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子亦聽到聲音一下子從凳子上掉下來,我嚇了一跳,尋聲看去,果然那個清瘦的聲音立於門口。
他慢慢的走進來,我看見安子亦慘白的臉,趕緊解釋道,「師父,你別怪安大哥,是我非要問他的。」
安子亦支支吾吾的問他:「你不是去找初清嗎?怎麼又回來了?」
他的表情沒什麼變化,掃了一眼安子亦,「我只是問問,沒說去找他。」然後他又閉了閉眼,「你說的似乎有點誇張了,又不是說書。」
我愣了愣,聽這個意思,師父似乎沒有責怪他。
師父看著我,「你想知道就聽吧,省得以後我再給你解釋。」
我受寵若驚,對安子亦傻笑了一下。安子亦也明顯放鬆了下來 ,從地上爬起來,朝我做了個鬼臉。然後轉向師父:「可說好了啊,你可別後悔了又來打我。」
師父走到我身邊,從袖子裡掏出一包東西,放在我旁邊,伸手拍了拍我的頭,轉身出去了。
我看了一眼,那竟是一包桃花酥。
我傻傻的看像安子亦,安子亦笑了,「丫頭,你師父還真是疼你,又買你愛吃的東西,又願意告訴你他以前的事情,就說明真的那你當自己人了。」
我聽得心裡甜甜的,又忙問他,「你剛剛說了一半,他的毒如何化解?」
安子亦歎了口氣,「說是可以化解,其實是個比中毒還苦的差事,以毒攻毒。」
我聽了似乎明白了幾分,又有些緊張。
安子亦說:「那個太爺爺對我們說,九溪山上有個山洞,洞中是無數的毒蟲蛇蟻,可以化解這個毒,但是過程十分痛苦,非一般人所能承受。以前他們村裡中了毒的人也有的進去過,可是就再也沒有誰出來。但你師父想要試一試,他那種人,是不會允許自己苟且的活著的。」
我知道安大哥說的對,師父寧可多受苦或者賭上自己的命,也不會那樣人不人鬼不鬼的活著。而且現在看來,師父活下來了。
他接著說:「你師父在洞裡呆了兩天,出來的時候身上都被咬爛了,但是他的狼毒被抑制住了。」
「所以他身上的傷是那個時候留下的?」
安大哥點點頭,「只可惜,那樣的方法是不能徹底清除狼毒的,所以,在接下來的幾年裡,你師父又回了兩次那個山洞,慢慢的我們發現一個規律,狼毒喜寒喜怒。」
「喜寒喜怒?」我沒聽懂。
「越是到了冬天,你師父的身體就會越差,這也不妨事,因為終會轉暖,可是一旦他發了脾氣,他的毒就會很快發作,只有再回到洞裡受煎熬,再過一次人間煉獄,才能緩過來。」
「那洞裡有多可怕?」我想著他的傷痕,心裡揪著,強忍著淚問安大哥。
安子亦搖頭苦笑,「我不知道,不過我這輩子唯一一次聽到初澈哀嚎,就是當年在那個洞口。」
哀嚎,如他一般的人,竟然也會痛苦到喊出來嗎,那該是怎樣的折磨。
安子亦又說,「所以,你師父現在的心緒才會這麼冷淡,他不是天生這樣的,是沒辦法,他必須淡漠,淡到連殺人都可以不眨眼,才能保住自己的命。」
「那他這次……怎麼會……又復發了?」
安子亦看看我,露出了一絲壞笑,「當然是因為他的寶貝疙瘩被人欺負了,趙錦辰那樣對你,換做哪個男人都受不了。他表面上冷靜,心裡肯定已經要吃人了。本來我想著怕他捨不得你,我就親自進洞去給他抓點毒蟲毒蟻什麼的應付一下,可是到最後他還是跟我一起去了。」
原來他這次又受了苦,竟是因為我,我哭的上氣不接下氣,後背震得生疼。
安子亦也不知道怎麼安慰我,就在一旁胡說八道,「你師父啊,就是太完美了,老天都嫉妒他,所以讓他多吃點苦頭歷練一下,要不然,對別人不公平。」
我翻白眼瞪著他,「天底下又不是他一個人完美,怎麼就他要吃這份苦呢。」
安子亦笑了,「你看啊,我們倆同時遇到狼,受罪的卻是他,那肯定是因為他比我遭狠,對不對?像我這樣老老實實的小百姓,連狼都不稀罕……」他突然頓了一下,笑了,「初澈這個傢伙,當年他回來救我,就注定我一輩子都還不清他的債了。」
然後他又突然撇嘴道:「你說他這不是故意折磨我,讓我給他當小廝嗎?他當年才九歲啊,就懂得這個,陰險,太陰險了!」
我被他鬧得哭笑不得,揶揄道,「人家救你的命你還老大的不情願,若是你去受這份苦,可能我現在就見不到你了。」
