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給了她多少錢?」邵朗逸忽然打斷了安琪的話。
陳安琪愣了愣,遲疑道:「我沒有給她,她說她有。」
一路從官邸過來,郭茂蘭忽然覺得情形不大對,剛才在中央車站他就瞥見有個上尉軍官帶人在盤查旅客,隨後接連經過幾家旅館也時有憲兵出入,有人在江寧城裡這樣大的動靜做事,他們怎麼不知道?正思量間,虞浩霆已在他身後問道:「茂蘭,叫人去問問怎麼回事。」
他剛在辦公桌前坐下,手邊的電話就響了,那邊周鳴珂的聲音依稀有些猶豫:「郭參謀,是邵司令那邊在找人,好像……是在找二夫人和小公子。」
郭茂蘭心頭一凜:「再去問,問清楚了。」他沉吟片刻,把電話接到陸軍部,孫熙平那班人卻都不在,這麼一來,事情便又坐實了幾分。等了約摸一刻鐘的工夫,周鳴珂的電話又打了過來:「確實是邵司令那邊在找二夫人和小公子,憲兵和警察廳都在找,燕平和華亭,連青琅也在找。」
郭茂蘭聞言忍不住捏了捏眉心,他們和灃南戰事剛歇,雖然是勝了,卻實如雞肋,對外張揚「戰績」不過是為了穩定朝野人心。扶桑人陳兵南北兩線,諸多動作,虞浩霆忙於北地佈防,邵朗逸則要動身趕去龍黔,虞軍上下眼看已經到了枕戈待旦的地步,怎麼這個時候會出這樣的事?
他們這位「邵夫人」不該是這麼不懂事的人啊。他低低一歎,起身去向虞浩霆回話,剛一進門,便見虞浩霆拿著一張簇新的嘉獎令:「這裡頭怎麼有小霍?」
這份名單從他手裡過的時候,郭茂蘭就料到他會有此一問,忙道:「之前調兵到沔水的時候,您說從隴北調人過去不扎眼,劉長官就從宋師長手裡調了人,霍公子去年才升的團長……作戰處那邊也沒有留意。」他後面一句說得有些尷尬,言外之意就是以霍仲祺眼下的職銜,不會出現在呈給參謀總長的公文裡。
虞浩霆在嘉獎令上簽了名,又看了一眼,低聲吩咐道:「把他調到唐驤那邊,去第九軍的炮兵團。」
郭茂蘭答了聲「是」,順手收起桌上那疊嘉獎令準備拿出去印。炮兵比騎兵步兵都安全,唐驤守在鄴南防備戴季晟,不會輕開戰端,「霍團長」待在那兒最踏實不過。只是既然總長怕他有什麼閃失,為什麼不乾脆叫他回江寧來呢?
他正不知道怎麼開口說顧婉凝的事,虞浩霆已問道:「剛才外頭是在查什麼?」
郭茂蘭措了措辭,盡量公事公辦地回話:「是邵司令那邊在找人,說是二夫人和小公子……不見了。」
「不見了?!」虞浩霆訝然一擰眉頭,「『不見了』是什麼意思?」
郭茂蘭低了眉目,說:「還在問。燕平和華亭,還有青琅那邊也在找。」他話沒說完,就見虞浩霆的臉色陰了下來,直接要了泠湖的電話。
邵朗逸翻查了顧婉凝留在泠湖的每一樣東西,卻毫無線索,她這兩年多的通信和電報都不見了,她是要掩飾什麼,還是故佈疑陣?她應該知道所有跟她有聯絡的人,他都找得到,不必說她在燕平的那些舊同學,就是梁曼琳家裡他也派人看了起來,卻都一無所獲。她走得這樣乾淨,如果不是虞浩霆匆忙打電話來問,他幾乎就要懷疑是他帶走了她。他寧願是他帶走了她。
然而他似乎比他還要氣急敗壞:「她帶著個孩子,還能去哪兒?」
是啊,她還能去哪兒呢?難道她去了灃南?
