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明聲調惶切:"殿下開始說胡話了,大夫說這樣下去,只怕不好!娘娘,我跟您叩首,求您了--"聽得外頭"呯"的一聲悶響,嚴明當真在外開始磕頭。
沈珍珠從未見嚴明如此驚慌無措,轟的拉開大門:"將軍快請起,我們這就去罷。"
李豫床前已有數人守候,程元振急切的來返踱步,兩名回紇人在旁竊竊私語,瞧那裝束模樣多半是丈夫。待看見沈珍珠進來,均紛紛自動退閃,讓出一條道。程元振小聲道:"夫人,已服下藥了。大夫說殿下創口感染,加之憂急傷肝,方纔如此。"
微風颯然,沈珍珠走近床榻,許久以來第一次這般近而認真的凝視李豫。他真是瘦削了太多,眼珠凹陷,嘴唇焦乾,面頰因發熱暈紅,額頭上正敷著一塊方巾,半閉著眼,如入夢魘,神情焦急,口中吶吶有語。
嚴明搶步上前,附在李豫耳邊說道:"殿下,沈妃娘娘來了!"李豫聞言彷彿略受震動,手猛力朝旁一撓,正捉住了沈珍珠的左臂。嚴明一時愣住了,沈珍珠朝他們揮揮手,略點點頭。這示意已是十分明顯,嚴明和程元振互望,與室中其他人一同退下。
沈珍珠俯首在李豫耳側,低聲道:"是我。"李豫迷迷糊糊的睜眼,眼皮沉重如山,眸中血絲密如蛛結,影影綽綽看見她熟悉的面龐,然全身痛楚,如被擱置於釘山刀林,費盡餘存氣力拚命掙扎,到底還是喘息著說出口:"別走……珍珠……"
沈珍珠五內如焚,她憶起當年李倓死後,李豫也是這般的重病發熱。然而現今的凶險,恐怕遠遠大於昔日。
他的手仍緊緊捉著她的臂膀,她將自己的右手,緩緩的,遲疑的,終於覆蓋上他的手背。他的手背亦是滾燙,因著她冰涼纖細手指的拂掠,極細微的顫動了下。她靠近他,柔聲道:"我不走,一直陪著你。"也不知李豫是否聽清,神態稍見平和,呼吸也漸的平穩下來。
發熱漸漸退卻,依稀在拂曉前,因著渴水,李豫迷迷糊糊醒過來一次,沈珍珠餵他飲用了大半盅的清水,他有些怔忡,喃喃道:"此情此景,我好似在哪裡經歷過。珍珠,我莫不是做夢吧。"不及等沈珍珠回答,他又倒頭暈睡過去。
沈珍珠伸手探向他的額頭,微微鬆了口氣。人生如夢,夢如人生。她的心,從來沒有離開過他。也正因為此,她要嘗試堅決而徹底的離開他。
他睡得愈來愈安祥了,緊握她左臂的手也放鬆了。她將他的手輕輕移下,渥入自己手心。
她喜歡看這時的他,溫潤親和,彷彿還是當年將她捧在手心疼愛的他,她不知不覺就此睡著……
不知睡了多久,她感覺到渥在自己手心的那隻手在動,她悚然一驚,驀地醒轉,抬頭見李豫半倚床頭,眼神幽深,定定的看著她。她忙的縮回手,有些侷促的站起,解釋道:"昨晚你病了。"
李豫仍是不動聲色的看著她,神色逐漸冷淡:"我無須你憐憫"。舉掌相擊,嚴明聽到信號立時便進來,聽李豫吩咐道:"請她出去。"
"這個,殿下--"嚴明支吾著,極想在二人中間打個圓場。
"珍珠,你也該好好歇歇了。"默延啜卻在這時走入,也不跟李豫打招呼,自顧自拉起沈珍珠就走。
"我--"待走到外邊,沈珍珠啟口解釋。
默延啜疲倦的笑笑,抬手撫過她披散的長髮,微有沉默,慢慢舒開眉宇:"我知道--"
沈珍珠疲憊至極,待默延啜送她回房舍後,納頭便睡,至第二日正午後方醒,連默延啜其間數次來看她均毫不知情。
剛用過飯食,頓莫賀就來喚她:"哲米依姑娘回來了,可汗請夫人過去。"
沈珍珠掐指一算,哲米依來回特爾裡不到三天三夜,真是極快,不知此行可有斬獲?
踏入那間她曾經來過的議事用石捨,頗有驚異:石捨中已有數人,不僅默延啜居中而坐,哲米依、李承采坐在右側,連李豫和程元振竟然也在位。
默延啜朝她招手道:"來,我們坐下議事。"這情形,原來都在等待她一人。頓莫賀移過石椅,讓沈珍珠坐在默延啜的下首,自己仍肅立一旁。李豫只在沈珍珠入室時瞅過她一眼,隨即便移開目光。
默延啜肅容正色,對哲米依道:"你再給太子殿下並諸位說說到特爾裡的情況。"
哲米依剛剛才到不久,風塵之色不減,點頭簡短的答道:"任我千說百勸,肅達怎樣都不肯將葉護通敵的證據拿出。若拿出葉護的罪證,必然會讓咱們回紇人個個同時知曉他父親哈必若通敵的罪行。他說:決不能讓老阿爸一世英名蒙塵。"
默延啜已聽哲米依講過,心中自有衡量,說道:"肅達這幾年膽氣見識都長進了,可既然這樣說,看來還是沒有想透。為了阿爸的名聲,置咱們回紇人大義不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