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安子亦說初淺近日心緒不錯,容顏也不似之前的憔悴,看來啟彥大勢在即,她已經不需要太過掛心。
年關將至,她回初府探親,我歡天喜地的跑去看她。
果然,她氣色好了很多,人也更漂亮了,帶了大大小小的禮盒分給眾人,府裡像是提早過年了一樣。
她帶了簡兒一起回來,見了我,就笑稱我是她的兒媳婦,天氣涼寒,簡兒被繡福團的錦襖裹成漂亮的年畫娃娃,討得大家的歡心。
這小傢伙不知為何總喜歡與我親近,待了沒有半日便又偷了桃花酥來討好我,我見他的樣子著實可愛,就在他的小臉上親了一下。
初淺在一旁笑道:「落兒,你可是饒了我們簡兒吧,你再這樣與他親近,怕是我二哥要吃醋了,他小小年紀,可沒有本事和咱們二公子做情敵呢。」
我被她說的臉紅,假裝聽不見。
簡兒用小手扯著我:「落兒姐姐帶我出去玩。」
我喚初淺姐姐,簡兒又喚我姐姐,不知道是誰給他排的這麼有條理的輩分,初淺告訴他許多次要叫小姨母,不過轉個身回來的功夫又變成了姐姐,時間久了也就由他去了。他要出去玩,我便帶著他跑出去。
冬日下午的陽光正是暖的時候,我看著那穿著紅襖的小人兒在白的耀眼的雪地裡跑跑跳跳,把銀裝素裹的院子點綴的煞是好看,那些擾人的心事也拋在腦後了。
四五歲的小孩子正是不知疲累的時候,我和他追逐打鬧了一會,竟覺得有點乏了,真不知道平日裡的功夫都是怎麼練的,想想就給師父丟人。
玩了半天的雪,簡兒茸茸的鬢髮都被融化的雪水沾濕了,我怕他濕冷害了風寒,趕緊加緊腳步抱他回去。
進了側廳,正看見初淺靠在夫人身側,夫人滿眼都是寵愛,輕輕的拍著她的肩道:「都是做娘的人了,還似孩子般。」
初淺懶懶的撒嬌道:「在娘身邊,還是那個女兒啊。」
夫人伸手取了她愛吃的梨子遞她口邊,「不要……娘,我要吃那個……」
我站在門側,她們並未注意到我,依舊在話一些母女的家常,言語間都是母親對女兒滿滿的疼惜。
我眼巴巴的看著她們,想起兒時母親溫柔的話語聲,想起那雙溫柔的手把著我的小手教我煮茶繡帕,想起她拿著我愛吃的精緻的點心喚我來吃……
「落兒姐姐你哭了……」一隻白白淨淨的小手來摸我的眼角,我才發現自己已經淚流滿面。
「姐姐沒事……」我把他放在地上,「簡兒乖,自己進去找娘親。」
他是個懂事的孩子,見我這樣子,也不敢多說話,邁著短短的腿自己跑進去。
我轉身離開,聽見身後初淺的聲音,「你怎麼自己回來了,易落姐姐呢?」
然後是簡兒奶聲奶氣的回答:「姐姐哭了……」
半響的沉靜,然後是夫人的柔柔的聲音,「也是個可憐的孩子啊。」
她們接下來說了什麼我已經聽不清了,只是眼淚不爭氣的往下流,也不知道怎麼莫名其妙的那麼想哭,似乎看到了剛才那一幕,我這些年辛辛苦苦修建起來的守著過往的那面牆轟然崩塌。原來我也是這樣想念著母親,渴望有一個與我血脈相融的人來拉我的手的。
我在師父身邊這麼久,我以為有了他在我的生活中,就會慢慢讓我遺忘掉過去,我以為我從不提起就會不再想起。不過如今看來,我似乎是天真了。
我跌跌撞撞的跑回去,也不知是怎麼搞的,裙擺都被雪地染了,跑到小院的時候衣服上結了一層薄薄的冰。
師父還沒回來,屋中空寂了一天,清冷未生炭火,我蜷縮在火爐旁的地墊上,無心生火。濕冷結冰的裙子凍得我直哆嗦,我的眼淚止不住的流,流的我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明明什麼事情都沒發生,我卻在這一瞬瘋狂的想家。
天慢慢暗下來,房門「咯吱」一聲響了,腳步聲輕輕的走近我,我無心分辨,只覺得是師父,感覺他靠近了,便拉著他的袖子抽泣,「師父……」。
然而我一碰到這個人,便覺出了不對,他不是師父!
我猛地抬起頭,卻被那人牢牢的禁錮住手臂,我抬腿踢向他,他側身躲過,緊接著居高臨下的把我壓在地上。
光線幽暗,我只能看到一個高大的輪廓,他的面目隱在陰影裡,可是我卻一下子認出了那雙貪婪的眼睛……
那是……趙錦宸!
