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折花/她若是開口留他,他就真的走不了了(5)

  他皺眉,又有些好笑,她這種避重就輕的把戲,他從前怎麼就沒有想到呢?他的強硬和縱容,每一次都用錯了時機——但以後,再也不會了。

  「拿出來給我看看。」

  「我放在別處了。」

  「哪兒?」

  「……」

  「去拿出來。」

  「……」

  虞浩霆退開一步,唇邊劃出一抹戲謔的輕笑:「要麼,我叫人搜?」

  他不緊不慢地跟在她身後,她回頭看他,越發覺得滑稽,簡直像老師督著作弊被罰的小學生。她帶著氣惱的可憐相忽然讓他覺得開心——開心,單純而輕盈,是比幸福和歡愉更叫他陌生的情緒。

  打開他留給她的條匣,織金雲錦的婚書上果然沒有她的簽名。

  「為什麼不簽?」

  「你知道的,我不想結婚。」她說得倒理直氣壯,只是還要覷他的臉色,不免顯得有些心虛。

  虞浩霆答得很果斷:「不行。」

  顧婉凝一怔:「你能不能講講道理?」

  「不講。」他一邊說,一邊找出鋼筆,隨手旋開塞在她手裡,「你最好馬上簽了,要不然我明天就登報髮結婚啟事。」

  「不要!」顧婉凝神色一凜,竭力平靜下心緒,「你是在逼我,還是在逼你自己?你這樣,不過是怕過了這一刻,你就會改主意,你自己心裡明白。」

  虞浩霆打量著她,閒閒一笑:「隨你怎麼想。我告訴你,你跟朗逸無媒無證,什麼都不算。」

  「你說不算就不算嗎?」

  「我說不算,就不算。」虞浩霆目光微凝,「婉凝你記住,這世上的規矩都是人定的。你的男人,是定規矩的人,不是守規矩的人。」

  他攏了她的手擱在婚書上,和緩了語氣催促道:「不許鬧,趕快簽了,我們好準備結婚的事,過幾天我要應酬灃南的人,又沒空了。」

  顧婉凝顰著眉尖疑道:「你跟灃南的人應酬什麼?」

  「和談。」虞浩霆的笑容有些漫不經心,「仗打了這麼久,人心思定嘛。」

  顧婉凝仍是將信將疑:「真的?」

  虞浩霆在她手背上點了兩下:「想正經事。」

  顧婉凝目光游移地點頭,不覺握緊了手中的鋼筆,筆尖剛要落在紙上,指尖卻是僵的,虞浩霆忽然輕輕「哎」了一聲,她茫然抬頭,他正笑吟吟地望著她:

  「一輩子的事,寫得好一點。」

  她頰邊沒來由地一熱,像搶著鈴聲答卷似的簽了名字,筆桿上竟攥出了潮意。她心頭一片迷惘,像在沙漠裡跋涉到近乎虛脫的人突然看見綠洲,卻又疑心不過是海市蜃樓。

  她看著他自得其樂地替她用了印,拿起來比了比,揀了一張出來:「這張寫得好,我留著。」

  她鼻尖酸熱,驀地滾出一顆眼淚來,虞浩霆抬手拭了,溫存一笑:「你這是要坐實了我是『強搶民女』嗎?」

  顧婉凝倚在他懷裡,喃喃道:「要是我不簽,你會怎麼樣?」

  虞浩霆吻了吻她的發線:「那你就得見識見識,我要想霸佔一個女人,有多少種法子了。」

  侍從室交代總長在曤山辦公,軍情處的公文不便假他人之手,蔡廷初就自己送了過來。他剛在花廳裡坐下,就見一個娉婷倩影從後堂轉了出來,雪白的緞子旗袍直落腳踝,衣擺處的印花是一枝枝水墨淡彩的虞美人,薄紅縹緲,有無限婉約。他一見,連忙起身:「顧小姐。」

