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去處……"木圍欲言又止,沈珍珠看見有涔涔冷汗由他額角沁出,連累沈珍珠指尖顫抖,掌心冒出細汗。猛聽木圍咬牙聲,"是……太子別苑。"
李俶朝後重重退了一步,面上並無驚詫,只有猜測被確定後的陰森。
太子別苑。太子素來住在東宮,在宮外並無別苑。在李俶冠禮那年,陛下主持冠禮後龍顏大悅,將休祥坊中宗先安樂公主宅第賜與太子為別苑。玄宗之前,太平、安樂、長寧諸公主蒙上恩寵,在長安城諸坊遍佈宅第,極盡奢華之能事。其後,這些宅第被論為凶宅,多被荒廢,無人問津。這太子別苑也不過在原有基礎上,稍作整飭,太子出遊時暫住。然自從韋堅事發,太子避忌,從來不在外住宿。倒是太子張妃,閒來無事時常出宮暫住。張妃祖母竇氏,乃是玄宗生母昭成太后之妹,在昭成太后被武後所殺後,親手將玄宗撫養長大,玄宗感其恩德,親厚無比,那被刺而死的太府聊竇如知正是張妃表兄。
李俶與沈珍珠相對一眼,頓時了然:獨孤鏡背後之人便是張妃!張妃育有一子,年紀尚幼,李俶嫡皇孫之位不可動搖,建寧王也受陛下喜愛,他二人早成了她的眼中釘。來日方長,若是二王年紀既長、羽翼已豐,她便有朝一日當了皇后,也萬萬奈何不得,先從妃子處著手,既挫二王銳氣名聲,又可乘機將竇家女兒安插為建寧王妃,兼之利用了阿奇娜的恨和獨孤鏡的嫉,自己置身事外,卻是最大的受益者,手段高明已極!至於香茗居之事,身為掌管全國市場和貿易的竇如知,想必也出了不少力。
二人心中突然又生疑竇:竇如知到底被誰所殺,有無指使之人?竇是張妃股肱之將,斷無殺之滅口之意。
而既有當今皇帝在位一日,便難以輕易撼動張妃,更何況,一切都是李俶與沈珍珠的推斷,所有的憑據,幾乎全被清毀。
好厲害的獨孤鏡,好強悍的張妃!
尚在思忖之中,隱隱聽見上方有嘈雜之聲,彷彿許多人在大聲呼喊奔跑,李俶面色微變,木圍躬身道"屬下告退",從另一扇門出去。
行至階梯處,呼喊聲已經十分清晰。
"走水了--","走水了--"!
李俶走出書房,只見東側火光焰焰,煙氣升騰,映照著這黑夜格外猙獰,府內鑼聲四起,侍從婢女拿著面盆水桶,來去匆匆。問道:"哪裡走水了?"侍衛們因不知李俶和沈珍珠去向,早慌了神四處尋找,幾名在書房旁的侍衛如蒙大赦,答道:"是繡雲閣。"遠遠聽見有婢女大哭之聲:"獨孤夫人還在裡面啊--"
宮中火龍隊得信後疾速趕到,但繡雲閣火勢極大,火龍隊不敢靠近,更怕火勢蔓延,乃拆除了與繡雲閣左右相連的幾間房屋,阻斷火勢,至當日三更之後,方將繡雲閣之火撲滅。這一場火驚動極大,不僅京兆尹崔光遠親臨現場指揮,連玄宗也派了高力士前來問候。
"可惜這天下之大,沈珍珠卻只有一個。"安慶緒順手拿起桌上酒盅,自酌自飲。他每日必至此房中,不管沈珍珠勸說喝罵,自飲自樂自醉。
"你真以為能關我鎖住一生一世?"今日沈珍珠一改常態,竟奪過安慶緒手中酒盅,滿斟一杯,說話間送至自己唇邊。
安慶緒神色稍變,迅捷出手扼住她手腕:"你傷病未癒,不可喝酒!"
沈珍珠執拗的將手一送,啟唇將酒全嚥入口中,喝得太急嗆住, 連連咳嗽,牽住胸部傷痛,面上自現痛楚之色。
安慶緒冷冷看著她,啟口說道:"你何苦跟自己身體過不去。我就如此不堪,昔日你寧死於我劍下,今天你視我如無物?"
沈珍珠咳嗽兩聲,道:"你既已知道,我心匪席,不可卷也。你若不肯放我,不如給我個乾淨痛快。這般的折騰我,又有何益!"
安慶緒面色乍變,揚首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手掌微微一捏,聽到"哧"的脆響,酒杯粉碎,安慶緒揚手隨意往後一擲,正正擊中身後一名侍婢的面部,碎片劃過處,那侍婢鮮血流淌,卻不敢去拭,跪地"呀呀"的叫喚著,不住的磕頭。
安慶緒只作無事發生,撫案而起,對沈珍珠道:"你休想再逃離我的掌控。我的忍耐有限,就算要不了你的心,也要定了你的人!你莫要逼我用強,莫要逼我毀了你!"說話中,似是無意朝那侍婢望一眼,拂袖而去。
沈珍珠呆立當場,半晌無法動彈。
他是安慶緒,再不是當年的安二哥。早在歸還那枚珍珠當日,他心中僅存的那抹暖色已全部褪去。是她逼他的,為著自己的名節清白,逼著他一劍斬下,從此心如鋼鐵,視萬物為草芥,摒棄所有情義。
她無法預料他還會做出什麼事來。
他雖摒棄所有情義,惟有對她,因著親下殺手,因著乍然失去,方知決不可捨,竟立意不惜一切奪回。大婚那日,他與她近在咫尺,終失之交臂,卻更激起他之慾望。婚禮未成,或者在他心中,卻早已將她當作天定的妻子。
他一步步退讓,甚至順著她的心意,有意放走默延啜等人,竟是下定決心要留住她的心。
他日日來視,當她臥床不起時,甚至親侍湯藥,讓她身體日漸起色。
或許,他一直是在等,等她回心轉意,等她重識眼前之人,是否方是可托終生之人?
若有一日,當他發覺,無論如何,她已不能將心留在他之身畔,他會怎樣?
他如今對她,到底是愛,還是不甘?是想挽住在這世上唯一深心眷戀,還是想挽住過往年少的美好年華。是對她如眷如戀,難分難捨,還是不甘她情著別處,一心逆轉?
她現今已經求死不成,他還會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