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走進來,把我的手拉過去,皺了眉。
我這才意識到剛才撞翻茶碗的時候滾燙的水灑到手上了,手背上是一片紅亮亮的水泡。師父輕輕地對安子亦說:「包紮一下再走。」
安子亦趕緊回來處理我的手,其實我覺得也沒有多嚴重,但是他好像生怕師父不滿意,又是上藥又是包紮,把我的手包的像個繭一樣。
我無奈的看著他,他朝我吐舌頭,笑的很燦爛。
師父在我的桌邊坐下,他的長髮未束,就那麼垂在身後,像個閒雲野鶴的散仙。
我小心翼翼的問他:「師父,你的傷怎麼樣了?」
他搖搖頭,安子亦在旁邊偷偷捅了我一下,我才意識到好像把他告訴我的事情說漏了。
安子亦包紮完了我的手,一刻也沒留的走了,腳步飛快,我都沒來得及送他。
房間裡只剩下我和師父兩個人,一下子安靜下來。
他不說話,偏偏看著我,那眼睛裡淡的不得了,卻看得我有點坐不住。
「師父……」我想著他昨天一下子倒下去的樣子,突然覺得這麼多年,我似乎太過把他神化了,他也是血肉之軀,也會生病,也知道疼,他的身體也會有承受不住的時候。
可是我卻一直覺得他無所不能,總是依賴他,卻疏於關心他。
「落兒不用怕,師父是不會死的。」
我的眼淚刷的一下流出來了,「師父,我是不是給你惹了很多麻煩啊?」
他站起來走到我面前,輕輕摸了摸我的頭髮,「不是落兒的錯。」
門開著,風輕輕的吹到他身上,衣服搖擺著,他已經只剩一副骨架子了。
我心裡更不是滋味了,我抬頭看著他,「師父,你好瘦啊。」
他拍了一下我的頭,「你吃的太多,師父吃不飽。」
我被他弄得又哭又笑,樣子一定難看死了。
我們正說著話,院門「砰」的一聲開了,聲音極響,像是被炸開一樣,我下意識的縮了一下脖子,師父順手護住我。
而闖進門的趙錦絮剛好看到這一幕。
本來就是帶著怒火衝進來的她,看到這個場面臉色更難看了。
我趕緊想要抽身掙脫,不想師父把我按到椅子上,示意我別動。
趙錦絮快走幾步到我們面前,我能看到她的眉毛都在抖,我有些不知所措,只好把臉藏在師父的身後。
我聽到師父淡淡的聲音,「敢問大嫂,何事拜訪?」
「初澈,光天化日,你居然和自己的徒弟不清不楚,虧你還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沒想到你也是個下賤的東西。」我聽見趙錦絮的聲音尖利的不得了,她平日裡嗓子就是極細的,現在怒氣沖頭,更是刺耳的要命。
「那大嫂擅闖叔叔的房間,又當如何?」師父放開我,轉身看著她,平靜蒼白的面色陪著黑色長衣,有一種來自地獄的惡煞的氣息。
趙錦絮不自覺的向後退了一步,「你想幹什麼?」
「出去。」他說的極為平靜,我卻看到趙錦絮身後跟著的幾個人都已經退到院門口了。
趙錦絮咬著牙,明顯看出強撐著,「我不出去,我今天是來問你,初澈,你為什麼打傷我大哥,你今天不給我一個交代,我是不會走的。」她臉上一副決絕的樣子,似乎今天師父若是不給她一個交代,她就會魚死網破。
「唐盛在我手上,這就是你要的交代。」師父回答的輕描淡寫,卻足以讓趙錦絮瞬間就消停了。
師父還真是做事周全,收拾完趙錦宸,還不忘把盛唐捉住。
趙錦絮躊躇了一會,對身後跟隨的人說:「你們都給我出去。」
我不知道她要幹什麼,盯著她臉上怪怪的表情,猶猶豫豫的問道:「那個……我,我需要出去嗎?」
師父轉過身看著我,「老實呆著。」
我「哦」了一聲,在趙錦絮惡狠狠的眼神裡老老實實的坐在那兒。
趙錦絮看人都走了,看了我一眼,轉向師父,「你把我哥傷成那樣,我爹是不會放過你的。」
師父沒有反應,趙錦絮有些尷尬,繼續說:「若是……若是我幫你求情,或許他還可以放你一馬……」
我聽著,心裡有些感慨,看來這位趙家小姐,到現在心裡依然在牽記著我的師父。
八年來,我看著她使勁渾身解數,就是想在師父面前能有一點點位置,然而師父這樣的人,若是不在乎,那便是真的不在乎。
我不知道趙錦絮為什麼會嫁給初清大哥,或許是年紀到了,等不到她愛的人,便尋了一個門當戶對的人家,或許是初清大哥真的很喜歡她,又或許,她只是政治聯姻的犧牲品。
從前看初清大哥對她疼愛有加,我以為她的日子過的還好,不想她心裡卻依然不能忘記師父。
不提倫理綱常,不論人心叵測,這個女子,有的時候複雜的讓人咬牙切齒,卻又單純的讓人心疼。我想,換做我,愛一個人八年卻得不到任何回應,可能我是做不到的,也許,是因為我還沒有深深的愛過吧。
我看著師父清濯的身影,突然感覺心裡有說不出的難過,所謂女子,在感情面前,都是如此的卑微嗎?
