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風,鑽進骨子裡涼,紅顏從茶水房出來,叫風沙迷了眼,才要抬手揉,宮門前一陣動靜,小太監進來通報:「皇太后駕到……」
所有人撂下手中的事,依序跪在門前恭迎,紅顏放下茶盤要跟上去,卻聽人喚她:「趕緊過來攙扶主子。」
隨著這聲音,面容憔悴的皇后從繡了萬壽祥雲的門簾後閃出身子,紅顏忙兩步奔上前,躬身搭一把手。
皇后踩著花盆底搖搖晃晃站定,冰涼的五指碰著才侍弄了茶水的紅顏,這一暖竟沒來由的往心裡鑽,她不禁低頭,看了看這個面生的小宮女。
此刻,太后的鳳駕已到長春宮門外,皇后摸了摸髮鬢便要出迎,可不等她走幾步,寧壽宮的華嬤嬤已疾步進來,親熱又慇勤地上前攙扶皇后:「太后說了,您身子弱,在屋裡等便是。」
皇后哪裡肯聽,顫顫巍巍往門前走,門外宮女太監已擁簇著太后進門,紅顏只匆匆看了一眼,卻覺得年近五旬的皇太后,比年輕的皇后要精神許多。
婆媳倆一道進了寢殿,門簾放下,內殿裡再沒有紅顏的事,她想起方纔的茶水,趕緊又回茶水房去重新沏過。
果然很快有人喚茶,皇后貼身的宮女寶珍親自過來,一面吩咐小宮女準備,一面走到紅顏身邊,輕聲道:「方纔娘娘看了你呢,下一回要是再遇上,娘娘若問起名姓,你可要機靈些。你阿瑪既托了我,我必然會照顧你。」
紅顏福了福,垂首恭敬地說:「多謝寶珍姑姑,奴婢能在長春宮裡當差,已是旁人羨慕不來的,不敢再勞煩姑姑費心。」
寶珍卻歎口氣,往寢殿的方向望一眼,瞇著眼似在自言自語:「只怕過些日子,就該換人了。」
紅顏聽得半句,卻不明白姑姑話裡的意思。她只知道,二阿哥的身子一直不好,皇后娘娘把二阿哥從阿哥所接回來後,日夜服侍在兒子身邊,漸漸的,她自己也要成了病人。
「磨蹭什麼,太后等著用茶。」寶珍忽然的呵斥,叫紅顏回過神,可偏偏有宮女懼怕這一聲,嚇得將茶杯摔在地上。
驚心的碎響,惹得寶珍橫眉豎目要罵人,外頭卻先慌亂起來,有小太監跑進茶水房來喊:「姑姑快回去,二、二阿哥不好了。」
這一句話後的長春宮,呈現的是紅顏進宮當差兩個月以來從未見過的光景,她跟著旁人一道跪在庭院裡哭,可是進宮前阿瑪就對她說,在宮裡不能隨便掉眼淚,掉眼淚便是有人死了。
那一天,是乾隆三年十月十二,皇后富察安頤唯一的兒子,因病夭折。
之後的日子裡,無論來來往往多少人,長春宮中只聞哭聲,茶水房裡宮女們說,皇上來了三天沒離開皇后娘娘一步,紅顏看了眼桌上的茶具,她這幾天比往日更小心地侍弄擦洗,可惜不論送去什麼茶,也不見帝后多動一口。
「就要送二阿哥走了,都趕緊出來。」門外有人來喊,宮女們忙將髮髻上的白珠花扶周正,紅顏跟著出來,外頭已羅列許許多多的人,她們到廊下跪著,才俯下身子,就聽有人在哭:「娘娘保重,娘娘您鬆手吧,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