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他這個辦法暫時還是有用的,又聊了兩句,那趙公子便走了。
我趕緊關上了雅閣的門,回頭時,安子亦正一臉愁容的看著我。「丫頭,你師父要是知道我剛才說了什麼,恐怕我的名字真的要寫在生死簿上了。」
「你說了什麼?」他正說著,清冷的聲音從門口傳來,我一回頭,師父正推門進來,我們兩個說話完全忽略了門口的動靜,他步履又輕穩,我都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站在門口的。
他輕輕關上門,坐在我身邊。抬眼看向安子亦,「說來聽聽,值不值得我去生死簿寫一筆。」
我趕緊安子亦在強忍著自己想跪下的衝動,表情都硬了,努力寄出一絲笑。
「那個初澈,剛才趙錦辰來了,一直盯著落兒看……」
我看到師父微閉了半目,眸光輕輕的掃著他,那眼神裡平靜如水,可你就是能感覺到害怕。
「所以呢?」他輕輕的把頭往前探了一下,離安子亦近了一點,那份威懾力我都覺得毛骨悚然,估計安子亦已經快哭了,或者嚇得看不出來了。
我一直以為,他只有對我才有這份氣息,畢竟我是他的徒弟,而安子亦所謂的害怕他只是朋友之間的玩笑而已。因為他們平日裡是那麼的融洽,安子亦玩玩鬧鬧,師父似乎也不介意。
然而我現在知道了,為什麼有一些師父真正不同意的事情,安子亦從不敢僭越,包括初淺,她那樣的崇拜我師父,理解我師父,卻又在一些事情上一樣的害怕他。
他真的不需要任何多餘的表情,動作,甚至連眼神都不用,就可以完完全全的壓制對方。
安子亦的舌頭都快打結了,「所以我當時怕他對……對易落有……非分之想,我就說她……她是我未婚妻。」
他說完,就不再敢有什麼動靜了,我都能看出他內心的忐忑。
我小心翼翼的插嘴到,「師父,安大哥是為了保護我。」
正說著,小二又送了道菜進來。
安大哥有些意外,「我們的菜不是已經齊了?」
「這是隔壁趙公子送來的,說是給這姑娘……」小二看看我,又看看我師父,緊張的揭開蓋子,「這菜叫……花好月圓……幾……幾位客官慢用。」
小二似乎很緊張,說完就灰溜溜的跑了。
我侷促的看向師父,他也看我,輕輕展了眉,「先吃飯吧,你應該餓了。」
我看了看安大哥,他示意我別再說話,我只能低頭吃飯,這裡的食物真的很不錯,雖然現在有點涼了,不過依然很好吃。我吃了幾口就忘記了現在的處境,開始大快朵頤,師父坐在旁邊一邊漫不經心的喝茶一邊往我的碗裡夾菜,倒是安大哥,摸不透師父的脾氣,坐在那裡一直有些緊張。
吃了半天,我終於滿足了,放下筷子朝師父笑。
師父點了一下頭,隨手拿起桌子上的一根筷子,反手甩了出去。
那筷子穿出了雅閣的屏風飛到外面,緊接著一聲慘叫傳來,外面立刻嘈雜一片。
師父抬頭看著安子亦,淡淡的說「丞相府的大公子受傷了,安大夫恰好在同一間酒樓,不用去看看嗎?」
安子亦愣了一下,突然笑了,然後就如獲大赦般的跑出去,我聽見他在外面假惺惺的喊,「哎呀,趙公子怎麼了這是,都閃開,我來看看。」
我看得發懵,「師父……」
他看了看我,眉目清淺乾淨,似乎剛才的事情都和他沒什麼關係,「沒我們的事了,師父帶你出去玩。」
我往外面看了看,「那安大哥……」
「他願意做這些,我們走就好。」
我還沒反應過來,他就拉過我的手,直接從窗戶跳出去。
我所有的功夫裡,輕身的功夫是最好的,可能因為身體很輕瘦吧,所以我幾乎可以和師父一起輕步踏風,踩著屋簷高來高去。
七月夏暖,我們停在一個小湖邊,正是樹木花草繁榮爛漫的時候,被這樣一個仙人一樣的男子陪伴著遊覽湖畔,真真是一件太幸福的事情。
湖畔的柳樹在烈日下有些發蔫,我胡亂扯著柳枝和野花給自己編了一個花環,開心的像個傻子。
師父破天荒的沒嫌棄我的幼稚,任憑我拉著他到處亂晃,沉靜著一張臉,沒有絲毫不悅。這樣的他真是太難得了,我偷偷的看著他,純白的衣服在柳綠的映照下更是仙氣十足,看得我心裡竟有些亂。
天氣炎熱,我亂跑了一會臉曬得紅紅的,便來了路邊一間茶亭休息,這裡的茶很清爽,我喝了一大口,覺得舒暢很多,師父盯著杯子突然問我,「我給你的茶經讀了嗎?」
