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皇帝這般說,紅顏放心了。
太妃當初讓紅顏唸書,就曾叮囑她不能輕易顯擺自己有才學,不過是念了幾本書不值什麼,且唸書是為了明事懂禮,讓她有更開闊的眼界和胸懷,若想以此得到皇帝歡心,還不如以色侍人。
弘歷沒有糾纏著不放,既是早就察覺紅顏念過書但不願表露,他心裡就明白,紅顏不會像純妃那樣投其所好,而他更不能像待純妃那樣來看待紅顏。但此刻出來走走,本是想沖淡純貴妃有身孕的尷尬,皇帝更是想找個機會,讓紅顏請太醫調理身子,可兩人說了半天,他終究開不了口,畢竟那樣的話怎麼說都怕傷了紅顏。
四宜書屋僻靜少人,離平湖秋月近,皇帝平日政務皆在正大光明殿或韶景軒,但此處藏書頗豐,皇帝便與紅顏說:「你平日裡若是悶了,朕不能陪你時,來這裡逛逛,找些有意思的書瞧瞧,這些書擺在這裡若無人看,也怪可惜的。」
紅顏笑道:「臣妾願意來督促打掃收拾,可若說讀書,皇上還真當臣妾唸書是要考狀元,不過是想多識幾個字,將來便是做了額娘,也能多幾分威嚴。」
弘歷一陣欣喜,道:「咱們的孩子,朕一定要親自教養,紅顏」他怕自己太激動嚇著她,又溫和地說,「咱們不著急,慢慢來,你的身體要緊。」
紅顏赧然推開了弘歷的手道:「皇上說歸說,手往哪兒放,這裡可是書房。」
這一日,是嫻貴妃、純貴妃、愉妃諸人晉封的大喜之日,也算是紅顏從常在正式晉封為貴人,貴人不需要什麼正經的儀式,可紅顏卻在這一天和皇帝形影不離,純貴妃有身孕固然叫人意外,但終究也沒改變什麼,一陣風過去般,唯有皇帝對魏貴人的喜愛不曾減少。
轉眼到了端陽節,聽說皇帝破例讓魏貴人也召見家人進園子相見,帝王恩寵可見一斑,而最讓人不可思議的是,除了皇太后對這魏貴人淡淡的,她不僅得到皇帝喜愛,更被皇后重用,有這兩棵大樹依靠,就是嘉妃這般張揚蠻橫的,也不敢輕易惹上紅顏。而紅顏本身,盛寵之下,依舊低調安分,這一次讓她見父母,已算是最最招搖的事。
端陽這日過了正午,奉召前來的各宮家人,就聚集在圓明園外等候領牌子入園,走過一道道關卡,查了一遍又一遍,才最終能進入內園,而所有人都有太監、侍衛領路,不能隨便亂走,但一路進門來,各處的人都會看人下菜,如今除了皇后娘家富察府外,最炙手可熱的,就該是魏貴人的家人。
魏清泰本就在大內行走,與他相熟者也甚多,今日帶著妻子進園,一路順暢處處都和顏悅色,夫妻倆謹言慎行十分小心,但魏清泰還是對妻子說:「這都是紅顏掙下的臉面,可我心裡總不踏實。」
各府進園子的路都有定數,魏清泰夫妻倆就曾給富察家的人讓路,富察家果然富貴逼人,今日來的是幾位夫人不見男眷,夫人們雖不認得魏清泰夫妻,但即便如此走過他們面前,也都含笑點頭示意,如此客氣,更叫人高看一眼。
此刻魏清泰與妻子正等候平湖秋月的宮人來領,兩人帶著為女兒準備的東西等在路旁,邊上小太監客氣地與他們攀談著,路上卻走來一行人,瞧著男男女女少說有十來個,魏清泰畢竟是在宮裡待了一輩子的人,忙於妻子道:「那拉府的大人們過來了。」
兩人讓到一旁空出道路,那邊烏泱泱過來十幾個人,為首的是嫻貴妃的父親納爾布,只是這十幾個人裡,卻不單單都是嫻貴妃娘家的人,純貴妃的父親蘇召南也帶著家人同行。他們遠遠就看到這邊兩個人,要說他們的女兒早在潛邸就侍奉皇帝,彼此幾家人的臉面都認得,即便是舒嬪家裡,彼此也在朝堂上有過交道,見到魏清泰夫妻這樣的生面孔,聰明一些的就猜出:「莫不是如今正當寵的魏貴人家的」
他們漸漸走到這裡,而平湖秋月的人尚未趕到,兩處打了照面,魏清泰帶著妻子躬身施禮,納爾布見魏清泰認得自己,不免好奇:「可我怎麼從沒見過你」
魏清泰忙道:「小人曾在內務府供職多年,對納爾布大人有所耳聞,也曾見過幾次,故而認得。」
納爾布皺眉笑道:「原來是內務府的奴才」
