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炎烈日下,軍校新進的一批學員們都站姿筆直,聽著教官嚴厲的訓話。
“我知道,你們來自全國的四面八方,家中也都是非富即貴。不過既然來到訓練營,就一切重新開始。我不管你們之前取得過什麼成就,是什麼樣的家世,在我眼裡,你們統統都是新人。在這裡,唯一能夠證明你們的,只有通過殘酷的訓練和考核,爭取到寶貴等的合格名額。淘汰者,馬上捲鋪蓋走人!”
“是!”
“接下來,大家來抽籤。”教官掏出了26張撲克牌,讓每一個人上前抽一張,大家議論紛紛,都不知道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每個人都已經抽完一張撲克,但教官手裡還剩一張。“還有誰沒拿!”
“等等!還有我!”這時,許星程才遲遲趕到,拿好了自己的撲克牌想要進入隊列中,衣服一看就是剛換上,穿得不甚整齊。
他想站進隊列裡,無奈隊列太過齊整,沒自己的位置,加之隊列裡一個身材壯碩的學員故意不讓他進去,弄得許星程很尷尬。
教官注意到許星程,停止了訓話,走到他的面前,冷冷地看著他。“你的名字。”
“報告教官,許星程!”
“你知不知道離集合時間已經過去十分鐘了?”
“知道!對不起,教官!”許星程平日裡講究慣了,第一次經歷這種你爭我搶的集體生活。他根本拉不下臉面去擠,默默的排在最後等大家都洗漱完才去用水龍頭。
“我不需要聽你的道歉!你知不知道十分鐘的時間夠日本人把你炸十個來回了!”自從奉天事變發生,關東軍迅速佔領東北。軍隊裡的仇日情緒空前高漲,尤其是長官頒布的“不抵抗”原則,更是讓這些鐵骨錚錚的軍人們覺得憋屈。眼見著關東軍一寸寸蠶食著中國的土地,他們做夢都想上戰場拆了小鬼子的骨頭,吃他們的肉。
沒有人喜歡戰爭,但是中國軍人也不應該怕戰爭。
“學員許星程聽令,第一次出操遲到,罰跑10圈!”
“是!”許星程出列準備跑圈,教官卻又說。“我的要求還沒有說完,負重跑步,扛上兩個五十斤的沙袋去跑10圈。”
其他學員聽了,也都驚了。左右手各拎一個五十斤的沙袋,哪還跑得起來。
“什麼?”許星程拖起兩個沙袋,舉步維艱,臉上流露出十分為難的表情。
“第一次罰跑,我不規定你時間。只要你能負重跑完就算過。如果你不願意受罰,你大可從哪裡來的哪裡回去。軍校的大門隨時都是敞開的。看你這細胳膊細腿的,一看就是養尊處優的公子哥,根本不可能通過我們的考核,你不如就此放棄吧!”
學員中,那個壯學員帶頭對許星程一通嘲笑。
許星程看看大門,又看看教官,看了看學員們,一咬牙,左右肩分別扛起了一個沙袋,艱難地跑了起來。
回到宿舍裡,許星程已經覺得手腳都不是自己的了。飯也不想吃,拖著疲憊的身體,向自己的床走去。
走到床邊,卻被故意伸腳的壯學員絆了一跤,摔了個臉朝地。許星程本來酸疼的身體更加難受,甚至連爬起來都難。
壯學員見狀,哈哈大笑。“你叫許星程對吧?記好了,老子叫黃魁,奉天軍區黃志忠軍長的兒子。今天第一天,你就拖了我們全體的後腿,害得大家陪你一起在太陽底下暴曬。分組的時候可千萬別和我一組。不然,我讓你吃不了兜著走。我勸你,還是主動放棄吧。這個地方,不適合你。”
“哦?黃軍長?久仰大名。就是那個不戰而降,將整個奉天拱手讓給日本人的黃志忠軍長。”許星程雖然爬不起身,但嘴上半點不饒人。周圍不少學員在偷笑。
黃魁大怒,糾集一群剛剛結識的學員對著許星程一頓拳打腳踢。
許星程閃躲不了,也實在沒力氣躲,只是抱住頭,任他們發洩。最後鼻青臉腫地倒在地上。
黃魁停手時,發現從許星程的軍裝口袋裡掉落出一張女人的照片。許星程也看到了,忙伸手去撿,卻被壯學員搶先一步拿起來,端詳著。
“還給我!”
