麼樣了。」
「你說,他父親跟俄國人走得這麼近,他在那邊總不會是只玩玩俄國女人那麼簡單吧?康瀚民現在對俄國人這樣敷衍,難道他們就不想另找個聽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