肅宗展袖,內侍在其身側執筆備記:"擬旨,和寧公主加封寧國公主,賜嫁回紇可汗。"
李婼伏地謝恩。沈珍珠扶她起身,李婼強笑道:"嫂嫂,未想當日我騙你而許下的誓言,今日竟然成真。可見騙人確非好事,欠了老天的債,終歸要還的。"
肅宗甚是高興,已高聲道:"今晚也算是鬧夠了,朕也乏了,都散了罷。俶兒,朕今日錯怪珍珠,你需得替朕好好寬慰一番她。"李俶面無表情喏喏應是。
"臣有一事懇請陛下恩准!"沈珍珠忽的上前跪下。
肅宗停步,笑道:"朕欠你一個人情,說罷,若無關大礙朕一併准了。"
沈珍珠慢慢的叩一個頭,肅宗面上的笑意稍減,這才注意到方才沈珍珠自稱"臣"而非"兒臣",一字之差,千差地別。
"臣請與楚王殿下合離,求陛下恩准!"
這一刻,天地彷彿都沉寂下來。
十四個字,一字一音,吐納清晰,執重而堅決。
室內外每一個人,能聽見的,惟有自己的心跳。
而李俶,亦然連自己的心跳也聽不見。
肅宗收斂笑容,他慢慢的轉過頭,眺望殿外遠處。獨霸高處,此際的皇帝,他在想什麼?是否憶及那一段年少情懷,或者是宮牆外江湖中,遠得不知去處的結髮妻子?
"俶兒,"他聲音中有軟弱,有悲愴,"沒想到你我父子,竟是同一命運。"揮袖道:"准!"
不待沈珍珠再叩首謝恩,肅宗頭也不回的令道:"婼兒,可汗,隨朕走!"李婼垂首跟隨在淑妃身後,默延啜稍有猶疑,卻見跪地的沈珍珠抬首朝他微微一笑,心中釋然,快步在肅宗身後。
室中瞬時只剩下李俶與沈珍珠兩人。兩名隨侍宮女入室,見沈珍珠仍跪地不起,忙一左一右扶她,未曾想起改口,低聲問詢道:"王妃無恙吧?"
"呯!"李俶手掌猛擊几案,怒喝道:"你們還喚甚麼王妃,她已不是楚王妃!"
宮女嚇得渾身哆嗦,連連應是。
李俶冷笑,目光如利刃,指向沈珍珠道:"你既已非皇室之人,怎有資格再呆在皇宮中?"高聲朝外喚道:"來人!"嚴明立時帶著數名侍衛應命。
李俶道:"將這婦人逐出宮去!"
嚴明大驚,口上是答應著,人卻立在原地不動,眼神左瞅右看,既觀李俶神色,又看沈珍珠表情。
沈珍珠笑了一笑,對嚴明道:"殿下所言有理,我本該自行出宮,不敢有勞殿下與將軍。"目光緩緩移在李俶身上。
她雙眸如秋水,無喜無怒,無哀無愁。
曲身施福:"殿下,保重。"
室外春雷滾滾。
沈珍珠一步一步,非常緩慢的,往室外走去。
她不敢走得太急太快,她怕一不小心穩不住步伐,摔倒在地。
她更不敢回首。
她的淚水已充盈眼眶,她不能讓他看見。
他這般的聰穎,只要一滴淚水,足以引起他的疑竇,足以讓他識破她。
然而,她又多麼想回首再看他一眼,哪怕只是一眼……
一切都結束了。
若她終究不是可以成就他的女人,她何妨讓路?
若她始終是他的牽絆桎梏,她何妨親手斬斷繩索?
這一生,我從無後悔。
這一生,你給了我這麼多。
而我所能給你的,只有,從此後的恩斷情絕。
(第三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