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顏見傅恆從容,自己也將心安下,笑道:「皇后娘娘正在等候,大人有請。」
傅恆躬身不語,依舊是請紅顏先行,紅顏淡淡一笑,便帶宮人離去,而後傅恆才直起身,不曾向紅顏離去的方向看一眼,便徑直往殿內來。
這一切,皇后抱著七阿哥站在窗下看得清清楚楚,弟弟如今越發有氣度,她不擔心這兩個人之間會有什麼,就怕有一天有人翻舊賬,生出些子虛烏有的事來,說到底當初錯都在她,這兩人可能早就放下了,偏偏她放不下。
傅恆進殿來,行禮問安,規規矩矩說著公主婚禮的事。和敬前頭雖曾有兩個姐姐,但都年幼夭折,她作為嫡皇女且是長女,皇帝已經撥下無數黃金白銀,要為女兒操辦隆重的婚禮。皇后年輕時雖見過先帝爺嫁公主,但先帝的女兒大多是從親王府中過繼,如何比得上她的和敬,這婚事的規模到底怎麼才算隆重,皇后也不懂。
傅恆參照康熙爺太子允礽婚禮的規格,以及先帝胞妹溫憲公主出嫁的規模,比太子的規格低三分,又遠在溫憲公主之上,已經擬定了折子,要遞交給皇帝,今日來,是想問皇后是否還要添減。
皇后將兒子抱給乳母,自己拿來折子細細看,那字字都是真金白銀如水流,世間流傳皇后生活簡樸,不飾珠玉,那不過是永璉去世後,皇后為悼念兒子才衣著低調,想她出身大富大貴之家,自幼金銀珠玉為玩具,豈能不懂富貴之道。縱然如此,也不得不歎女兒一場婚禮消耗太大,合起折子問弟弟:「你先來問我,再去問皇帝,是不是僭越了君臣之道?不如等皇帝示下,我在添減一二。」
傅恆卻道:「本是要直呈皇上,但皇上卻吩咐臣先來問過娘娘。」
皇后道:「我沒什麼要添的,不過是太鋪張,若能減去一些方好。」她想起上午太后的態度,笑道,「老太太那兒,已經盯上我們富察家了,上午話裡話外的意思,是不願永琮將來從外祖家娶妻。我倒是盼著如茵能生個小閨女給我做兒媳婦,不知將來能不能有這緣分。」
「自顧帝王忌外戚,太后這樣想也並不為過,太后雖姓鈕祜祿,不過是同姓的小族。」傅恆也是不屑,但未露聲色,只是闡述,「倘若太后出自是鈕祜祿大族,必然是另一種心態,但一定更不希望七阿哥將來的福晉出自富察家,這並不稀奇。」
「倒是你看得開。」皇后道,「不過還是要回去提醒族人,莫要狂妄自大,榮華富貴我富察家已登峰造極,可蔭蔽五世,不可再有野心膨脹,忠君愛國方是長久之道。」
傅恆躬身領命,道:「臣遵旨,定不負娘娘所托。」
皇后將折子還給他,順口道:「內宮之中,公主婚禮之事,我已委任令嬪相助,興許之後你們會有所接觸,若是有不便的地方,你可差遣如茵來傳達,她心思機敏細膩,不會有差錯。」
傅恆心如止水,即便姐姐提起紅顏也不會起波瀾,當將心上的人藏入最深處,他只需默默保護,旁人說什麼做什麼,都不會讓他動搖。
皇后又道:「和敬婚禮與永琮週歲的日子相近,一前一後皇家消耗極大,實在不宜為了我的兒女如此鋪張浪費,我會向皇上請旨不為七阿哥大擺筵席,到時候你也當向皇上諫言。」
傅恆一一領命,交代罷了這些事,姐弟倆便沒別的話可說,即便是親姐弟,那日互訴衷腸時的擁抱哭泣也不能時常發生,如今這樣不冷不熱的平淡相處,也不是壞事。皇后若提幾句家事,傅恆也能作答,姐弟之間沒有隔閡,她就滿足了。
離開長春宮,傅恆貼著宮牆根走,他就算不住在紫禁城裡,也深感紫禁城不如圓明園,這裡處處壓抑拘謹,想紫禁城本是雄偉壯闊的宮殿建築,可人在其中,卻只是被束縛在宮牆之間渺小的存在。
前面領路的太監突然停下來,傅恆想著心事,差點撞上去,那太監連聲告罪,與傅恆道:「大人稍等,嫻貴妃娘娘的轎子過來了。」
傅恆微微蹙眉,與他等在路邊,但見一乘暖轎慢悠悠靠近,至眼前果然停下來,嫻貴妃從窗內掀開簾子,客氣地說:「國舅爺來了。」
「嫻貴妃娘娘吉祥。」傅恆屈膝行禮,不願與嫻貴妃正視,可饒是如此,人家還是問他,「已是臘月,不知二爺一家是否回京過年,這些年幾位爺東奔西走的,好久沒一家子團聚了吧。我小時候來富察家過節時,那真真熱鬧繁華,人多的認都認不過來。」