師父依然沒有任何回答,趙錦絮有些受不了了,我看見她的眼眶紅紅的,「初澈,我願意這樣幫你,我只想聽你說一聲謝謝,就這麼難嗎?」
「大嫂請回吧。」師父終於開口了,果然不出意外,還是拒絕。
趙錦絮的眼淚刷的流下來,我想悄悄的躲出去,畢竟我在這裡,趙錦絮是很不舒服的。
這次師父沒有攔著我,可能也是想為這位大小姐留幾分臉面,畢竟一個嬌生慣養從不向人低頭的女子,在他面前花容失色,他就算沒有憐惜,也會有一分尊重。
我在院中站著,看著秋落的葉,它們在空中蹁躚起舞,美得像初夏的花一般。
有時候我想,若是有一日,夏花與殘葉可以相遇,那該是多美的樣子。
過了一會兒,趙錦絮從屋中出來,我從來沒見過她臉上有那樣的表情,淒淒慘慘,悲悲切切,傷涼的不得了。
我知道師父一定又說了很傷人心的話,但是對於趙錦絮這樣的存在,狠一些可能並不是壞事。
我回到屋中,「師父,丞相他……會難為你嗎?」
他輕啟薄唇,「會。」
「那……」我不知道如何是好,看著他清瘦的身子,擔心的不得了。
「沒事。」他的眼神依舊平和淡定,看不出絲毫波瀾,讓人沒有理由的相信他。
可是我依然很擔心,他能做到,不代表不會付出代價,丞相大人不是趙錦宸那種可以隨隨便便就可以打發的傢伙。
他轉過身面對著我,輕輕的笑了一下,我彷彿看見了比夏花秋葉更美好的場面,那笑容讓我無比的安心。
他摸摸我的頭,「落兒只要保護好自己。」
我用力的點點頭,我現在只想聽他的話,讓他安心,他真是太累了。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師父,你該吃藥了。」
他漂亮的笑容立刻就收了起來,我甚至覺得他在撅嘴,樣子十分有趣,剛才那些高傲冷漠、淡然出塵和讓人安心的笑一下子都被一碗藥打敗了。
我忍著不笑,跑出去給他端藥。
三天之後,啟彥來看望師父,帶了些東西給我,都是初淺精心備下的。
我卻沒有心情歡喜。師父的身體好了一些,但是最近總是與初清大哥推演籌謀著什麼,我恍惚聽著他們言談中有「趙燁」二字,那是丞相大人的名字,我聽著,心裡有些緊張。
我隱約知道,皇上年紀大了,皇子們奪位是大勢之趨,啟彥隱忍而機敏,又野心勃勃,定是會搏上一搏,二皇子惠王娶了趙錦琳,趙丞相就是他的心腹之臣,是啟彥必須除掉的阻礙,師父與趙錦宸結下了樑子,定是和趙丞相也水火不容。
只是我不知道為什麼初清大哥也會提到趙丞相,那可是他的岳父,難道他也會對自己的岳父不利嗎,若真如此,那趙錦絮,又該如何是好?
六皇子來的時候師父正在屋中,我不好進去,只知道他們談了很久,啟彥走了之後,師父看上去很疲憊。
我看著心疼,不由得上前去扶他,他看看我,沒有拒絕。
我扶他到床邊坐下,他笑著對我說:「今天這麼累了,可不可以不吃藥了?」
那模樣竟是可憐兮兮的,我看著那張楚楚憐人的臉,心都軟了,真想說,不吃藥就不吃吧,美人,你說什麼我都答應你。
回過神來,暗罵自己沒出息,還是轉身去端藥了。
他慢慢的喝下去,表情像個受委屈的孩子。
他把藥碗遞到我手上的時候,突然對我說:「落兒,若有一天,師父想帶你離開這裡。」
我接藥碗的手抖了一下,他看著我,難得的露出了一絲認真,看得我臉微微的熱起來。「師父要去哪?」
「不知道……」
我「哦」了一聲,不知怎麼接下去,卻聽他說,「落兒在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