“是個戲子,原來你小子好這口。這小妞長得不賴啊,是你女朋友吧?”
“你嘴巴放乾淨點!她……曾經是……”
“曾經?你小子也真算個情種了,把前女友的照片還一直帶在自己身邊。要我說,這小騷貨現在正不知道跟哪個男人好上了呢。婊子無情,戲子無義,你沒聽說過嗎?”
“你閉嘴!”許星程也不知道哪來的力氣,爬起來一把把照片奪了過來,將黃魁推了一個踉蹌。
“臭小子!你敢對我動手?”黃魁衝上去還想打,教官突然推開了宿舍的門。
黃魁和其他學員們這才罷手,各自歸位。
“吵什麼吵?今天你們還沒被罰夠麼?”教官來到許星程身邊,看許星程已經被打得鼻青臉腫,眼鏡也摔碎了。“許星程,是誰打你的?”
黃魁狠狠地瞪了許星程一眼。許星程猶豫了一下。“報告教官,是我自己不小心摔倒的。”
“你確定是自己不小心摔倒的?”
許星程環顧四周,滿是敵意的眼神。“是,我確定。”
如果他現在說出來,他們充其量記個大過,但他以後三個月的日子只怕更難過。
“那好吧,以後走路注意點。要知道部隊裡打架是要嚴懲的事情!”教官嚴厲地環視了一下四周,離去。
許星程拿著照片回到自己床邊,看到黃魁囂張地對自己做了一個割喉的動作。許星程心煩,扭頭不再理他,而是拿起自己護住的那張天嬰的照片看了起來,彷彿在一瞬間忘記了傷痛。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他都沒得安寧。
盥洗室裡,正在洗漱的許星程被黃魁和其他幾個學員圍了起來,按在灌滿水的水池裡,掙扎了好久,險些窒息。
泥地裡,學員們匍匐前進,黃魁一馬當先,踹了許星程一臉的泥,讓他落在最後一名。
食堂裡,許星程打飯總被插隊,好不容易最後盛好飯,卻沒有了座位,只能硬著頭皮坐在黃魁的對面。黃魁把許星程盤子裡的肉全部夾到自己碗裡,還對著許星程的盤子裡吐了口唾沫。許星程看了,一陣噁心,丟下了飯盤,餓著肚子繼續參加下午的訓練。
跨越障礙賽中,黃魁故意使壞,讓許星程在跳躍障礙時狼狽摔下。他腳腕扭傷,一陣鑽心的痛。
射擊場上,黃魁打出了高分,許星程的槍卻脫了靶。
面對這連連的失誤,教官對許星程的表現頻頻搖頭。
兩個月過去了,教官站在操場上,學員們列隊站在他的面前。
“經過一輪的基礎項目訓練,想必大家都已經熱身完畢了,那我們的培訓也要進入正題了,之前發你們的撲克牌,都拿出來!”
學員們紛紛掏出自己的撲克牌,依然很困惑,許星程看自己拿的是黑桃K。
“大家一開始也許並不明白這撲克牌的意義,我現在就和大家說明一下,這屆軍官培訓班一共26名學員,但最後,只有一半的學員可以順利通過考核!”
“啊?淘汰率怎麼這麼高?”
“就是,這也太殘酷了吧?”
