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我好像很久沒有給你泡過茶了。」
他垂眸看了我一眼,用長指輕輕點我的頭,「是啊,都快忘了什麼味道了。」
他的語氣有點可憐,倒好像是一個被我拋棄了的孩子。
我張嘴去咬他的手指,算作對這個可憐的被拋棄孩子的安慰,他看我這幅德行還不老實,歎了口氣,展臂把我收進懷中,我靠著他,使勁表現著我溫柔乖巧的一面,「師父,以後落兒每天都給你沏茶,陪你撫琴,你說什麼我都聽你的,師父您大人有大量,就不要和我一般見識了嘛。」
他低頭看了我一眼,沒做聲。
我又使勁在他懷裡蹭了蹭,「師父,你就原諒我吧。」
就算是師父,也是扛不住甜言蜜語的,他聽我撒嬌,終是軟下了語氣,「你沒事就好。」
我靠在他懷裡,心裡感慨良多。他為了我,真的改變了主意,答應幫啟彥奪位,其實我是沒想到的。
他說為了我改變一些事情,似乎比我想像的事情要更重要一些,我的師父,他的心裡,好像真的有我。
我想著,忍不住偷偷的笑,自然也逃不過他的眼睛,不過他沒問我,只是抱著我的手臂收得緊了一些,輕輕的說:「又瘦了。」
「那我要吃好吃的。」我繼續對他撒嬌。
其實我也納悶,自己明明已經可以當成豬來養了,竟然還是骨瘦如柴,應該是最近事情太多了吧。我仰著臉對他笑笑,卻真的沒什麼力氣,說了幾句話都覺得氣息不穩,也不知道最近事怎麼了,傷病一個接著一個的來,身體也總是提不起精神,不然也不會一低頭就掉到水裡去。
他「嗯」了一聲,抬手握住了我的手腕,剛舒展的眉又皺了起來,問我:「頭疼嗎?」
我老老實實的答:「有點疼,還有點暈。」
他把我放下來,「睡一會兒,什麼都別想。」
我拉著他的手不樂意,「可是我才剛醒沒多久啊。」
他的眼神一沉,「你不是說什麼都聽我的嗎?」
我趕緊閉上眼睛,要說話不算數也不能這麼快啊,怎麼著也得明天再不聽話。
他掖好我的被子,起身出去了。我偷偷睜眼看著外面,可是沒一會兒,好像真的有些累了,迷迷糊糊的又睡過去。
我做了好多亂七八糟的夢,夢到初淺突然變成了吃人的妖怪,夢到安子亦和箬茜姐姐最終還是沒能在一起,夢到我兒時的家,那落英紛飛的樹,美麗的院子,我爹笑著把我舉過頭頂,我娘端著我喜歡吃的點心喚我,我饞的快流口水了,想跑過去,娘卻突然轉身走了,再一回頭,爹也不見了,整個院子就剩下我一個人,和那棵漂亮的樹。
我使勁的喊著,「爹,娘……你們別丟下我……」
我正喊著,突然感覺有人拉我的手,一看竟是師父,他目露凶光,好像要把我關起來不能出門,我嚇了一跳,又使勁討饒,「師父,你饒了我吧……」
我的頭越來越疼,突然又覺得手腕一麻,猛地睜開了眼睛。
安大哥正坐在我床邊,捏著我的手腕,而且如果我感覺的不錯的話,剛才那一麻應該是他偷偷掐了我。
他笑著看我,「怎麼了,什麼師父饒了你?」他笑的很猥瑣,肯定是以為我夢到了師父就是在做春夢。
「沒……沒什麼,我夢到師父又不讓我出門,要把我關起來。」我趕緊解釋。
不過他顯然不相信的樣子,臉上的笑還是很壞,「小丫頭,說謊可不好。」
我的臉一定又紅了,「沒有,我說的是真的……對了,箬茜姐姐怎麼樣了?」我看他一直揪著我的夢不放,趕緊換了個別的話題。
他的壞笑變成了苦笑,「她還好,心情好了一些,我在給她調理身體。丫頭,安大哥要謝謝你,你救了箬茜,就是救了我的命。」
「都是我帶她出去才惹了這麼多麻煩的,你還謝我……」
他搖搖頭,「麻煩一直都在,但是箬茜有你陪著的時候,她真的開心了很多,昨日她對我說,若是這些日子沒有你陪著,她可能都熬不下去了。」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就傻笑了一下,「我願意陪著箬茜姐姐可跟你一點關係都沒有,安大哥你太自作多情了。」
安子亦的眼睛裡全是無奈,「你怎麼跟你師父一個德行,對人好也不會好好說話,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我對他傻笑了一下,他又說:「不過,你的身體也不比箬茜好到哪去,丫頭,心事不要總是藏著,鬱積的心事可比皮肉之苦要傷身百倍。」