我口中的茶差點噴出去,師父怎麼什麼時候都不忘了講學問呢,剛才對他的好印象全都沒了,我老老實實的搖了搖頭,「還沒有啊。」
「那別喝了。」
「師父……」我可憐巴巴的看著他,這個傢伙,明明知道我又熱又渴,非要拿學問來壓我,估計是我剛才拉著他到處亂跑,他不樂意,所以記仇了吧。
「春秋之前,茶乃用以入藥和祭品,後以之為食,漢末才飲……」他看看我,慢悠悠的講起來。
我聽得一愣一愣的,雖然我泡茶功夫有一套,但是從源頭論起,還真是一概不知,師父估計也是看我最近總是不學無術的樣子,隨便找了個機會想修理我一下吧。
不過有的時候,他真的有太多理由看不上我了,像他那樣淵博而深邃的人,卻偏偏收了我這麼個膚淺的徒弟。
但是我管它什麼經,照樣大口喝我的茶。
他可能覺得丟人,不再理我,靜靜的看著茶亭外爛漫繁茂的景致,眼神淡泊清淺,不知道是不是在發呆。
他似乎從來不發呆,可能很多時候,對於我這樣的人來說是發呆,對於他這樣的人來說,就是思考吧。
我正看著他,突然身側傳來一個聲音,「二位,可便打擾?」
我抬頭一看,一位年輕的公子正站在我們身側,年紀看起來和師父差不多,濃眉朗目,五官端正,看起來便是一副大氣模樣。
不過他的衣著很樸素,看不出究竟是何身份。
我客氣的朝他笑了笑,他略施一禮,對師父說:「小生影翃,遊學在外,方才聽先生講起茶經,覺得先生學識廣遠,不知可否交流一二。」
我聽他叫師父先生,覺得好笑,但是當著外人的面也不能丟師父的臉,於是忍著笑埋頭喝茶。
師父還算客氣,請他入座,他有個小僕人,看起來比我還小,跟著他「公子公子」的叫個不停,他給了一串薄錢,打發小童自己去吃果子,看起來很和善。
他們聊的東西我一知半解了,師父的話依然不多,但是每次只要他一說話,那公子便十分崇敬,連連稱是。
我聽不出其中深度,只知道,那位公子的話我能聽懂大概,而師父說的我幾乎完全聽不懂,應該是師父比較厲害吧。
兩個人都不是十分健談的人,聊天也是字字珠璣,一點即通,倒像是相見恨晚的知音。
過了一會,那小僕回來了,提了一些小點心,放在茶盤裡分給大家,那公子似乎餓了,也不挑揀,吃的風生水起。
雖然我沒有識人之明,但是我覺得這個公子在學問上精妙,人也樸素和善,應該是個不錯的人。
雖說樸質親和,舉手投足卻可見修養非一般人可比,恐怕也不是普通人家的公子。而且就連師父都沒有拒絕和他交談,師父的眼界之高我是知道的,他連初清大哥那樣的人都是勉勉強強,看來這位公子還真是不一樣呢。
他吃的很盡興,又喝了一盞茶,轉身看我,「這位姑娘是先生的徒弟嗎?」
我點點頭,他笑了,「姑娘真是好福氣,先生高才,若是能在身側隨時聆聽教誨,必定受益匪淺。」
我有點無地自容,我在他身邊八年,每天想盡了辦法怎樣能夠少讀一點書,少練一點功,不知道錯過了多少精妙的學問。
現在聽他一說,我偷眼看看師父,他漫不經心掃了我一眼,輕輕的說:「落兒很好。」
我受寵若驚,假笑了一下。
影翃看著我,「你叫落兒?」
我點點頭,也不太敢多說話,怕哪句說錯了影響了師父的光芒。
他笑的很好看,牙齒很白,燦爛的笑容有點像安大哥,可又比安大哥放蕩不羈的樣子多了一些優雅和端正,讓人看著舒服。
他似乎對我們很好奇,又問道:「二位今天是出來遊玩?」
師父答道:「隨便走走。」
「那既然如此,方不方便我們同行呢?我對先生很是崇敬,很想再聊些時候。」他說完,師父並沒有什麼表情。
他可能覺得自己的話有些衝撞,便又說道:「我是不是有些無禮了……」
話說到這份上,似乎沒辦法拒絕他的請求,我看看師父,他沒什麼反應,於是我朝影翃笑笑,「沒什麼不方便的,我們也只是走走而已,不敢辜負公子盛情。」
「那我們就同行吧,我和容兼遊學至此,不懂這裡的習俗,還請多指教。」
他笑的更好看了,這讓看慣了師父冷若冰霜的我有些吃不消,趕緊把目光從他的臉上移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