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說的道理有很多,紅顏想告訴和敬,自己不可能像她說的那樣時刻陪伴在皇后身邊,她能做的有限,她更不可能替代一個女兒對於母親的意義。可公主待嫁,對未來充滿期待與不安,正如紅顏從什麼都不懂,到如今能在後宮立足,不需要紅顏現在多說什麼,嫁人後慢慢會明白這一切,公主會有一天能體諒她的無奈。
和敬尚不自覺,絮絮叨叨地說了好些話,可說著說著突然愣住,目光直直地盯著紅顏看。
「怎麼了?」紅顏朝自己身上瞧瞧,「我今天很奇怪嗎,怎麼總是這樣看我?」
「你受了那麼多委屈,真的不恨嗎?」和敬道,「將來你還會被人指指點點,佛兒也好,你有了自己的孩子,他們會聽著那些話長大的。」
紅顏實在不明白:「你今天是怎麼了,沒頭沒腦的說這些話,我要被人指指點點什麼?」
和敬竟道:「昨晚皇額娘都告訴我了,當年皇阿瑪雖然對你動了心,可皇阿瑪沒想過要你,你更是無辜被牽扯進來的,你什麼都沒有錯,錯的是皇額娘。」
紅顏大驚,起身到門前看了看,見無人才安心,轉回身對和敬道:「我的好公主,這事兒從今往後都不要再提起,多少年過去了,誰還在乎呢?我不知道娘娘為什麼要告訴你真相,可是和敬你忘了它吧,你看我如今不是好好的?」
和敬卻淒楚地望著紅顏:「正因為你好好的,皇額娘才痛苦,她親手把你送到了皇阿瑪身邊,親手把丈夫對自己的愛分給別人。」
紅顏無奈極了,她實在不明白皇后為什麼要把這些事告訴女兒,什麼都看透了,這孩子就只能為真相而痛苦,甚至漸漸會因為心疼母親而憎恨她。
可出乎紅顏的意料,和敬卻含淚對她說:「紅顏,將來你還要好好的成嗎?額娘雖然後悔,可你若能好好的,她才不會痛苦和內疚,事情是她自己做下的,誰也抹不去她心裡的悔,可你若好,咱們都好,額娘就不會愧疚了。」
「別哭,你若頂著紅眼睛出去,別人該以為我欺負你,太后又要找我麻煩了。」紅顏上前摟住公主,溫柔地安撫她,「我答應,我不會讓娘娘愧疚自責,我們會一起看著你幸福美滿,看著你生兒育女,你也答應我,再不要提起這件事,過去的就過去了。」
紅顏花了好多心思,才安撫和敬不去想那些事,可公主再如何懂事,紅顏也想不明白皇后為什麼要把這些事說出來,那麼她背負了這麼多年的委屈又有什麼意義,是不是有一天全天下的人都會知道真相,那她這麼多年承受委屈,是圖什麼?不知為何,紅顏一點也不感激皇后告訴公主真相,一點也不願公主為了曾經所做的事對自己愧疚,她不需要這些毫無意義的道歉,皇后又一次擅自地否定了她存在的價值。
和敬離開後,紅顏一個人想了很久,到頭來也只能說服自己,就當什麼也沒發生,她該怎樣還是怎樣,她現在更不是一個人,還有佛兒要靠她來養育,皇后要做和敬的榮光,紅顏也要為小公主帶去美好的將來。
然而這件事,皇后沒有告訴皇帝,和敬也不會跑去問皇阿瑪,紅顏之後幾日見到皇帝,見他沒有對此提起半句話,曾猜想弘歷是否顧及她的心情而不提,即便覺得安心,仍舊會有不安。但漸漸就說服自己,不論皇帝是不知道,或是知道但在乎她的心情才不提,最該把心態擺正的是自己,她再也不是當年重陽節一夜承恩後,茫然無措生無可戀的小宮女,她知道自己想要什麼的生活,更明白心裡期待著什麼樣的未來。
之後的一個月,皇宮裡的日子依舊在井然有序的忙碌中度過,公主出嫁前最後一個月,大多在長春宮中陪伴母親,皇帝白天時常去陪母女倆說話,或是一家四口抱著七阿哥在園子裡共賞初春的景色,但夜裡極少在皇后身邊留宿,大部分時間都會翻了延禧宮的牌子。
可弘歷知道紅顏忙碌,來時若遇上她脫不開手,就抱著佛兒等在一旁,或是搬了折子來批閱,等紅顏忙停頓了送上一碗熱茶,兩人就能依偎著說上好久的話,延禧宮裡一切照舊安逸寧靜,並沒有被繁忙的婚禮瑣事打亂。
