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反應過來,人已經站在前廳門口了,一隻腳在門裡,一隻腳在門外,樣子別提有多丟人了。
廳兩側坐了滿滿的兩排人,屋中的聲音戛然而止,所有人都轉過來看我。
我有些害怕,眼睛掃了一圈,便找到了師父。
他在人群裡實在是太容易認出來,那份不俗的氣息,哪怕正坐在氣度不凡的初清身邊,也是翩然出塵,與眾不同的。
他微微對我點了一下頭,讓我心安了不少。
屋子裡的人我只認得幾個,師父,初清大哥,坐在初清身後的趙錦絮,還有,坐在趙錦絮身邊的,趙錦宸。其他人有幾個是師父的叔伯,年禮的時候我見過幾次,不過他們應該沒見過我。
上座兩個位置,一個是夫人,另一個是一位魁梧的男人,器宇軒昂,眼神裡透著些機捷,看上去有四十多歲的樣子,應該就是丞相大人了。
我硬著頭皮走進去,覺得腳步有點飄。
屋中響起了竊竊私語,聲聲如我的耳。
「這是二公子的徒弟?沒見過啊。」
「難怪二公子把她關在院子裡,這是個瘋子吧,怎麼這副德行?」
「二公子那樣高貴的人,怎麼會收這樣一個徒弟呢?」
「趙大公子是怎麼看上這麼個女子的?」
……
我聽得無奈,還是勉勉強強的給上座之人行禮,「易落見過夫人。」
我的餘光看見趙錦絮鄙視至極的神情,我心裡有點鬱悶,早知道她在這裡,我至少要打扮乾淨一些,不然以她狹小的氣度,等下指不定會怎麼針對我呢。
我聽見趙錦宸在旁邊偷笑的聲音,不由得瞥了他一眼,他笑的滿臉桃花,不知道是在嘲笑我,還是在嘲笑自己的品味。
夫人看到我,也驚了一下,然後笑著打圓場道,「易落,這位是趙丞相。」
我又對趙丞相行了禮,在師父面前沒有禮數習慣了,拜來拜去覺得煩,於是垂眸不說話。
夫人接著說,「易落,今天叫你來,想必你也知道是什麼事請。」
我點點頭。
她笑了笑,說,「易落啊,你在我初家長大,也算是我的孩子,我這個做長輩的自然不會為難與你,所以還是要知道你的想法。」
我心道我的想法上次不是已經告訴你了嗎?
不過想來,坐在夫人的位置上,這樣的事情她為了周全,也只能再當著丞相的面再問一次。
我側頭看著師父,他也正看著我,目光深沉似水,看得我不知所措。
突然在想,如果我真的答應了嫁給趙錦宸,師父該會作何反應,按他的性子,也許不會有任何反應,就算安大哥跳出來說不同意這樁婚事,他也不會說什麼吧。
他對我的好,也許只是可憐我一個失去家人的孩子,也許他只是欠我爹一個人情,也許在他心裡,我並不是多麼特別的人,我若是離開他,於他是一種解脫也說不定呢。
我想著,有些走神。
夫人叫我,「易落?」
我抬頭愣愣的看著她,「哦,夫人。」
夫人笑的有些尷尬,可能也是覺得我太丟臉了吧,「想好了嗎?」
我支吾了一下,沒有開口,一旁傳來女子冷笑的聲音,果然,趙錦絮坐不住了。
她裊裊婷婷的站起來,腰肢款款輕擺,比亂糟糟的我不知道要精緻多少倍。
她繞著我轉了一圈,還故意用手掩住了口鼻,好像被我噁心到了一樣,然後轉頭對趙丞相說:「爹,咱們家不會就娶這樣一個女人過門吧?他配得上我哥嗎?」
我低低的聲音回她,「配不上,你們請回吧。」
她聽了,立刻怒目而視,倒是趙錦宸在旁邊笑得更歡了,好像我做什麼都很好笑,不知道他說喜歡我是真的喜歡,還是單純的想找點樂子。
趙錦絮嬌滴滴的對著丞相撒嬌,「爹,你看她,竟對我這樣無理。」
趙丞相看了她一眼,「絮兒,明明是你無理在先。你現在好歹是初家的少奶奶,這驕縱的性子怎麼一點也沒改。」然後他轉向夫人,「初夫人,老夫教女無法,這樣一個丫頭,怕是給您添了不少麻煩。」
我早聽說丞相是個圓滑機巧之人,如此看來,做事的確有度,雖然這教訓半真半假,倒也是把趙錦絮壓住了,也給足了他自己面子。
初夫人趕緊笑著回應,「錦絮呀,在家裡是千金小姐,我們初府比不上丞相府,定是我們委屈了她,才會跟您撒嬌呢。」
