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樣說,我答應也不是不答應也不是,只好繞開話題,「師父,簡墨……」
他揮手一道風熄了燭火,然後低低的聲音說:「皇上疑心重,所以派了人來監視我。」
「那師父還讓她睡在你的房間,萬一她亂看你書案上的東西……」
「本也沒什麼不能看的,況且……緊要的東西都在腦子裡。」
他的語氣那麼淡,卻讓我嫉妒,心道腦子聰明了不起啊,那麼任性的讓壞人睡在你房間裡,哼……明天我就把她趕出去。
正想著,又聽他說:「這樣的女子通常心思深沉。」
「啊?」我有點愁了,我向來是個不謹慎的人,這麼個心思深沉的人在身邊,萬一我胡亂說話被抓了把柄,那就慘了。
他聽我語氣裡的猶豫,笑了,「你本就什麼都不知道,只要和平常一樣就好,我對她說你性情吵鬧易怒,所以你有什麼煩心事,都可以對她發火,只要別打死就行,權當皇上給你填了個出氣筒,免得你總是欺負小七。」
我偷笑:「那麼漂亮的姑娘給我當出氣筒,師父不心疼啊?」
他捏了捏我的臉,黑暗中我能感覺到他的語氣突然就認真了些,低沉的聲音慢慢的說:「這世間能讓我心疼的,就只有你一個人。」
我一下子愣住了,心裡卻甜的要命,對著他傻笑了一下,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看見,就那樣一直帶著傻笑睡了。
次日醒來,發現師父已經不在房間裡了,我懶懶的爬起來,就聽見門外女子的聲音輕柔的問:「落姑娘起了嗎?伺候您梳洗。」
我聽見她的聲音才反應過來,這院子裡還有一個多餘的人呢,就算師父不喜歡她,怎麼看著也彆扭的,尤其是師父說她是皇上派來監視他的,我心裡就更加不舒服了。暗道當初答應初淺真是個錯誤的決定,要不然現在也不會惹來這麼多麻煩,我真是個惹是生非的蠢貨。
想了想,還是開了門,莫名其妙的就對那張低眉順眼的臉覺得煩躁,沒什麼好態度讓她把水端進來,又把她趕出去。
吃過早飯,想著自己的確應該去看看夫人,可是不知道她願不願意見我,畢竟這其中如此混亂,連我自己都有點懵了。
我起身出門,猶豫了一下,還是把簡墨也一起帶出來,我和師父都不在,誰知道她會動什麼歪心思呢。
路過挽韻閣的時候,我把他丟給了小七,小聲對小七說:「不要給她吃午飯,晚上再放她回來。」
小七笑了,「姐,這麼狠,不會是情敵吧?」
我拍了一下他的頭,把自己還未痊癒的手拍的生疼,小七笑得沒人樣,被我踢了一腳,「臭小子,還敢笑。」
他是個聰明的孩子,自然知道我的意思,「姐,你放心吧,我都明白。」
我賞了他一個白眼,然後往夫人住的院子走。
她門口的小丫鬟看到我,臉色有點奇怪,但是畢竟是調教的很好,依然客客氣氣的對我說話。有人進去通傳,不一會,就說「夫人有請。」
我心裡驚了一下,我以為她不會見我,果然,還是師父瞭解她,知道她的心懷氣度。我忐忐忑忑的走進去,夫人正靠在軟椅上休息,面色不如上一次見她時那麼好,人也瘦了一些。我有點心疼,過去行禮。
「好孩子,快坐吧。」
她招手喚一個丫鬟過來給我搬了把椅子,我坐在那裡,有點不安,也不知如何開口,只能小聲的問:「夫人可還安好?」
她漂亮的臉露出一絲苦笑,「你覺得我會安好嗎?」
我心裡有些過意不去,「夫人,都是我的錯……」
她半天沒有回應,歎了口氣,拿起一旁的茶喝了一口才輕輕說道:「這與你又有何干,是他自己犯下的罪孽,本就應該是他來還的。倒是苦了你,我聽說,他差點害了你的性命,是嗎?」
我「嗯」了一聲,也不知道該說什麼,繼續沉默。
「好孩子,不用擔心什麼,倒是我們初家對不起你,你若是不嫌棄,我就把初澈送給你,算是賠罪了,如何?」
我怔怔的看著她,她憔悴的容顏裡帶著一絲苦澀,我看著她,從心眼裡敬佩這個女人。
後來我才知道,初淺曾經想插手免了初清的死罪,是夫人拒絕了。