三月陽春,轉眼一個月匆匆而過,初定之後正式婚禮的日子轉眼就到面前,婚禮前一晚,紅顏到長春宮最後為公主試了吉服,看到皇后含淚的雙眼,紅顏又心軟了,對於那件事不再耿耿於懷,至少對她來說並沒有什麼影響,不過是皇后在周全自己和女兒之間的關係,或許皇后是真的愧疚,但當年唯一受害的自己,如今風光無限,可能在皇后看來,的確不值得再有什麼可愧疚的。她魏紅顏,早已得到世上最好的一切。
翌日公主成婚,額駙到午門貢獻九九大禮,有馬十八匹、玲瓏鞍轡十八、盔甲十八套、閒馬二十一匹,駱駝六隻,另進宴九十席,酒肉牛羊皆有定數。待吉時,保和殿、寧壽宮擺宴,而宴席之後,公主就要離宮。送親的王福晉、貝勒、貝子及內務府大臣命婦等,都是帝后精挑細選之人,傅恆如今在內務府行走,如茵也以內務府大臣命婦的身份為公主送親。
酒宴過半時,被選中的送親婦人們就要提前去外頭準備,紅顏親自送幾位福晉、夫人,離去時,恰見嫻貴妃的目光遊走在酒席之間。紅顏與如茵對視一眼,猜想嫻貴妃是在找富察家二夫人的身影,然而傅二爺的確來參加了公主的婚禮,但二夫人以病告假,並沒有進宮。如茵輕聲道:「二夫人精神不大好,一回京城整個人就不大正常,所以沒讓她來參加婚宴,萬一有什麼事,富察家也擔當不起。」
紅顏輕歎:「還好沒來,嫻貴妃這架勢,怕是見到二夫人就要上前說話,誰知道會發生什麼。」
她們匆匆說了幾句,如茵就該出宮門外等候公主離宮,而寧壽宮這邊也開始準備,有宮女嬤嬤去伺候公主穿戴吉服。皇后坐在太后身旁,難得地能當眾露出不安的神情,紅顏站在下面仔細看顧著每件事,時不時看皇后一眼,她認識皇后這麼多年,從未見她這般模樣,這嫁女兒的心情,實在叫人心疼。
吉時到,公主要拜別太后,之後再往乾清宮拜別皇帝,看著盛裝下的孫女盈盈拜倒,想到十幾年來承歡膝下的光景,太后熱淚盈眶、哽咽難語,直看得紅顏也忍耐不住淚水。
但所有的事環環緊扣,容不得祖孫難分難捨,很快皇后便領著公主往乾清宮去,公主最後拜別雙親,就真的要離宮了。
吹吹打打的鼓樂聲,響徹整座紫禁城,當公主鑾儀正式走出皇城,這鼓樂聲才漸漸止息。保和殿、寧壽宮兩處的壽宴都散了,忙碌了小半年的事終於圓滿順利,待九日後公主回門,紅顏便可功成身退。
這日紅顏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延禧宮,靜謐的宮閣裡再也見不到內務府的人排隊恭候召見,忽然一切都冷清下來,紅顏竟不知如何再回到往日的平常日子,只等聽見佛兒含糊不清的一聲額娘,才緩過神。
更衣洗手,急忙去將寶貝女兒抱在懷裡,紅顏終於感到安心,與乳母笑道:「總算能踏踏實實摟著她睡一夜,這些日子我時常半夜醒來,驚恐這樣那樣的事有沒有辦妥貼,都不敢把佛兒帶在身邊。」
乳娘細細端詳主子,不禁道:「娘娘這是吃了許多喜酒嗎,臉上紅得厲害。」
紅顏摸了摸自己的面頰,果然滾燙得很,笑道:「方纔酒宴散時,還被愉妃灌了兩盅,說是我辛苦了。」
此時門前的宮人來,說皇帝今夜去長春宮,請主子不必準備,紅顏舒口氣:「正好,我能踏實睡一晚。」
佛兒乖巧地捧著紅顏的脖子,用自己柔嫩的臉蛋貼著額娘的臉頰,香香軟軟的寶貝抱在懷裡,紅顏再沒有別的心思,便早早帶著佛兒去睡。
可是佛兒還沒睡著,紅顏就先睡過去了,等乳娘來將小公主抱走時,被主子滾燙的身體嚇得不輕,連夜把何太醫宣來,紅顏昏昏沉沉地醒過來,才知道自己發燒了,迷迷糊糊地人當時只說:「佛兒沒事吧,我剛剛抱了她……」
等紅顏再次清醒,已是隔天午後,醒來時皇帝正坐在榻邊,一手挽著她的手,眉頭緊蹙萬分心疼地盯著她,見她醒來,便道:「辛苦你了,之後的事已經交付給嫻貴妃和愉妃,你安心歇著,和敬回門的事不必你操心。」
紅顏愧疚道:「臣妾無能,關鍵時刻撂挑子了。」
弘歷湊上來摸摸她的額頭,輕柔地捧著她的臉頰:「你若真無能,朕倒是省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