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聽到他的話,輕輕的瞟了我一眼,「這是我的徒弟,易落。」
我趕緊假裝乖巧,深深的施了個禮,「易落見過六皇子,願六皇子福安宏達。」
啟彥趕緊說:「免禮免禮,剛才在門口不是已經施過禮了嗎?別跟你師父一樣,那麼古板。」他從腰間抽出一塊小玉珮,遞給我,「給你的歲禮,拿著吧。」
我看向師父,他沒什麼表情,於是輕輕的接過來,又行了謝恩禮,把啟彥謝的都有些煩了。
我奉完了茶,便輕輕從房間中退出來,跑到有陽光的地方對著光照剛才他給我的玉珮。
我雖然看不太懂,但是也能知道那樣通透的顏色,那樣圓潤的觸感,肯定是極好的佳品。在宮裡的人就是不一樣,連最不受寵的皇子隨便出手打發一個孩子就可以是這樣貴重的禮物。
我對屋中的實在過於好奇,於是靠在窗角偷偷聽他們的談話。
大部分內容是我聽不懂的,看來我學的寥寥幾本書實在不該沾沾自喜。
我暗暗告訴自己,以後一定要好好跟師父學,這時一句話飄到我耳朵裡。
「皇上已經決定過了年關之後,便讓初清來接替京鼎官的位置。」
京鼎官,那不是我爹的官職嗎?難道我爹真的回不來了,才找人接替了他?
裡面的聲音繼續傳來,「季大人失蹤已久,初清一直暫代京鼎官的職位等季大人回來,如此說來,看來這次季家人是真的凶多吉少了。」
凶多吉少……凶多吉少……我的眼淚一下子流了出來。
我想著父親送我來此的那個雨天,為什麼他連馬車都沒坐,為什麼會收走我身上所有的東西,為什麼會不厭其煩的叮囑我,為什麼他讓我自己跑過去自己卻未靠近初府一步,為什麼他最後會有那麼悲慼那麼複雜的表情,現在,我似乎都懂了。
只是太晚了。
我怕自己驚動了六皇子,於是趕緊跑回自己的房間,胡亂抓了一本書翻著,心裡卻怎麼可能讀的進去哪怕一個字。
我用書遮著臉,眼淚吧嗒吧嗒的往下掉,以前我很少哭,但是好像最近這段日子,快要把我下輩子的眼淚都流乾了。
等我緩過神來,師父正站在我面前,目光中帶著一絲無奈。
「皇子走了?」
他點點頭。
我又把頭埋進書裡。
我現在的身體好了很多,所以他給我的書也多了起來,我知道他不會安慰我的,於是擦擦眼淚繼續讀書,我可不想他又說我笨。
不想他突然說,「你打算這樣到什麼時候?」
「什麼?」我不知道他突然這句話是什麼意思,是又嫌棄我讀書不用功嗎?
「你哭得我煩。」他說的毫不客氣,果然無論經歷了什麼,他這樣的脾性都不會改變。
「我……」被他這樣一說,我的委屈更甚,「我現在才知道臨行前父親的話是什麼意思,可是太晚了,我對不起他……」
「你聽到我們說話了?」他問我。
我老老實實的點點頭,「初清大哥好像要接替我爹的官職了,那是不是說明我爹他再也回不來了。」
他蹲下身,視線和我停在同樣的高度,看著我,輕輕的說,「如果你早知道,可能你現在也下落不明瞭。有些事情,是你無能為力的。」
我知道他說的是對的,無力反駁,只好狠狠的咬自己的嘴唇。
他又說,「你什麼都改變不了,所以,不要再想了。」
「還有,以後不准偷聽人講話。」
我使勁點頭,眼淚都甩在他身上了。
他輕輕勾了勾嘴角,給了我一個難得的微笑,「再哭,就去院子裡扎馬步,天寒地凍,正好清清你的心火。」
那笑容真好看。
我趕緊擦了淚,剛想說話,外面的院門響了,幾個僕從搬著一些東西在門口,「大小姐送來的年禮。」
他出了房間,輕輕的對他們揮手,那些僕從便一股腦的把東西都搬到我房間裡來了。
我打開一個盒子,裡面滿滿的裝著我喜歡的桃花酥,杏仁餅,居然還有用梅花做的糖。
再打開一個,入眼又是我喜歡吃的東西,等我把所有的盒子都打開,我真的被初淺的老實給驚呆了,師父讓多送一些我愛吃的,於是除了那包衣服之外,其餘的都是大食盒,不知道她怎麼會這麼聽她哥哥的話,估計也是和我一樣吧。
我一直覺得師父身上有一種和別人不一樣的氣息,就算他不說話,也會讓人難以忽略,而他一旦說了什麼話,旁人似乎只有按他說的做這一條出路。
顯然初淺非常聽話。
