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海覺得自己會死。
巨大的陰影遮蔽了他來時的路,往前走的話,只餘一片滔滔江水,望不到對岸,也望不見明天。
「柏……海……」
怪獸張著血盆大口,慢慢朝他走來,黏稠的口水從它牙齒的間隙一滴一滴落下來。
破爛不堪的綠色「罩衫」被披在它的身上,那不倫不類的樣子就像是穿了「兒童洞洞裝」的大犀牛。罩衫的底部還垂掛著一張橫幅,寫著「封頂大吉」,不知怪獸是從哪個裝修的大樓扯下了綠色的防護罩,當做自己的衣裳。
「柏……海……」
一路上,怪獸都在很興奮地追著他,漫天的灰塵隨著它的動作肆意飛揚,它每走一步都帶起山崩地裂的巨響。
柏海害怕地摀住耳朵,他聽到怪物在叫他的名字。
雖然不想承認,但那個語調分明是他的名字,多麼的噁心。
跳到水裡去吧,溺死至少比被吃好一些。
他麻木地想:又被人群拋棄了啊,每次都是這樣。不過死掉以後,痛苦就結束了吧。
沉靜的眼睛望向江面,柏海在心中做了決定。
而此刻,見到柏海猶如見到老鄉,恨不得上去give他個five的怪獸對柏海要自殺的念頭顯然是,渾然未覺的。
賭上美少女對於時尚的直覺,凌凌七剛才從廢棄的大樓外面,淘到了一件合適的外衣。
穿上以後,感覺整個人……不,整個獸!都變得,萌萌噠。
外套[1/1]後,她再次驚喜地得到了成就——柏海[1/1]。
能這麼快找到柏海,純粹歸功於周圍那熟悉的環境。凌凌七第一次穿進柏海的夢,就是來的這裡。水泥構建出一個死氣沉沉的空間,兩棟公寓樓之前窄的幾乎沒有讓人喘息的縫隙。凌凌七趴到地面上,想把上次錯過的路標看清……
幸虧怪獸平時不愛學習、不愛玩手機,所以它沒有近視,很快凌凌七就看清了這個地方的名字。
上次她沒看到的那個字,是「港」。
九、港、窟——她把這三個字在心裡念了一遍,莫名地覺得有些熟悉。
然後,就著那個趴著的姿勢,她的眼睛透過公寓窗戶湊巧地看到了在房子裡的小男孩柏海。
他變得那麼小,小得像是童話故事裡拇指姑娘的夫婿。
終於找到男主角的凌凌七激動極了,她用爪子把自己的僅有的幾根毛髮理順,開心地上前敲窗,和小柏海打招呼。
雖然這麼衣衫不整地出現在他面前有些失禮,但她覺得柏海一定能明白自己這件衣服猶抱琵琶半遮面的情~趣——來自怪獸的誘♂惑,這個她為了柏海精心製作的劇本,真是very自由奔放,very的讓人熱血沸騰。
公寓裡的人看到怪獸出現,全都慌了陣腳。他們認為它要摧毀公寓,連忙往外四處逃竄。
「柏海小甜心,我來啦!我們一起玩吧。」
既然是夢,也不用掩藏自己的癡漢屬性了,凌凌七甩著兩隻小短爪子,朝柏海逃跑的方向走去。
身體太胖,難免有些行動不便。
柏海鑽到小巷子裡,凌凌七就跟不過去了。
好在她力氣夠大,什麼擋著她追柏海了,她就把那個東西移開。
「忽有龐然大物,拔山倒樹而來。」——就像課文裡描述過的場景那樣,凌凌七此刻可是所向披靡、威風凜凜。
柏海年紀小、跑得慢,很快就落到了人群的後面。
看著他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凌凌七很是心疼。她只是想上前和柏海打個招呼、在他夢裡刷刷好感度而已,怎麼就這麼難?
