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這日延禧宮小聚散了,愉妃與紅顏送皇后和七阿哥回長春宮,舒嬪送如茵離宮,她抱著福隆安,如茵牽著福靈安,小傢伙不安分,時不時就跑到前頭去,舒嬪讓春梅跟著便好,說孩子們在書房裡做規矩很辛苦,讓他們高興半天也好。
如茵見堂姐如今心氣平和多了,也願意與她親近,子嗣的事她是幫不上忙的,但相比從前,她樂意多去鍾粹宮坐坐。
兩人慢慢走在宮道上,看福靈安在前頭蹦蹦跳跳,舒嬪低頭看了看已經熟睡的福靈安,如茵忙問:「姐姐該抱得手酸了,讓我來抱吧。」
舒嬪卻笑:「熱乎乎的小人兒在懷裡,心裡可真踏實,哪裡會抱不動。你看令嬪,小公主就跟她親生的似的。」
如茵笑:「是啊,誰能想到會有這段緣分。」
舒嬪問她:「若單單是純貴妃的女兒,送給你做兒媳婦你也不要吧。」
如茵笑而不語,舒嬪卻念叨起今天的事,她竟是默默在一旁多了個心眼,此刻輕聲說:「令嬪讓小公主揀一件東西給她,小公主翻了又翻,卻拿了皇后的簪子,那會兒我心都提起來了,可看見你們都沒什麼反應,我也不敢露在臉上。」
「公主拿了皇后的鳳簪給令嬪。」舒嬪又重複了一遍,對如茵道,「再細想想,合適嗎?」
如茵何等聰慧,但那會兒光顧著樂呵,壓根兒沒多想這種事,但聽堂姐繼續說:「好在小公主沒真的給令嬪,而是還給皇后娘娘,就當是我多心,要是娘娘真的看著小公主把鳳簪遞給令嬪,她心裡一定會有想法。」
「娘娘摘下鳳簪,也是湊個熱鬧,若會有想法,也不會摘下來了。」如茵想把這件事敷衍過去,更唬了堂姐說,「這種捕風捉影的話語,姐姐對我說過便罷了,千萬別再對第二個人說,今天的熱鬧也就咱們幾人看見,傳出去被人添油加醋,萬一上頭追究,就成了您的錯。大好的日子,就樂樂呵呵地過唄,最難得是天下太平了。」
舒嬪苦笑:「是啊,我如今想通了,也覺得日子不算太煎熬,就是寂寞得很。明年開春,我打算讓陸貴人搬來鍾粹宮和我一道住,她也樂意。」
如茵知道堂姐不易,這宮裡沒有聖寵沒有孩子,日子就只剩下清冷寂寞,深秋寒冬萬物蕭條時,心情就更加低落,可是這些事如茵愛莫能助,寬慰的話誰都會說,舒嬪也不會在她身上找安慰。
姐妹倆分別,舒嬪瞧見福靈安臨跨出宮門還對自己招手,她和孩子揮揮手後,對身旁的春梅說:「家裡的人從前都虧待她,卻是把她這輩子的厄運都消磨光,剩下的就是好福氣。」
春梅勸主子別多想,可兩人回宮時,遠遠看到聖駕往延禧宮去,舒嬪駐足望了會兒,不願上前去被皇帝看見,更是自言自語:「說實在的,我對皇上並沒有那書裡寫的什麼海枯石爛天荒地老的愛,不過是覺得有個人作伴罷了,如今沒了那份爭強好勝的心,什麼愛不愛的,倒也不在乎了。」
春梅勸道:「令嬪娘娘和愉妃娘娘都是好相處的人,還有陸貴人,主子時常走動走動,日子就好打發了。」
當初在園子裡,舒嬪的心被如茵勾引得無限膨脹後,終於在陷入麻煩時被皇后一嚇唬就破碎了,她本性不惡,只是性情不大好,如今歸於平淡,自己也感受到心平氣和的日子勝過從前百倍。
沒了那爭寵的心,沒有純貴妃挑唆誘惑,越發活得灑脫自在,此刻眼見皇帝去延禧宮,也沒在心底掀起什麼波瀾,相反是對魏紅顏的人生充滿了好奇,就算是她多心,今日那支鳳簪的意義,她會好好藏在心裡。
日落黃昏,紅顏隨愉妃從長春宮退下,半程就聽說聖駕已經到了延禧宮,愉妃歎道:「辛苦你白天招待我們,這會兒又要伺候皇上。」
紅顏笑而不語,默默地聽著。
愉妃又道:「可我還是要麻煩你,現在佛兒週歲了,往後越發容易照顧,我想著你若是願意,過了臘月好歹出來幫幫我。若是平常的六宮之事,我還算能應付,但春裡七阿哥滿週歲,皇上已經授意內務府開始準備大宴,而最最重要是公主出嫁。皇上第一次嫁女兒,且是嫡出的公主,屆時的隆重,恐怕只比太子娶妻差一點了。」
