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茵常說舒嬪是經不起事的人,果然春梅才剛說了一句話,就要她變了臉色,緊張地問著:「這是怎麼了,要我救你什麼?」
春梅抓著她的衣擺說:「令嬪娘娘中暑那天,咱們隨其他人一起送東西過去,您讓奴婢把純貴妃送來的薄荷膏拿去轉贈給令嬪娘娘,您還記得嗎?」
舒嬪當然記得,她本不願向魏紅顏表示什麼,可陸貴人勸她不要做得不好看,畢竟令嬪是寵妃,倘若皇帝知道有人怠慢她,這與令嬪不來探望她完全是兩回事。當時舒嬪就隨口吩咐春梅,把之前自己收到的各色防暑之物隨便挑兩件給令嬪,春梅當時就說純貴妃送的薄荷膏十分體面,她換個盒子送過去,也沒人會看得出來。
這件事就這樣簡簡單單,怎麼轉天就闖禍了?舒嬪睜大眼睛問春梅:「怎麼了,那薄荷膏不好?」
春梅哭道:「奴婢不敢告訴娘娘,是、是不好……收到這東西時,奴婢瞧著盒子精美像是上好的東西,就想取來給您用,可正好遇上太醫來給您請脈,奴婢順口問了聲這東西怎麼使才好,太醫聞了聞就皺眉頭說,不宜給娘娘用。那不單單是凝神通氣的膏藥,裡頭還有紅花麝香,氣味與薄荷冰片混在一起一時難辨,抹在身上十分涼爽,但若常用不宜有孕,有孕則傷身。」
舒嬪微微張著嘴,愣了半天說:「可、可拿東西是純貴妃給我的?是她給我的嗎?」
春梅連連點頭:「奴婢當時就嚇壞了,不敢告訴您怕嚇著您又想早些把這東西處理掉,於是、於是就轉贈給了令嬪娘娘。」
舒嬪眼中泛出精光,抓著春梅的衣領道:「這件事還有什麼人知道嗎?」
春梅心裡咚咚擂鼓,如茵小姐教過她,最好是能激怒舒嬪闖去找純貴妃理論,可現在這架勢看著,好像她願意接受這樣的事,春梅怯然道:「奴婢誰也沒敢說,到底是作孽的事,送去也有幾天了,不知道令嬪娘娘會不會用,奴婢好幾天沒睡踏實了。」
「那就給她留著吧……反正、反正不是我的錯,我們就當什麼都不知道,萬一出了事,也是純貴妃的事。」舒嬪滿腔的嫉恨和幽怨吞噬了她的心智,她拉著春梅起來說,「你就忘了吧,咱們什麼都不知道。」
春梅傻了,更明白如茵小姐的擔憂是對的,她的主子再也不是那個簡單驕傲著的千金小姐,深宮把她浸染得和其他女人一樣的心腸,自己編謊話攛掇她去害令嬪,她遲遲不肯點頭,不是不想而是不敢,如今不是她親自出手,她就願意看著別人倒霉遭殃。這樣不好,如今是令嬪,將來還會有其他寵妃,如茵小姐說她要跟著主子在宮裡一輩子,難道將來的日子都這樣過。
「不過純貴妃竟然這麼惡毒,可不是嘛,她有兩個兒子呢,怎麼能不為他們著想。」舒嬪恨一句,便吩咐春梅,「我不過去喝茶了,誰知道茶裡又下了什麼藥,往後她來請我,就說我不舒服統統推掉。」
舒嬪轉身回房離去,懶懶地喊了一聲:「讓陸貴人來陪我說說話。」
春梅見狀正好能抽身出去傳話,便應下了。一面去請陸貴人,一面想法子往平湖秋月送話,她這邊暫時無法激怒舒嬪去找純貴妃的麻煩,要靠福晉和令嬪娘娘那邊主動了。
但那之後半天,園子裡風平浪靜,大熱的天極少有人願意出門走動,皇帝也不在,都躲在屋子裡避暑,接下來的日子裡唯一可見的熱鬧,是嘉嬪分娩,不知阿哥公主,她會生出什麼而來。
傍晚時分,書房裡下了學,三阿哥坐著肩輿回來,先到母親屋子裡向純貴妃請安,純貴妃問了幾句今日的功課,問了跟隨的小太監,便要兒子去洗漱休息。兒子走後她想起今天針線房新送來的褂子,就親手拿了,要來給三阿哥試穿。
永璋已經十二歲了,是個半大的小子,個頭雖然不高,沒有他父親那玉樹臨風的英姿,容貌比起大阿哥來,倒有皇族貴氣。只可惜腦袋瓜不聰明,且不肯用功吃苦,純貴妃苦心引導無果,如今已經漸漸把心思轉在六阿哥身上,要從小來培養他。
純貴妃走到兒子門前,正聽裡頭不耐煩地抱怨:「這是什麼鬼東西,你們也拿來敷衍我,你們是沒見過書房裡的點心嗎?愉妃娘娘、令嬪娘娘,還有富察家福晉送來的那些,看著普普通通,吃在嘴裡才知道什麼是好東西。你說你們總弄這些華而不實的,擺擺樣子糊弄人,吃到嘴裡就倒胃口,有意思麼?撤了撤了,還不如拿一碗酸梅湯來叫我解解渴。」