趙錦絮見他們如此說,也不敢太過分,撅了一下嘴,我覺得她鮮艷的描唇都要蹭到鼻子上了,「那也不能讓這樣一個女人嫁給我哥啊,你看她,一個女孩子,這幅裝扮,成何體統。」
我當然知道自己不成體統,心道我自己又不瞎,用你說啊。
倒是趙丞相看看我,竟笑了,說道,「錦宸總對我說這姑娘如何如何的與眾不同,我還不太相信,今日一見,果然和一般的女子不一樣。」
我咬牙切齒的看向趙錦宸,他臉上的笑容更燦爛了,我心道趙錦宸你都對你爹說了些什麼啊,我都這樣了他竟然還誇我與眾不同,我當然與眾不同了,你爹要是見我吃飯的樣子就更能知道我又多麼與眾不同。
我堆著假笑看著丞相,「丞相大人,小女子身世低微,命小福薄,舉止粗鄙,怕是配不上趙公子。」
「唉~剛才初夫人不是說了嘛,你就算是她的孩子,那怎麼能算是身份低微呢?再說,你跟在初澈身邊八年了,他是什麼樣的學問我們都知道,你要是粗鄙,那不是砸了你師父的名聲嗎?」
我剛想辯解,他又說,「就算你真的粗鄙蠢笨,只要我兒子喜歡你,老夫也願意讓你進門。」
我聽得啞口無言,這位趙丞相對自己的獨子真的是寵愛到極致了,連我這幅德行他都能忍。難怪趙錦宸會如此恣意妄為,想說什麼,想做什麼從來都不拘束。
我突然覺得在這樣的寵愛之下趙錦宸能有現在這幅才學武藝和品行,已經很了不起了。換做是我,估計會被寵成一個好吃懶做不學無術的死胖子。
我正不知如何應付,一個清冷的聲音響起來,「丞相,易落不能與貴公子成婚。」
那聲音不大,卻清冽沁耳,好像不是從身邊發出來,而是從雲端飄下來的。屋子裡的私語聲都停住了,看著說話之人。
我看見師父站起來,不急不緩的向我走過來,他清瘦高大的身影一點點靠近我,臉上不帶什麼表情,卻莫名其妙的讓我很安心。
他站在我身邊,對丞相輕輕點點頭,我看見夫人露出了笑容。
丞相皺了皺眉,「哦?賢侄此話何意?」
「易落是我的徒兒,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既孤苦無依,那便是我來做主。」他抬眼看著丞相,眼神淡漠,「我不同意。」
他的態度寡淡如常,就如同平日裡與我講道問學般淡然,卻每個字都有讓人必須臣服的力量。
我難得見他說這麼長的一句話,竟然很不合時宜的想笑,可能是他在我身邊,我便不再害怕了,恢復了平常沒大沒小的樣子。
他覺出我想笑,突然伸手把我拉的與他近一些,我沒有防備,向前一個趔趄,腦門撞上他的肩膀,一把清冷的骨頭撞得我生疼,我剛想露出的笑容立刻就消失了。
丞相看著他,眉頭沒有舒展,「賢侄,男未婚女未嫁,你這做師父的也沒有理由阻攔一樁姻緣吧。」
師父淡淡的看著他,「我不同意。」
這樣乾脆的拒絕,身為丞相,多少有些下不來台,初夫人趕緊打圓場,「丞相,落兒跟在初澈身邊多年了,可能突然想到她要嫁出去,有點捨不得呢。這個孩子就是不會說話,他沒有別的意思……」
「初澈,你什麼意思?」
我突然聽到趙錦宸的聲音,回頭一看,果然他也站起來了,我覺得這裡的殺氣怎麼越來越重了,心想著要不要躲一躲,師父可是殺人不眨眼的,萬一誤傷了我就不合適了。
我偷偷向後退了一步,沒想到一把被師父抓住。
我無奈,回頭想先找個退路,卻正對上安子亦的眼睛。
他在初家向來是出入自如的,跟帶了御賜金牌一樣,此時他正靠在眾人身後的一根柱子上,一臉壞笑的看著我,我悄悄對他使了個眼色,想問他怎麼辦,他笑笑,張大嘴無聲的對我說了幾個字,我讀懂了,他說的是:「有你師父呢。」
我稍稍安了心,看著趙錦宸走到我們面前,他的身量和師父差不多,氣場卻矮了半截。
他盯著師父的眼睛,師父淡淡的看著他,就像在看桌子椅子花鳥魚蟲般的平靜。
這樣一來趙錦宸劍拔弩張的架勢就有些奇怪,我覺得他的眼睛快要瞪出血了,特別想去勸勸他,哥們,有話好說,別打架,你打不過他的。
不過看他一臉憤怒的樣子,好像我去勸也不合適。
我把自己稍稍向師父的身後縮了半截,露出一隻眼睛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