那於他們而言,就是一個最壞的結果,她知道嗎?
邵家尋人很快變成了參謀本部的「公務」,但一夜過去,顧婉凝母子還是沒有找到。葉錚斜坐在郭茂蘭桌上,咂了咂嘴:「這顧小姐有點兒意思哈,人都丟了快三天了,傅子煜跟羅立群還沒消息,我瞧著五處和特勤處的招牌都該拆了。」
「是邵夫人。」郭茂蘭低聲糾正了一句。
葉錚吐吐舌頭,猶自辯解:「我們一口一個『邵夫人』,不是給總長添堵嗎?再說了,備不住就是邵夫人把人給弄走的,女人吃起醋來,什麼事兒都幹得出……」他說到這兒,突然從桌上跳了下來,「哎呀,壞了!那顧小姐可凶多吉少了,趕緊讓三公子回家找吧,一準兒花園兒裡埋著呢!」
郭茂蘭抄起桌上的文件夾就在他身上砸了一下,葉錚一邊躲一邊嘟噥:「這都熬了一夜了,我不是活躍下氣氛嗎?」
正在這時,只聽門外急匆匆的一聲「報告」,周鳴珂略有些上氣不接下氣:「顧……邵夫人可能有消息了。」
郭茂蘭霍然站起身來:「人呢?」
周鳴珂搖了搖頭,接著同他們解釋:「每個月總長的支薪出來,我們是要存到匯豐銀行去的,這筆錢一直沒人動過。早上我去存錢的時候,發現數目不對。他們說,兩天前有個帶孩子的夫人取了一千塊錢,其中兩百換了零鈔,我查了底檔,印鑒是我們刻給顧小姐的。按值班經理的說法,應該就是。還有——」他喘了口氣,繼續說道,「銀行裡的一個tea boy說,那位夫人給了他五塊錢小費,叫他幫忙去買個箱子,還到中央車站買了車票。」
葉錚一聽,不由眼裡放光:「車票是去哪兒的?」
周鳴珂臉上的神情忽然變得有些苦:「買了四張,往西往北往南的都有。」
郭茂蘭噓了口氣,這還不算她中途再換車的,但有個方向總比沒有的好。果然,到了中午,特勤處那邊就有了消息,他們拿了顧婉凝的照片到車站裡挨個叫人去認,這樣風華翩躚的女子倒是不難叫人記得,只是那檢票的和列車員都說這位太太是「一家三口」上了去燕平的車,所以之前警察廳的人去查「母子二人」便落了空。
他們又追到燕平,卻只找到了和她一道從燕平上車的那個男子。這人竟是個教育部的職員,要去燕平出差,和顧婉凝在車站遇到,不過是上車的時候幫她拎了下箱子——這個說法特勤處的人很能理解,顧婉凝那樣的女人,大約是個男人都不介意幫一下忙的。可這麼一來,他們找起來就更麻煩了。更離譜的是,那人說他和顧婉凝攀談時,顧婉凝自稱姓駱,丈夫是參謀本部的軍官,叫葉錚。
消息傳回來,把葉錚嚇得半死,話都說不利索了:「這這這……這肯定是因為我們家有葉喆……」其實不用他解釋,他們也明白,一一和葉喆差了不到半歲,加上顧婉凝對駱穎珊和參謀部一干人等的熟悉,除非對方見過駱穎珊,否則這個謊也算天衣無縫。
顧婉凝在去燕平途中下了車,重又買了去青琅的車票,特勤處的人順著線索找下去,讓鐵路沿線逐站盤查,才知道青琅也是個幌子,她卻是又向南折回了華亭,還買了一張往西的車票,然而這一次卻既沒有人看見她上車,也沒有人看見她出站,特勤處的人就此失了線索,無論怎麼找,這母子二人都像憑空消失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