魏清泰不以為意,生怕自己給女兒添麻煩,可那邊的人卻是不滿意他的女兒如今得寵。想他輝發那拉氏本系滿洲舊貴,可女兒進宮後,地位卻不如一個漢妃,那高氏雖然死了,如今又與蘇氏平起平坐,且蘇氏眼下又懷著第三個孩子,那拉府的人實在意難平。此刻納爾布與蘇召南同行也膈應在心裡,不免藉機嘲諷:「曾聽說漢人都是硬骨頭,不肯自稱一聲奴才,倒是蘇大人慇勤,方才見你與和親王說話,一聲聲奴才叫得響亮,腰桿都怕直不起來了。」
蘇召南乾澀地笑著:「禮多人不怪,和親王是先帝之子,在他面前自然稱得奴才。我漢人重禮,怕是有些人在內務府久了,本是做奴才做得久,把老祖宗的規矩忘了,把自家女兒也教成魅惑下賤之輩,我等自歎弗如。」
納爾布冷笑:「一丘之貉,你們還分什麼彼此」說罷帶著家人揚長而去,畢竟是貴妃的母家,沒有人敢怠慢,對留下的蘇召南也是慇勤地伺候,一時把魏清泰夫妻撂在路旁。等櫻桃和小靈子趕來,只見二老孤零零站在路旁,櫻桃認得魏清泰,但是第一次見到魏夫人,熱情地跑上來說:「果然是我家主子的額娘呢,魏夫人您可真漂亮。」
小靈子跑上前道:「你快行禮才是,別叫人看著不規矩。」
魏夫人見女兒身邊的人如此機靈可愛,方纔的不悅一掃而空,趕著要塞給他們碎銀子,兩人卻說不急,反是主子等急了要相見。而此刻方才伺候那拉府與蘇家的人趕回來,見櫻桃接到了魏貴人的爹娘,又滿臉堆笑地來說:「姐姐怎麼這會兒才來,魏老爺和夫人可是等好久了。」
櫻桃卻白他們一眼,帶著幾分威脅的口氣:「你們如今這差事,真是當得容易,我倒是要去問問吳公公,把客人撂在半路上算怎麼個意思。」
那幾人嚇得不輕,連聲說好話,櫻桃把魏夫人給她的碎銀子撒在地上說:「夫人賞你們的,誰要和你們計較,就是提個醒兒,別等吳總管來問你們。」
一面說著,櫻桃和小靈子簇擁了夫妻倆去平湖秋月,到門前櫻桃先進去通報,魏夫人謹慎地問丈夫:「小姑娘好生厲害,瞧著年紀小小的,那些人怎麼都怕她」
魏清泰忙道:「就是我與你說過,她便是和公公的孫女,吳總管也上趕著要認乾女兒的人,在宮裡很吃得開。」
話音才落,裡頭踩著花盆底子急促的腳步聲便傳來,紅顏進宮七年,不曾見過母親一面,她已從半大的小姑娘變成穩重成熟的小婦人,分別時額娘還滿頭青絲,如今也添了白髮。
七年不見,魏夫人本以為自己會認不出自己的孩子,可一眼見到紅顏就知是自己的女兒,便是在人群裡她也能一下子就找出來,母女尚未開口,已都是熱淚盈眶,魏夫人身子晃動了一下,被魏清泰拉著,帶她一同向紅顏行禮。
紅顏本要上前阻攔,但見父母禮儀周正,她便定下心來等,帶他們起身就上前挽著手,一左一右地將父母迎進門。
平湖秋月是紅顏單獨一個人住的地方,正殿為三間大殿,簷下懸掛先帝御書「平湖秋月」匾,正殿以北建有敞廳三間,外簷掛當今皇帝御筆「花嶼蘭皋」,西北角有遊廊與流水音亭相連接,殿前有臨水敞廳三間,臨水敞廳緊臨水面,意為「近水樓台先得月」,坐在敞廳便可欣賞福海西岸與東岸的美麗景色,時值初夏,夫妻倆一路頂著午後的日頭行來,頗有幾分燥熱,但一進門就倍感清涼,深知皇帝為女兒選了怎樣好的住處。
只是紅顏僅貴人身份,並不敢居正殿,穿過富麗堂皇的正殿大廳,便帶著父母去她自己住的屋子,而進了門,魏清泰與妻子再要行禮,紅顏便怎麼都不肯了,與母親互相凝視,母女倆都說不出話來,好半日魏夫人卻道了聲:「孩子,你受苦了。」
魏清泰在一旁嗔怪:「胡說什麼,皇上如此聖恩,怎麼能說女兒受苦了。」
魏夫人繃著臉沒說話,她女兒前些年受的苦,就都不算了嗎
父女三人坐下,櫻桃和小靈子來行禮,魏夫人哪裡受得,趕緊攙扶櫻桃起身,櫻桃則請她坐下,氣哼哼對紅顏道:「奴婢趕去接老爺夫人時,二老就那麼曬著太陽站在路邊,身邊連個小太監都瞧不見,後來才知道,是送貴妃娘娘家的人去了,各處都是有定數的,怎麼要他們瞎慇勤,真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