  話音未落,只聽正在翻看公文的虞浩霆輕飄飄地拋過一句:「叫夫人。」

  蔡廷初怔了怔,立時笑容滿面:「恭喜總長,恭喜顧……恭喜夫人!」

  「停下,都停下!」

  眼看著排列齊整的二十多個行李箱子,康雅婕突然喝止了正收拾東西的一班丫頭。

  正跟管家交代事項的邵朗逸聞聲回頭:「怎麼了?」

  康雅婕沉著臉色道:「英國那樣的爛地方,又潮又陰,我不想去。」

  「那你想去哪兒?」

  康雅婕垂眸默然了片刻,終究沒壓住心頭的慍意:「我哪兒都不想去!我在自己家裡住得好好的,我為什麼要走?」

  邵朗逸贊同地點了點頭:「雅婕,你要實在不想走,我也不想逼你,你就留在家裡好了,什麼時候有空我再回來看你。」

  康雅婕嗤笑了一聲,走到他身旁壓低了聲音:「你說,你是為了虞四少的面子,還是為了她?」

  邵朗逸牽起她的手捏了捏:「你怎麼不想我是為了你的面子?難道你願意以後處處都忍著她讓著她,酒會等她開舞,拍照的時候陪在邊上假笑?」

  康雅婕咬唇:「我信你個……」

  正在這時,邵家的小夫人盧藹茵笑容可掬地走了過來,對康雅婕道:「姐姐,你要是不走,能不能把你這些箱子讓給我用用?我的東西要裝不下了。」

  康雅婕看也不看她,便冷冷一哂:「沒你說話的份兒。」

  盧藹茵也不惱,裊裊娜娜地含笑而去,邵朗逸見狀,悠然一笑,放開了康雅婕的手:「反正我是要走的,那你——到底跟不跟我走啊?」

  今天的餞行酒是最後一席了,從明月夜出來,孫熙平拉開車門讓著邵朗逸上車,湯劍聲卻打發了司機,自己坐進了駕駛位。車子開出一陣,邵朗逸忽然眉心微皺:「劍聲,這不是回公館的路。」

  湯劍聲從後視鏡裡看了他一眼,彷彿有些赧然地舔了舔嘴唇,避開他的目光沒有答話。孫熙平轉回頭來,趴在椅背上嘿嘿一笑:「我們帶您去見個人。」

  邵朗逸眼中波瀾不興,淡淡打趣道:「看來我真不是你們的長官了。」

  一句話說得湯劍聲紅了臉,孫熙平也有些訕訕:「三公子,我問了官邸的人,說顧小姐剛才帶著小少爺去了陵江大學……」

  邵朗逸面色微沉:「誰叫你問的?」

  孫熙平耷拉著眼睛不敢說話,邵朗逸輕輕歎了口氣:「你是我的人,又跟總長家裡有瓜葛,我不在,尋常的事情,總長那裡反而更不會讓你吃虧。可是你記住,做好你分內的事,不要管閒事,不要張狂。萬一真有什麼說不清楚的——」他聲音又沉了沉,「去求顧小姐。」

  孫熙平繃著臉,老老實實地點了點頭,正尋思怎麼勸他去見顧婉凝一面,忽然醒悟,邵朗逸變臉歸變臉,可也並沒說不去,要不然,早該吩咐湯劍聲停車了。

  車廂裡安靜下來,午後的春陽柔和了兩旁勻速倒退的街景。邵朗逸閉上眼,半開的車窗裡飄進夾著花香的風,傷春傷別從來都如影隨形,原來,他也不能免俗。

  那天,她端了茶遞到他面前,靜靜一笑:「朗逸,喝茶。」

  他說:「我只問你一句話——你願不願意嫁我?」

  他騙她去了錦西,她就騙過他逃得無影無蹤。

  連初見的那一眼,也錯認了。

  ……

  她和他,從來沒有一刻,是真的。

  此去經年,她的良辰好景再不會虛設了吧?

  那他呢?

  回首處向來蕭瑟,歸去處自然既無風雨亦無晴。

  車子慢慢減速,孫熙平剛回過頭來想要說話,邵朗逸忽然低聲吩咐道:「劍聲,掉頭,回公館。」

  湯劍聲和孫熙平都是一愣,孫熙平呆呆看了邵朗逸一瞬,急道:「三公子,這麼多年了,您總要……」

  邵朗逸做了個「打住」的手勢,莫可名狀的微笑如柳細風斜:「算了。」

  歐陽怡的頭髮削得更短,順滑的波紋貼在耳際,頸間銀光閃爍的細鏈仍然綴著一個磨舊了的小十字架。湖藍的繭綢襯衫束進鴿灰長褲,打成蝴蝶結的飄帶交疊著垂落在胸前。杯口一圈描金花紋的骨瓷杯裡盛著新煮的咖啡,顧婉凝端起來嘗了嘗:「你煮得比我好多了。」四下環視了一遍,讚道,「你這辦公室抵得上教授了吧?」

  歐陽怡莞爾:「你要是有個寫一天文章得喝九杯咖啡的男朋友,你也煮得好。」輕輕關了房門,回身笑道,「這就是教授的辦公室,我借來用用罷了,我的辦公室——四個人用呢!待會兒帶你去看。」

  隔著森綠的窗紗,嘰嘰咕咕的童音和樹影間的雀鳥啾鳴都清晰可辨。兩個人挨在沙發上,依依相顧,感慨千頭萬緒,未知從何提起。歐陽怡忽然掩唇而笑:「我還記得你那時候跟我說,你和他什麼都不會有。」說著,朝窗外揚了揚下巴,促狹道,「喏,這可是『什麼』都有了。」

  顧婉凝淡笑著搖了搖頭,歐陽怡也斂了笑意,輕聲問道:「怎麼了?他家裡不同意?我可聽見陪你過來的人都叫『夫人』的。」

  顧婉凝的目光沉靜如水:「我們結婚了。」

  歐陽怡訝然驚喜:「真的?」

  婉凝點點頭:「算是吧。」

  歐陽怡臉色微變,「什麼意思?」遲疑著問道,「他還要另娶?」

  「不是的。」顧婉凝連忙笑著分辯,「要等選定了行禮的日子才好髮結婚啟事。」

  歐陽怡皺了皺眉,歎道:「到底是虞四少,結婚選個日子也這麼挑剔。」

《一身孤注擲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