裡頭的太監端著食盤出來,見純貴妃就在門外,嚇得差點摔了東西。要知道昔日鹹福宮的茶點,是別人想吃都吃不上的,純貴妃花心思把皇帝喜歡的琴棋書畫做進點心裡,用茶時不僅僅是品嚐美味,更是詩書意境的欣賞。如今皇帝雖然不再來與純貴妃吟詩作對,她身邊的規矩並沒有改變,許是心底仍舊渴望皇帝會回心轉意,結果卻被他的兒子說華而不實,說是混弄人。
純貴妃一把將褂子塞給抱琴,闖進兒子的房間,三阿哥剛剛脫了褲子,嚇得抓起來往屏風後躲,說著:「額娘,我也是大人了,您怎麼隨便闖進來?」
「你是我肚子裡生出來的,我連你的房門也不能進了?」純貴妃大怒,責罵道,「怪不得別人送的點心就是好東西,你親娘費心照顧你的就是糊弄人,你的書都讀到哪裡去了,還知不知道一個孝字怎麼寫?」
三阿哥慌慌張張穿戴好衣裳,站在屏風邊露出一半身體,知道自己方才幾句話被額娘聽見了,他耷拉著臉說:「額娘是為了這幾句話動氣,額娘不要怪兒子不孝,幾時兒子帶幾件書房裡準備的點心給您嘗嘗,您就知道了。不是兒子嘴饞為了幾塊點心就沒了孝心,就忘了親娘。額娘,您如今一心一意在乎六弟,我只要不給您闖禍您就滿意了不是嗎?既然如此,那還要求兒子什麼呢?」
「你!」純貴妃竟無話可說,待要發作狠狠教訓他,門外有小宮女跑來說,「主子,長春仙館來人傳您去見皇后娘娘。」
「皇后?」純貴妃問著,抬頭望一眼天色,夏天日長,這會子已見昏暗,那時辰真是不早了,皇后這會子見她做什麼。可她也不好怠慢,先撂下兒子這邊的事,回去急匆匆換了身衣裳,待出門時,才聽說舒嬪也去了長春仙館,比她早上小半個時辰,那之後皇后才來召見她。
「我怎麼覺得,不會有好事,永璋弄得我心煩意亂。」純貴妃坐上肩輿,憂心忡忡地問抱琴,「可聽見什麼動靜沒有?」
抱琴搖頭道:「挺好的呀,非要說,也就是今天舒嬪娘娘沒過來喝茶。」
純貴妃眉頭緊蹙,唯有吩咐他們快些走。
肩輿在長春仙館外落下,門前宮女恭敬地為純貴妃引路,她端著穩重尊貴一步步走進來,見皇后端坐正位,令嬪與富察福晉坐在一側,而舒嬪……卻是跪在了地上微微顫抖著。
純貴妃進門向皇后行禮,紅顏與如茵起身來向純貴妃行禮,可她們還沒站穩,舒嬪就嚷嚷起來:「皇后娘娘,那東西就是純貴妃送給臣妾的,不是臣妾的東西。」
純貴妃被說的一頭霧水,皇后則示意千雅:「把門關上,別讓人隨便過來。」
「娘娘……臣妾不明白舒嬪妹妹在說什麼。」純貴妃筆挺地站著,可心裡已經亂了。
舒嬪則哭哭啼啼:「那薄荷膏是純貴妃娘娘給臣妾的,臣妾怎麼知道裡頭有什麼害人的東西,若是臣妾自己用了,娘娘是不是就相信臣妾是清白的?」
純貴妃眉頭緊蹙,厲聲問:「妹妹你在說什麼?」
皇后見不得舒嬪哭哭啼啼,歎氣道:「舒嬪你不是要請貴妃來對質,你對著我說做什麼,問純貴妃才是。」
純貴妃一副身正不怕影斜的傲氣,亦道:「妹妹有什麼話,只管對我說。」
舒嬪一時橫了心,倏地站了起來,將薄荷膏的事說罷,又連帶著把春梅說純貴妃派人要她挑唆自己去害令嬪的話也說了,更提到她這次中暑的事:「是娘娘讓臣妾死了這條心,不信大可以去太陽底下試試看,您敢說沒有嗎?」
前兩件事,純貴妃本是聽得心裡發笑,憑她的口才絕對可以反駁得舒嬪啞口無言,可突然提起這件事,她不免心虛了,她的確慫恿了舒嬪去試試看皇帝對她還有幾分真心,可她本打算一步步來,如今根本還沒到了能攛掇舒嬪去害魏紅顏的地步。可沒想到的事,舒嬪自己先走了一步,如今還一盆髒水全扣在她頭上。
如今有和沒有混在一起,她說話少了幾分硬氣,對聽的人而言,也不那麼可信了,純貴妃怎麼會想到,會有這樣的事在等著自己。目光瞥見一旁面無表情的令嬪和富察如茵,她心裡一咯登,難不成舒嬪和她們才是一夥的,在這裡等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