初清問斬那天,夫人遣人叫我過去,就讓我坐在她旁邊陪她一起賞花,已是春日暖融,她卻緊緊的裹著披肩,坐在那裡發呆,午時三刻,我看見她的眼角有一滴淚落下,然後轉頭對我說:「易落,從前的恩怨,就在這兒了結吧,如果你願意,可以叫我一聲娘。」
我跪下來,恭恭敬敬的磕了個頭,「孩兒給母親磕頭了。」
她淚中帶著笑,把我扶起來,「澈兒是個好孩子,只是性情呆笨了些,你和他一起若是受了委屈,娘來給你做主。」
我使勁的點頭,她又說:「你身邊那個丫鬟可不可以送給我啊。」
我愣了一下,「您……」
她拍了拍我的手,「之前服侍我的丫鬟也大了,被我許了一戶人家,現在倒是缺一個稱心的人在身邊,我見你院中那個簡墨不錯,你要是捨得,就派到我這裡如何?」
說完,她輕輕捏了捏我的手,「我知道她是皇上賞給初澈的,我會讓初淺跟皇上說說,想來也不是什麼大事,皇上不會怪罪的。」
我突然明白初府的老爺故去多年,為什麼這個看似弱不禁風的柔弱女人可以撐起這樣大的一個家,她嬌柔的外表下,竟是如此一顆玲瓏且堅毅的心。
初清死了,朝廷為我的家人重整了舊府,設靈堂,我跪在父母的靈位面前,靜靜的流淚,師父一直陪在我身邊,像照顧小孩子一樣照顧我。
我終於可以對人說,我說季家的女兒,我叫季柒月。
這個名字,相隔了那麼久,我都快忘記了,而今叫起來,竟有些陌生。
師父還是習慣叫我落兒,我也沒有搬離他小院,只是偶爾有多了一處可以去的地方。
日子好像又恢復到了很久以前的平和安寧,簡墨被打發走了,小院裡依然只有我和師父兩個人,他不忙的時候,我們就烹茶撫琴,我靠在他身邊,依然像個孩子一樣胡鬧,他也不惱,微笑著看我。
我和師父等喪期過了便要成親,安子亦突發奇想,說反正早晚都是成親,不如拖上幾個月,等箬茜生下了孩子,喪期也過了,我們可以一起辦婚事,現在是皇上賜婚,沒有人敢說什麼。
我和箬茜都開心的不得了,好像一切都已經煙消雲散了,以後等著我們的該是美好的日子。
殊不知,有的時候,命運就喜歡這樣捉弄著你,一件事情,一旦拖了下去,那可能就會拖上一輩子。
自從初清不在了,師父對我的管束也沒有以前那麼誇張了,我偶爾跑出去玩他也放心些,不過我大多時候就是跑到安府去看箬茜。
初夏微暖,箬茜的肚子已經掩蓋不住了,穿著藕荷色霽月長裙,慢慢的在湖邊散步,珠圓玉潤的身子搖曳生姿,別有一番風情。
我的身體已經完全恢復了,歡歡喜喜的在她身邊跑來跑去,像是沒長大的孩子。她看著我笑,「落兒越來越像個小孩子了。」
我對她笑,「那有什麼不好啊,你可以先照顧我,就當做練一練如何照顧小孩子了。」
她笑的如春花爛漫,我看的癡癡的,羨慕安大哥的好福氣。
她對我說:「落兒,天氣這麼好,我們去街上走走吧。」
「好啊,我去和安大哥說。」我一路小跑回到房間裡,安大哥正在他的藥齋鼓搗著,似乎在給箬茜燉補藥。
我衝進去,「安大哥,箬茜姐姐說要上街走走。」
他從一大堆藥裡探出頭來,對我笑笑,「多帶幾個隨從,早去早回。」
自從皇上聖旨賜婚,便再沒有人敢說他們什麼不是,他也放心讓我們出去了。
我樂顛顛的跑出去,把能叫的隨從都叫上了,我們倆走在前面,隨從們不遠不近的在後面跟著。
街上的人不多,正好適合散步,箬茜看著路邊那些小攤上賣小孩子穿的衣服和鞋子,還有撥浪鼓什麼的,就停下腳步看的出神。琳琅滿目的小東西讓她歡喜的不得了,賣貨的也一個勁的誇這些東西有多麼精緻。一提起小孩子,箬茜的眼睛就放著溫柔的光。
正看著,突然不知從哪衝出來幾個騎兵,遠遠的從街那邊飛馳而來,街上的人被他們嚇得到處閃躲,我趕緊把箬茜拉到旁邊擋在我身後,看著幾個騎兵從街上掀起一股煙塵。
他們過去了好久,塵土才散盡,箬茜用絲巾遮著臉,輕輕的咳嗽著,我趕緊問她怎麼樣了,動了胎氣可不得了。
她搖頭說沒事,那貨郎歎了口氣,道:「這些人啊,來這幾天,在京城裡橫衝直撞的,前幾天陳家的老爺子躲閃不及,把腿摔斷了。」
「他們是什麼人?」
「聽說是錫戎的護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