「二哥一家暫不回京,二哥新納的小妾有了身孕,要照顧她分娩。」這話,是傅恆隨口編的,他沒別的意思,就是想嫻貴妃明白,富察傅清有自己的日子過,他可以喜歡很多女人,但對嫻貴妃什麼都沒有。
而這話,果然叫嫻貴妃臉色一遍,她尷尬地問:「二爺又娶新夫人了?」
傅恆道:「不過是暖床的小妾,不是什麼夫人。」
花榮在一旁,見兩邊都那麼尷尬,而她家娘娘作為妃嬪,停下轎子與外臣說那麼多話並不合適,便笑呵呵說了幾句恭喜,就說嫻貴妃還有事要先走,不等主子反應過來,就讓轎子重新往前走。
傅恆再起身時,往離去的一行人看了眼,不知自己剛才那番話,是對是錯,可他並不覺得嫻貴妃有什麼大錯,癡情人都是如此,她是被迫嫁給皇帝的,若是有的選,大概就是做暖床的小妾,她也願意跟在自己二哥身邊。
而嫻貴妃的轎子本是從壽康宮請安回來剛巧遇上傅恆而已,結果卻聽傅恆說了這麼一番話,嫻貴妃不疑傅恆別有用心,只當他說的都是真的,可不是嗎,傅清哥的心從不在她身上,十幾年來,不過是她一廂情願而已。
轎子在翊坤宮門外停下,太監掀起轎簾請娘娘下轎,可半晌不見裡頭有動靜,花榮讓他們都退開,自己掀起轎簾探頭進來看,卻見主子滿臉清淚神情淒楚,一見花榮便悲傷:「我到底算什麼呢?」
花榮苦勸:「娘娘,咱們先回去,回去再說。」
傅恆離宮後,至禮部與眾官員再次商議公主婚禮的規格,最後定下了折子,要在翌日朝會上遞給皇帝,待皇帝點頭,所有的事便要正式開始準備,而在這之前,傅恆滿心以為一場婚禮不過是滿足帝后的愛女之心,真正將事情做上手,才發現對於富察府而言,亦是羅人脈的絕好機會。為了自己的仕途前程,為了和敬的幸福,傅恆比之前更用心地應對這件事,而家中有如茵這個賢內助,亦是如虎添翼。
不過這日歸來,傅恆將她遇見嫻貴妃的事告訴了妻子,如茵思忖半晌,不好意思地說:「我若說實話,你可別生氣。」
「生什麼氣?」傅恆反問。
「依我看,你就不該對嫻貴妃說那些事,何必挑起她的哀愁呢?愛也好,恨也罷,都是糾纏,也許兩地相隔時間一長,嫻貴妃已經淡漠了,偏偏你提這件事,讓她哀傷一腔熱情空付,本來寡淡的心又重新燃起來怎麼辦。」如茵正經地說著,「下回可千萬別多此一舉了。」
傅恆本就在時候矛盾對錯,此刻聽妻子說多此一舉,不免沉重失落起來,沒想到他還好心做錯了事,不怪妻子直言,而是惱自己的不成熟。
可如茵見她沉著臉色,以為自己說得太過了,忙上前哄道:「我只是這麼一說,興許嫻貴妃根本沒淡忘,也不在乎你說幾句的,你可別自責,也……別怪我呀。」
傅恆忙收斂情緒,溫和地說:「我怎麼會怪你,是怪自己沒用,竟然沒沉住氣。」
如茵鬆口氣,笑道:「下回什麼也別說就是了,嫻貴妃這人並不壞呀,我們沒必要把她逼入絕境,她只是念念不忘,若真有其他心思,早就出事了。」
傅恆憂心忡忡,但有嬌妻在側溫言軟語地安撫,漸漸放鬆下來,提起公主的婚事,說皇后委任令嬪做副手打點內宮之事,之後傅恆少不得要與令嬪有接觸,但外臣不宜與妃嬪往來,他希望有什麼事,如茵能為她從中傳遞。
說這些話,傅恆倒是坦蕩蕩,沒有半分尷尬,如茵能感受到丈夫的真誠,且是為了和敬的婚事,她必然極力相助,只是憂心地提了一句:「太后與紅顏姐姐的關係才有所緩和,千萬別為了這些事又出什麼岔子,這千兩萬兩的真金白銀進出,姐姐要算得清楚才好。」
傅恆心中有數,覺不會讓紅顏背負什麼,但此番婚禮耗費巨資,每一個環節都有油水可撈,常說廚子不偷五穀不豐,傅恆這些年也把一些小貪的事看得淡了,可眼下涉及金銀無數,傅恆自己本就千萬小心著,但願內宮之中,也不要有紕漏。
如茵則說:「我也沒經歷過這樣的大事,你有什麼只管叫我去傳遞,必要處處周全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