安子亦翻了個白眼,「你個小丫頭片子也會瞧不起人了是不是?是,我肯定是出不來的,不過我告訴你啊,這個世界上還真的有和初澈一樣的妖魔鬼怪,能在那個洞裡活著出來。」他神秘兮兮的靠近我,「就在你來初府的前一年,你師父進洞解毒,正好有一個人也中了毒和他一起進去,後來,他們倆竟然一起出來了,你說厲不厲害。」
「的確了不起。」我感慨著,「和師父一樣厲害,那人是誰啊?」
安子亦想了想,「這個人你應該也聽說過,從前的京鼎官季行轅季大人,我當時看他的那股子魄力,就知道這一定是個了不起的人,不過幾年之前,他們一家人就都失蹤了,可惜啊,那可真是個好官啊……」
我徹底驚呆了,他後面說了什麼我完全沒有聽在耳朵裡,我苦思多年,想著師父和我爹的淵源究竟為何,不想確是在這裡,想來,也這樣的患難,才能讓我爹相信這個可以經歷如此磨難的少年是個可以托付的人。也這樣的交情,說是生死之交,一點都不為過吧。
我想起小的時候,父親好像的確是一到冬天就會氣色很差,而且有的時候還會出遠門,每次回來都瘦了一大圈。不過父親的臉上沒有傷,手上也常年被老繭遮著,我又沒見過他身上有沒有傷。而且那時年幼,怕是忽略了。
現在想來,父親的確有些地方與師父相似。
多年的心結一下子解開了,我卻有些百感交集,我想對安大哥說點什麼,無奈言辭不堪負載,張了好幾次嘴,還是沒說出什麼。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閉口不言,安大哥不知道我的身世,若是情緒失控哪句話說露餡了,估計師父又要進洞了。
我趴在床上閉口不言,眼淚滴嗒滴嗒的替我說話。
安子亦看我這個樣子,拍拍我的頭,「你師父不是好好的嘛,別哭了,唯一不好的,就是這左一道疤又一道疤,嘖嘖,可惜了這麼俊俏的皮囊。」
我吸著鼻子回他,「我師父怎樣都好看。」
他笑到,「好好好,你師父好看,行了吧,你老實待著,我去給你熬藥。」
我看著他出去,心裡無比的複雜,可又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這麼多奇怪的情緒,現在就只想哭,也不知道哭了多久,我睡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我迷迷糊糊的想起床,後背的傷口被抻了一下,我倒吸一口冷氣,一下子就精神了。
耳聽得隔壁似乎有人說話,是初淺的聲音,我以為她來看我了,正歡喜著,卻聽見她帶著哭腔的聲音,「二哥,算我求你了。」
緊接著是師父的聲音,「我不會再幫你了。」
我聽著無奈,初淺也知道,師父是不願意幫她的,但是為了啟彥,她一次又一次的來懇求,也是個癡情的女子。
初淺又說:「二哥,就算看在落兒的份上,你幫幫我,幫幫啟彥吧。」
師父的聲音傳出來,「你似乎有些得寸進尺了。」光聽著聲音就知道他的面色有多麼冷淡。
有點好奇,就算師父不願意幫她,也不至於這樣對自己的親妹妹啊。
初淺似乎還不死心,「落兒和我……」
「她的事我來處理,她活的好與壞,都用不著你來插手,不要用易落來威脅我。」
我聽得有點懵了。
我知道師父冷漠,但是他如此對自己的妹妹冷言冷語,我卻是意外的。
我覺得頭有點疼,來不及想更多,隔壁房間的響起了開門聲。
我趕緊迅速趴好裝睡,果然,房門開了,聽腳步聲,應該是師父。
他點了屋中的燭火,然後輕輕喚我,「落兒,起來吃點東西。」
我裝作迷迷糊糊被他叫醒的樣子,揉著眼睛看他。他走過來把我扶起來,依然是清俊雅致看不出絲毫情緒的一張臉。
他對我輕輕笑了一下,「你現在不能吃葷腥,所以還要挨一陣子清寡日子。」
我哦了一聲,他摸摸我的臉,然後拿過粥給我喝,「先喝一點,等一下還有一大碗藥。」
他如此溫柔,和剛剛隔壁說話的他判若兩人,讓我有點恍惚,我有點不敢確定眼前這個人和剛剛隔壁房間裡的人究竟是不是一個人,高貴如他,也會有這樣的表裡不一嗎?
我一邊喝粥一邊胡思亂想著,好不容易喝完,卻突然聽見他說:「落兒,你剛剛都聽到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