“我們可都是千挑萬選才進入這裡的。”
學員議論紛紛,許星程也眉頭緊鎖。只有黃魁聽了,反而很興奮。弱者天生就是該被淘汰的,許星程在他眼裡就是弱者中的弱者。只會想著姑娘的小白臉。
“26個學員,26張撲克牌,分紅桃黑桃兩種花色,不同花色,同樣數字的兩人為一組,在集訓結束前最終進行一場搏擊比賽,贏的,留下,輸的,走人!”
學員們聽了更加恐慌,紛紛看手上的撲克牌和誰的號碼一致,看對手弱的長舒一口氣,看對手強的則倒吸一口冷氣。
許星程拿著自己的黑桃K也在尋找,他發現黃魁手上拿著那張紅桃K,笑嘻嘻的用盯著案板上的肉的目光看著自己。
學員們都不禁替許星程捏了一把汗。
“既然大家已經找到了彼此的對手,那馬上開始最後搏擊比賽的模擬訓練。記住,從現在開始,你眼前的那個人不再是你的隊友,而是你的敵人!”
許星程下意識想逃避,黃魁卻已經站在了他的面前,故意把手指攥得卡卡直響。教官還沒吹哨喊開始,黃魁已經搶先攻了過來,許星程被一拳打得鼻血直流,找不到北。
黃魁不依不饒,繼續攻擊,越打越興奮,許星程只有招架之功,毫無還手之力。
教官的停止哨已經響起了。黃魁卻還不停手,朝著許星程頭部就是一通老拳。教官連忙跑過去,把他拉開。
許星程已經滿頭是血。恍惚中聽見父親的聲音在耳邊吼叫:“打死你這個胳膊肘往外拐,忘恩負義的婊子!還有這個小兔崽子,都去死去死!”
那時候媛媛還小,父親經常情緒失控毆打母親,他出去攔著的時候就會一起挨打。直到有一天睡醒,母親再也不見了。父親說死了,再無交代。
然後這個家就變得寧靜起來,死一般的寧靜。沒有打罵聲,也沒有母親溫柔安撫的聲音。
“謐竹乖,不要恨你父親,他也是控制不了自己。嫉妒和仇恨是這個世界最醜陋的東西,不要學會恨……”
醫生給許星程頭上進行了簡單的止血包紮。教官站在許星程旁邊,一臉的恨鐵不成鋼。
“你輸了對抗,我並不生氣。人的實力有強有弱。可許星程,你的態度有問題。你是傻子麼?為什麼別人這樣揍你,你卻不還手?”
“也許……從小,我已經習慣了以非暴力的方式去對抗暴力。”
教官歎了一口氣。“小少爺,在真實的社會中,能夠對抗暴力的只有暴力本身。”
“以暴制暴是一個軍人該做的嗎?難道沒有更好的解決辦法?”許星程反問教官。
“我們軍人就是要直面暴力和鮮血的!如果你沒有強健的身體,你都不一定有命去使用你的頭腦。日本人現在已經打到你家了,你還指望著和他們講道理?許星程,最終考核的時間所剩無幾了,如果你一直是這樣的心態,不如現在就認輸走人,那樣,你至少還能保住一條命。因為最終的考核是要簽生死狀的,我不可能像今天一樣救你。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
許星程聽了,有所觸動。
萬籟俱寂,學員們都已經入睡。
教官提著燈到處巡查。他發現許星程正在體育館中對著拳擊沙袋,加練力量和體能。這一項訓練,前兩個月許星程都是得過且過的應付過去的。看來下午黃魁這一打還是有點用的。
教官遠遠地看著許星程,有些欣慰。
無數個夜晚,許星程在雙槓上獨自練習著上肢力量。在長檯階上,獨自練習著娃跳。在操場邊,集中注意力用小石頭扔酒瓶,練習著準度。
這些苦功漸漸在考核中顯現出效果。
泥地裡,學員們匍匐前進,黃魁依然一馬當先,許星程奮力爬著,居然漸漸和他持平,一起衝過了終點線。
跨越障礙賽中,黃魁和許星程一起過獨木橋,黃魁故意去撞許星程,可身體越發強健的許星程卻不受干擾,越過獨木橋,黃魁自己掉了下去。
射擊場上,在黃魁干擾下,許星程依然屏息凝神,打出了滿環,懊惱不已的黃魁自己的槍脫了靶。
考核前的最後一個夜晚,許星程躺在床上,把天嬰的照片貼在上方,一直做著仰臥起坐,肌肉明顯比之前緊繃了許多。肉體上的改變伴隨著的是整個心態的轉變。
許星程心中暗暗發誓:“天嬰,我一定會為了你變強。強到誰也無法從我身邊帶走你!”