他退了那些僕從,回過頭來對我說:「年關將至,想要什麼就對我講。」
我受寵若驚,連忙說:「不用,初淺姐姐已經都為我準備的很好了。」
他點點頭,「那繼續讀書吧。」
我應著,又翻開了那本被我眼淚浸濕的書。
他轉身欲走,我忍不住叫他,「師父,我爹娘還會回來麼?」
他停了一下,張了張嘴,終究還是沒說什麼,抬腿出去了。
沒過多久,外面又傳來了說話聲,我偷偷往外看,來人竟是初清。
上次撞到他,但是沒來得及細看,拜壽宴會上更是不可能仔細觀察誰,今日他站在院中,我偷偷看來,這位初家大少爺的盛名絕對不是虛的,面如美玉身如青松,雖然與師父一樣都是難得一見的人間絕色,但是他的氣息與師父的淡然冰冷不同,初清站在那裡,給人一種正氣凜然的樣子,倒真的與我爹有幾分相似。
我們這個小院平日裡清淨的連鳥都不願意落進來,今日客人倒是多了,不知道這個一天都不愛說幾句話的師父會不會覺得煩。
他們進了師父的房間,不知道在聊什麼,我一想到初清是接替我爹做京鼎官的人,就覺得我爹娘可能是真的回不來了,雖然我已經接受了這個悲慘的事實,但是心裡還是很難癒合。
我端了兩杯茶進去,想趁機探聽一下他們在聊什麼,是不是與我家人有關,不過從進去到出門好像都沒有聽到任何我想聽到的東西,只好捧著托盤灰溜溜的回來了。
天色將暗,夕陽西沉的時候,初清初澈兩兄弟從屋中走出來,兩個頎長的身影被將落未落的夕陽的光投射在地上,輪廓銳利偉岸。
初清,初澈,初淺,不知道初家老夫人看著自己生養的三個尤物,該有多開心。
送走了初清,師父轉頭看向我,「吃些東西,晚上帶你出去玩。」
我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什麼問題,他居然說要帶我出去玩,我愣愣的看著他,他走進來打開一個食盒,取了一碟栗子糕放在我桌上,「這盤吃光才能出去。」
我反應過來,立刻狼吞虎嚥的往嘴裡塞,師父帶我出去玩,這樣的機會可能比我被選進宮裡當娘娘還要小,我恨不得一下子把一盤栗子糕都倒進我嘴巴裡。
他一直坐在旁邊看我吃,輕輕擦了一下我的嘴角,「慢點。」
我嚇得嗆到了,又趕快喝水壓下去,整個人都是傻傻的。
自從安子亦給他安排了藥膳,我似乎都沒有和他一起吃過什麼,他現在看到我吃東西這樣的狀態,不知道會不會把我扔出去斷絕關係。
不過,他一直都十分平靜的看我吃完,然後說,「走吧。」
我在後面一溜小跑的跟著他,滿心歡喜。
暮色四合之時,京城的街卻一點也沒有因為黑暗而暗下去。
臨街商舖都掛起了燈籠,路邊的商販都沒有回家休息,反而擺著許多福祿年畫或是年關用到的一些精緻玩意,河中薄冰和流水交映,河岸兩旁年輕的女子結伴放河燈許願,頗有一些過年的味道。
我已經很久沒有處在這樣熱鬧的環境裡,雖然當著師父的面不敢亂跑,但是也在東張西望,覺得自己的眼睛已經完全不夠用了。
我小小的個子,好多東西都看不到,他低頭看看忙的滿眼生花的我,伸手把我抱起來。
我的被他的手臂攬在懷裡,隔著厚厚的棉袍,感覺不似春暖微雨時那樣冷硬,反而很舒服。近距離的看著他漂亮的臉,刀裁斧劈的稜角,如詩如畫的眉目,我覺得這流華的夜與他相比也黯然失色了。
我越來越搞不懂,我的師父,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
當年發生了什麼讓他變得如此寡淡,如此難以接近,而此刻他抱我在臂彎中,給一個失去家人的小女孩溫暖,是在疼愛他的徒弟嗎?
我正想著,前面有一群人圍成一個圈,鼓掌聲喝彩聲起哄聲連成一片十分熱鬧。
我以前在家的時候就很少外出,現在出門機會更少了,看到熱鬧的地方心裡有點癢癢,便問師父那是什麼。
「賣藝。」他回答的很簡單。
我的好奇心都被勾起來了,知道他不喜歡人群,只好我小心翼翼的問:「我可以去看嗎?」
他掃了一眼面前的人群,皺了皺眉,最終還是點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