紅顏沒有滿口答應,說要看帝后如何安排,和敬的婚事她願意出一份力,但就怕重新掌管六宮的事後,又脫不開手。最初在宮裡閒著她很無聊,但現在有了佛兒,誰沒有一分偷懶的心呢。
兩人在延禧宮附近作別,紅顏歸來,宮人們早就等著急了,她不疾不徐地往門裡走,老遠就聽見女兒的笑聲,虧她玩了一整天都還沒犯困,待進內殿,正見弘歷躬身彎腰扶著女兒,小公主邁開步子顫顫巍巍地走,父親的大手滿滿當當地護著她,讓她安心地跨出每一步。
紅顏倚門而望,癡癡地看著這天倫之樂,一點也不想打攪他們父女倆,反是佛兒先發現額娘回來了,揮著手要額娘抱抱。
紅顏便道:「佛兒玩了一整天,該哄她睡了。」
皇帝笨拙地把女兒交給她,跟在紅顏身後寸步不離,被紅顏嗔道:「皇上這是看什麼。」
弘歷笑:「看著你們母女就安心,也不是非要看什麼。」紅顏自覺方才看待父女倆時的心情,也是這樣,感慨這最是無情帝王家,骨肉親情終究還是有的。
只等小公主被乳娘抱走,兩人才對坐歇下,弘歷知道她辛苦一整日,什麼也不要她做,只是說說話而已。說道科爾沁已經遞折子來問婚禮的事,皇帝輕歎:「和敬像佛兒那麼大時,朕只管在外頭忙著先帝爺吩咐的事,終日圍著朝廷轉悠,根本沒有時間好好陪過她,如今還沒多疼她幾年,她就要出嫁了。」
紅顏溫言:「皇上往後多來陪陪佛兒,將來就不會有遺憾。」
弘歷道:「朕的皇阿瑪,做皇子時就矜矜業業,朕是跟著康熙爺和皇祖母還有壽祺太妃長大的,倒也不覺得被父親疏忽多少,但弘晝、弘瞻顯然就缺乏父親的教導,而先帝登基後朕去阿哥所後,也極少受到先帝的親自教誨。如今想來,自身就是遺憾,所以對幾位阿哥的教導多了些關心,偏偏又惹得他們看到朕就害怕。」
紅顏笑道:「永琪不怕皇阿瑪麼,五阿哥常常說,最最敬佩的就是皇阿瑪。」
提起五阿哥,皇帝有幾分笑容:「那麼多個兒子,總算出了一個讓朕滿意的,雖然做父親的不該說這種話,可他們各有長短,朕到底是偏心的。有了永琪,將來永琮長大,也有個好哥哥做榜樣。」
說起孩子們的事,皇帝便說今日見了幾位大臣,聽他們舉薦了一些能人學士,打算將來讓他們教授皇子學業。
紅顏聽得出來,皇帝依舊是對她有著期待,可日子一天天過去,紅顏覺得自己應該是不能了,但她不能澆滅皇帝的熱情,只是溫和從容地聽著。
小公主的週歲生辰後,臘八是個熱鬧的日子,永安寺會連夜熬煮臘八粥,一清早送入大內,再由皇帝與太后分賞六宮。這是小佛兒第一次吃臘八粥,紅顏大大方方地來寧壽宮領了恩賞,太后也沒有為難她,似乎彼此之間的相處,越發融洽了。
夜裡寧壽宮有家宴,太后下旨讓六宮妃嬪不必著繁重的吉服,各自穿得鮮亮喜慶些就好,自然這裡頭另有一層用意,便是太后給所有人機會,誰能讓皇帝看上一眼,就是誰的本事了。
紅顏也參透這裡頭的道理,她這邊選了淡雅不至於樸素的衣裳,甚至讓小靈子給吳總管傳話,示意吳總管能提點皇帝,今晚怎麼也別讓皇帝找上她。
自然弘歷也懂母親的用意,不會公然悖逆她,不會偏偏在這種日子裡翻延禧宮的牌子,但聽到吳總管傳話來,還是歎了聲:「可惜皇額娘並不知道,她是最有分寸的人。」
皇帝會在家宴上看中誰,就憑各自的本事了,上有皇后對此毫不在意,嫻貴妃是個看淡一切的人,純貴妃有自知之明她就是變成天仙也入不了皇帝的眼,便是如今風風光光的愉妃,也明白男女之事上,皇帝對她沒多少意思。
可是從前六宮中最嬌艷的嘉妃,哪怕如今無法與十幾二十歲的年輕妃嬪們相比,也依舊有那不服輸的驕傲之心,這天一早領了恩賞後,回到啟祥宮就開始搗鼓夜裡的裝扮,嫌新衣裳俗氣,嫌首飾不精緻,折騰得宮女太監好不辛苦。
麗雲半程中不知去了什麼地方,等她回來時,嘉妃正發脾氣,可麗雲卻神秘兮兮地送上幾盒胭脂道:「主子,奴婢想法兒打聽來了純貴妃娘娘用的脂粉是從哪裡買的,一模一樣的給您弄來了。」
嘉妃微微皺眉,麗雲卻道:「純貴妃雖然不如意了,可是她的皮膚真真是最好的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