操場上,學員們兩兩相對,都格外緊張。
教官哨聲響起。“最終考核,開始!”
黃魁又是先發制人,出拳打向許星程,許星程這次卻早有防備,側身閃過,讓他撲了個空,差點摔出場外。
黃魁見自己吃了癟,反身衝向許星程,和他過起招來,招招致命。許星程一直在閃躲。
黃魁挑釁道:“還是只會躲著我跑,看來,你這一輩子都只能當個懦夫了!”
許星程並不受他言語挑釁的干擾,也不急於硬碰硬,而是在躲避的同時觀察著黃魁,分析著他接下來可能的攻擊路線。
許星程發現黃魁的上肢力量很發達,但是明顯下盤有些不穩,趁他再次攻來的時候,突然發力,打擊他的下盤,讓他摔了個狗啃泥。
黃魁起身,怒火中燒,把軍訓服外套脫下,露出一身腱子肉。在自由搏擊中,力度的強弱對成敗的影響佔了很大的比重。黃魁雖不如許星程靈活,但是那兩百來斤的體重,一肘子一踢腿下去,都可以讓許星程有一頓好受的。
黃魁記得許星程曾經在跳馬的時候扭傷了腳,他就專攻許星程的傷腿。許星程不扛打,漸漸處於劣勢。黃魁乘勝追擊,打得許星程狼狽後退,被逼到場邊。
“許星程,你真的天真地以為自己已經變強了嗎?今天,我就要把你打回原形!”
黃魁用盡全身力氣衝了過來,只要把許星程頂出場外,就算他贏了。
在這一瞬間,時間似乎放緩了,處於劣勢的許星程想起了父親打在母親身上的拳頭,想起了天嬰和自己在一起的點點滴滴,想起葬禮上羅浮生跟在天嬰身後的背影。最後,他想起了自己拿手術刀的雙手,和醫書上的人體穴位圖。
許星程躲過黃魁的一拳,用盡全力精確地地擊中了他手肘的穴位。等黃魁再回身,整個手臂一片麻木,根本使不上勁。
黃魁很納悶,換另一隻手對許星程揮拳,許星程如法炮製,躲過後又是一擊,讓他雙手都不聽使喚了。
失去了最厲害雙拳的庇護,黃魁已經是窮途末路,無助地用腿踢向許星程。這正中了許星程的下懷,許星程趁機發力,順勢攻擊黃魁膝蓋,讓黃魁跪倒在他面前,卻怎麼也起不了身,如同臣服一般。
哨聲響起,許星程的拳停在黃魁眼前,並沒有繼續打下去。
黃魁做夢也想不到自己會輸給許星程,百思不得其解。“許星程!你……你是不是作弊?你究竟對我做了什麼?”
“忘了告訴你,在成為軍人之前,我是一名醫生。想讓你失去行動能力,輕而易舉。一個拿手術刀的人,還知道刀扎進身體裡哪個地方可以令你最痛,又不會死去,只能求生不得,又求死不能。”
許星程陰冷的聲音讓黃魁忍不住顫抖,這已經不是三個月前那個呆頭呆腦的公子哥了。他變成了魔鬼,而且是自己親手促成了他的轉變。
教官舉起許星程的手,示意他獲勝。
學員們都被這個比賽結果驚呆了,許星程環顧四周,向眾人舉起自己的黑桃K眼中是勝者為王的驕傲。
羅浮生,我要讓你知道,誰才是上海的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