柏海明顯是很討厭自己的,誰叫她穿成了怪獸呢。
——其實柏海認真觀察一下,就能知道它是個好怪獸的。除了剛恢復意識時不小心踢倒的建築、扯了一塊大樓的保護網遮羞,她就再沒有在這裡做什麼破壞了。路上跑來跑去的人,她都很小心地不踩到他們呢。
有小巷子擋著去路了。凌凌七停下追逐柏海的腳步,在原地定定地看著他越跑越遠。
「柏海。」她可憐兮兮地喊他的名字。
大概是怪獸的面部不具有「撒嬌」這個功能,當凌凌七試圖做出撒嬌的表情時,她的整張臉就怪異地崩壞了,失調的表情使她的口水稀里嘩啦地流了一地。
看上去像是——很想吃掉柏海,所以流口水了。
「柏海!」眼看著柏海越跑越遠,凌凌七的挫敗感更強了,她都喊他了,為什麼他還是沒停下來呢?
一個怪獸會講話、還會認識你,這麼有萌點的生物,不明白柏海為什麼這麼害怕。
話說,他要跑去哪裡呢?
凌凌七長得高,也看得遠——他走的那條路可是條死路呢,前面是一條江,難道柏海要游泳?
等等,等等!正常人不會在怪獸來襲時興致大發,跑步去游泳的吧?柏海難道是怕被它吃掉,所以想自殺?
——即使是腦回路異於常人的怪獸也終於看出了不對勁,立馬挪動笨重的身子去追柏海。
柏海聽到身後不尋常的動靜,以一種決絕的姿態,不再猶豫地入了水。
「嗷——」
怪獸朝天嘶吼了一聲,由它巨大爪子中發射出了一套課桌椅,直擊江面。
咦?
為什麼是課桌椅?
凌凌七隻覺得自己很想要接住柏海,腦子裡這樣想著,手中也忽然間多出了一樣東西。雖然現在不是吐槽的時候,但是,這莫名其妙的課桌椅,難道是怪獸的武器?
柏海果然很介意被砸到腳的事啊……凌凌七想要放聲哭泣。
隨著柏海沉入水中減弱的生息,夢境的顏色慢慢變淡。凌凌七明白,如果柏海死去,這個夢將不復存在,她也不用再裝成怪獸了。
可是,真不甘心啊!
明明想讓柏海在夢裡獲得幸♂福,卻莫名其妙地讓他因為自己,又做了一個噩夢。
最差的結果就是死!
柏海不能死!
她要救他!
不再管什麼人員傷亡,凌凌七踹飛擋路的矮牆,奔到江邊。
然後,她用自己所能做到的、最溫柔的動作,伸出爪子,好像捧起洗臉池的水一樣併攏手掌,從江底輕輕地撈起一捧江水。
泥沙從她的指縫落下,江底鋒利的石塊劃破了手背並不稚嫩的綠色皮膚。
魚、蝦、海藻、垃圾……她屏住呼吸看著自己的掌心,一刻不敢放鬆地搜尋柏海的身影。
——看、看見了!
怪獸皺巴巴的臉上,露出了欣喜的表情。
旁人大概不知道那是欣喜,因為它的臉太醜了。笑起來,更是醜得厲害。
她不能用手指把他捏起來,他太小了,她的力量會把脆弱的他弄傷。所以,凌凌七微微傾斜自己的掌心,耐心地等待柏海周圍雜亂的東西落回江裡。
並未昏厥的男孩用雙手揪緊了衣領,併攏著白嫩的腿,蹲坐在怪獸厚實而粗糙的手心裡。被浸濕的黑色短髮無精打采地耷拉著,乖巧地散發一種圓潤的光澤。
他好像有些冷,兩條細腿瑟瑟地發抖,小短褲不知道被江水沖到了哪裡去。
他用一種防備又好奇的目光打量著怪獸,意識到它在救自己後,低下頭抿了抿嘴角。
——凌凌七自動把他嘴角那個有點上揚的弧度理解為:柏海對我感激一笑。
甦醒吧,正太控之魂。
被包裹在怪獸外皮之下的少女心,像是一輛不受控制的列車,在身體裡忽快忽慢,忽左忽右地蹦噠來、蹦噠去。凌凌七情不自禁地露出了懷.春少女的羞澀神情——柏海超可愛呢。
「你真噁心。」
「吃人還喜歡生吃。」
誤解了凌凌七的表情,男孩紅艷艷的唇裡輕吐出兩句冷冰冰的話。
他解開自己的外衣,用一種放棄人生的姿態在怪獸的手中徹底躺平。
「來吃我吧。」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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