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烈的光線印在還未開啟的眼皮上,視野一片暈不開的紅。
腦海中浮現許多畫面。
校園天台九港窟黃桃罐頭暴食,柏海……所有的一切定格在柏海的笑臉。
其他畫面彷彿充當背景的幕布,瞬間失了焦。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想要穿進夢境,你需要齊全的穿夢材料。
這代表,意外穿夢,不會在你的意識中留下印象。
柏海仰著臉看她,眼睛亮亮的。他坐在地板上,笑容像晨日照射下發光的湖波,清澈又漂亮:「這一次我不要再被拋棄了,凌凌七姐姐,如果不能一起活,我們就一起死吧。」
緊接著,片段重複了一遍。
「我不要再被拋棄了……我們一起死吧。」
柏海仰著臉看她,眼睛亮亮的。
奇怪的停頓無法連接的畫面,一字一句反覆卡帶般生硬。
「拋棄……一起死吧……」
柏海仰著臉看她。
夢裡的人漸漸蒙上了一層層撩不開的霧氣。
越是想要看清,就越是模糊。越是想要記得,越是離她遠去。
「一起死吧。」
許久未睜開的眼像是被膠帶封住了。
猛地打開,只是覺得眼裡充斥著澀澀的淚水,眼皮松而無力。
凌凌七的視線正對上白色的天花板。
白色。
正如她一片空白的腦袋。
喉間似乎哽住了一句話。
好像又不是一句話,是一個詞。
或者說,一個名字。
「七妹七妹看得到我們嗎?你真是讓爸爸媽媽擔心死了。」
熟悉的聲音出現在耳邊,凌凌七遲鈍地轉過頭,朝聲音的方向看去。
「唉是不是身體還很不舒服,怎麼哭了?」有紙巾擦掉她滾落的淚水。
她的嘴緊閉著,喉嚨卻發出「嗚嗚」的哭聲。
首先是啞的,一點點嘹亮起來。最終,她張開嘴,嚎啕大哭。
「他死死,冷,救……他……」
她急喘著氣,掙扎地爬起來,比手畫腳地想要向他們表達自己的意思。
看的人一頭霧水,她比劃著比劃著,竟也不記得到底要說什麼了,激烈的動作和強烈的念頭慢慢淡去。
媽媽抱住了泣不成聲的少女,輕輕拍打她喘不上氣的背部。
「沒事了。我們乖乖的七妹呀,你醒了,很快就能好了。你不會死的,乖乖不怕了,媽媽在這兒呢……」
凌凌七順從地閉上眼,滾燙的淚珠浸濕睫毛。
病房終是靜了下來。
恐怖又漫長的夢境徹底從她腦中消失不見。
聽父母說,去五中考試那天,他們坐的巴士跌下陡坡。四死,十二傷。事情鬧得沸沸揚揚,連續一周上了他們地方的新聞報道。
凌凌七坐在最前排,屬於事故危險係數很高的區域。翻車時,她被甩出車外,受了嚴重外傷,並陷入了長時間的昏迷。
「爸爸媽媽,對不起,我讓你們擔心了這麼久。」清醒過來的凌凌七看著滿臉倦容的二老,一陣愧疚。
「沒白擔心,」爸爸把煮好的白粥往病床桌子上放,溫暖的大手摸了摸女兒的頭:「你媽媽在病床前叫你,叫著叫著真把你叫醒了。」
「嘿嘿,媽媽還會招魂**呢……」
「對了媽媽,柏海醒了嗎?就是坐在我旁邊的那個,和我同班的男同學。」
凌凌七趕緊藉機問出自己最關心的問題。兩手下意識地揪緊床單,生怕聽到不能接受的話。
「柏海?」
看著女兒緊張的姿態,身為過來人的媽媽馬上get到了什麼。
凌凌七大力點頭。
「他情況不太好,傷的比你嚴重多了,現在都沒醒來。」媽媽按照自己的瞭解,跟她實話實說。
聽到這句話,凌凌七頓時失落下來,眉頭皺成了一團,床單也揪得更緊了:「我想去看看他。」
媽媽二話沒說地同意了:「行你把粥先吃了,等會兒我扶你去看。」
保溫良好的白粥被直接端起來,連勺子都沒使,凌凌七就直接往嘴裡咽。
「誒,粥還燙著呢,你一下吞這麼多到底是多想見那個男同學啊?」爸爸表示,事故讓女兒比以前更蠢了。
看來他等會兒要去買點核桃,讓她補腦。
……
凌凌七轉到普通病房了,但柏海還住在重症監護病房。
房內很冷清,他孤零零的躺在床上,陪伴他的是一堆器械。
他冷嗎?難受嗎?有沒有瘦了?
她趴在門玻璃上看他,心疼地恨不得鑽進柏海的被窩陪他一起躺著。
「那孩子也是慘……」媽媽歎了口氣:「現在家庭都是把小孩當寶一樣,出了事故,學生家長哪個不是成天地往醫院跑。可是,我從沒見過那個孩子的家屬。重症病房有探視時間,也從不見有人看他。」
「老是碰到,家長之間也熟了起來,碰上了都會聊幾句。聽說那孩子是從福利院領養的,領養時候他年紀也不小了,大概是和領養家庭感情不深吧。他們只請了一個醫院的男護工照顧他,那人做事粗手粗腳的,可能感覺沒人管他,工作就隨便敷衍了事。」
中年婦女一般都自帶八卦光環,凌凌七的媽媽也不例外。凌凌七對於柏海的過去一無所知,只聽著她媽媽這麼講都覺得挺心寒的。
要我是護工就好了,可以仔細照顧柏海。
她忍不住想。
這個想法也並不是沒有可行性如果她身體好起來,柏海也轉出重症病房的話,她的確有可能親力親為去照顧他。
我要幫柏海擦身體把柏海身上的每一處都擦得乾乾淨淨
少女認真地握拳,堅定了自己近期的目標。
她努力吃好喝好,上了馬達一樣的積極復健。沒事就心無旁騖地專心睡眠,每晚都睡得很好。有時一夜無夢,有時做了夢也不記得。
等等,做了夢也不記得……?
聽上去,有點糟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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