我縮著身子向後躲,他卻一點點逼近。
「你不是在獄中嗎?你怎麼會……」
我看不清他的容貌,可是卻能感覺到他陰淒淒的笑了,「落兒,我當然是因為太想你了,所以才會費盡心力跑出來看你。」
他的聲音有些啞了,聽著滄桑很多,已經完全沒了當初那個油嘴滑舌的像抹了蜜一樣的俏皮公子哥的模樣了。
我聽著他的聲音有些害怕,他的功夫本就在我之上,此時來尋我定是帶著仇恨,我又如何能敵他。
「這些日子,一直都跟著我的人,是你嗎?」
他輕輕歎了一口氣,「不然,我怎麼會知道你師父今日晚歸呢?」他又走近了一步,「落兒,我可是知道,這個院子平日裡是沒人敢進來的,你師父今天晚歸,這裡可就剩下我們兩個人了。」
他這句話一出口,我渾身都涼了,順口抄起手邊的火鉗子向他丟去。他輕輕的避開了,朝我撲過來,我趕緊翻身爬起來,往門口跑,卻發現他進門時竟將門鎖上了。
我暗道該死,轉身看他已到眼前,離得這麼近,我才發現他原本漂亮的臉上竟有一道長長的刀疤,那疤痕從額頭一直貫穿到下巴,似把他的臉劈開了一樣,配合著他現在陰森的笑容,顯得猙獰可怕。
「趙錦宸……你的臉……」
「落兒……你看我這樣,好看嗎?這些可都是拜初家兩位少爺所賜!」他的臉離我很近,我甚至能清晰的看見他刀疤上外翻出來的微微顫抖著的肉,「你知道我在牢裡受了多少苦嗎?初澈好手段,把我爹送進大牢,害死我妹妹,我姐夫一家都輸在了啟彥手裡。哈哈……」
他笑得那麼慘,眼睛裡充斥著深深的怨氣,我覺著瘆的慌,想穩住他的情緒,便對他說:「趙錦宸,你家人的事情是沒辦法,趙錦絮的死的時候我也很難過,我現在還留著她臨走的時候的一片裙角,我拿給你看……」
我邊說著話邊想偷偷溜出去,無奈我這樣拙劣的方法根本騙不過他,他伸著大手把我扯住,「想拖延時間?易落我告訴你,別做夢了!我知道我打不過他初澈,所以今天我都要在你身上一一償還回來,要是他的寶貝徒弟死了,我倒要看看他還能神氣到幾時!他不是高貴嗎?他不是淡泊嗎?他不是什麼都入不了眼嗎?落兒,我們試試看,他是不是真的什麼都不在乎,看看他初澈會不會也有生不如死的時候……」
我聽他這樣說,就知道他現在已經破釜沉舟了,無論我用什麼辦法他都不可能再回頭。
門被他鎖了,師父又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我只能咬牙自己頂著。
我趁他還咬牙切齒的說著狠話,迅速矮身從他手臂下溜過去,繞到他身後,使出全身的力氣給了他一掌,他躲閃不及,一下子跪倒在地。
我趁機取了牆上掛著的刀,轉身時他卻已到近前,啐了一口血道:「看來小丫頭長本事了,是我輕敵了。」他的牙齒上滿是鮮紅的血,像剛剛吃了人一樣。
說話間便朝我衝過來,我飛身閃過,動作快的連我自己都不太敢相信,他又笑了,「有意思,落兒,我可是越來越喜歡你了。」
屋中空間並不大,我們倆打鬥在一起,沒幾下他便下了我的刀,抬手甩出窗外,那刀「嗖」的一聲擦破窗紙,我看著,心裡暗暗的想自己要是也能這樣嗖的一下從空隙中鑽出去就好了。
來不及多想,他已經揮手過來,他的袖中暗藏著短利的匕首,我躲閃不及,腰上被割了一個大口子,我疼得一哆嗦,下意識的喚了一聲:「師父救我……」
趙錦宸看見我流了血,竟像狼一樣興奮,「落兒,你有什麼話想跟你師父說的,我可以幫你帶給他,你師父要是知道他的寶貝徒弟死之前還在念叨著他,說不定會很感動,哈哈哈哈……」
他的笑容已經猙獰的不似人樣,帶著那道駭人的傷疤,我真擔心他的臉再用力笑就會裂成兩半。
「趙錦宸……你何必呢……就算你殺了我,我師父也不會放過你的……」
他一步一步的靠近我,抬手又是一刀,我的肩膀一陣劇痛,好像要被他割斷了。
「落兒,像我這樣的人,已經注定是不得好死了,所以我寧願帶你一起走。我得不到的,他初澈也休想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