我的身體和箬茜一樣糟糕,不會吧,好歹我也是有功夫底子的,怎麼會和一個柔弱女子一樣呢。
我有點不服氣,「安大哥,不會吧,我覺得我身體挺好的啊。」
他扶額,「挺好的?那你起來走走看。」
我有點著急,撐著床想坐起來,可是剛一起身就覺得腦袋裡有一塊大石頭壓著,沉得厲害,掙扎了一下還是起不來。
我也懵了,看著他:「安大哥我怎麼了?」
他笑了笑,帶著一點慚愧的樣子,「本來你背上的傷就很嚴重,你當時留了很多血,血氣虧得厲害,結果又被我推了一把……」他猶豫了一下,滿眼都是歉意,「而且你前幾日掉到水池裡,那些沒癒合的傷口一下子又感染了,加上你心情一直不太好,這些東西積在一起,對你的傷害很大。」
「我沒有心情不好啊,我一直都挺開心的。」
他白了我一眼,「你師父答應了要幫啟彥奪位,這麼大的事情,竟然是因為你一個小丫頭片子,你心裡會不裝著事嗎?」
我被他說中了心裡所想,只好點點頭,還狡辯到:「其實也沒什麼事情,可能是因為我見識的太少了,所以一遇到事情就會心裡不舒服。」
「丫頭,其實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安子亦眉眼間帶了一絲小小的狡黠,那樣子好像能把我看透似的,「你是不是覺得初淺有點和以前不一樣了?」
我一驚:「安大哥何出此言?」
他笑了笑,「以前的初淺,是不會這樣為難你,讓你去勸初澈做他不願意做的事情的。」
我聽著,覺得好像也有道理,可是我還是不願意相信初淺正在離我們越來越遠,「安大哥,可能初淺她是太著急了,所以才會……」
他打斷我,笑了笑,「你說的也有道理,畢竟我著急的時候也失手傷了你。害得你現在連床都起不來。」
我覺得他說的有點嚴重,我哪有那麼嬌氣啊,可是現在身體真的很不爭氣,就是爬不起來,我又掙扎了幾下都失敗了。
「我師父呢?」我突然發現安子亦在這裡坐了半天,可是沒見師父的影子。
他歎了口氣,「這可都是你自己找的,他去啟彥府上了,怎麼樣,非要讓你師父參與到這樣的事情上,現在好了,他都不回家了,把你扔給我照顧。」
「可是我不能不幫初淺,她照顧了我這麼多年,就算她慢慢比以前變了些性情,她依然是那個陪我玩鬧說笑的初淺,就算為了簡兒和夕兒,我也要幫她啊。」
他掃了我一眼,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你要幫她,就把自己的師父往火坑裡推?」
我被他說愣了,明明知道師父不願意涉及黨政奪嫡之類的事情,卻非要他去參與,安大哥說的對,我心疼初淺,可是我卻反過來去讓師父幫忙。我為了滿足自己的憐憫之心,而讓師父去奔波,自己還以為做了多大一件功德,現在想來,好像真的是過分了。
我有點不知所措,「安大哥,我是不是做錯了……」
他抻了個懶腰,「算了,你師父都不介意,我又急個什麼勁兒呢。放心吧,這些事在你師父眼裡都不是事兒,他既然答應你了,就會處理好的。」
我知道他是故意寬慰我,就算師父本事再大,奪位也不可能事他口中那麼輕描淡寫的小事,除非師父自己是皇帝,擬一道聖旨傳位給啟彥。
我越想越糾結,不過,我還是願意相信,初淺不會變的,她依舊是那個明媚優雅的女子,是那個寵著我,疼愛我的淺兒姐姐。
安子亦反反覆覆的叮囑我一定要好好休息,不要再胡思亂想了,我應著,心裡卻依舊焦灼難耐。
師父一心想讓我遠離這些紛擾,做一個無憂無慮的孩子,可是他忘了,我來到他身邊的時候,便是帶著紛擾而來,世間太多愁緒,是我淺薄的言辭不堪負載的,我只能忍耐,日子久了,倒也越來越淡。
可是我依然是容易不安容易害怕的孩子,無論遇到什麼事情,心裡總是複雜而無助。
這樣淺薄經不住困苦的性子,許是待以後慢慢磨礪便能沉穩一些了吧,連師父那樣的人,不也是負了兩次解毒之痛才能收斂心神,才成了如今這般波瀾不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