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顏道:「每每相見,阿瑪都提這句話,旁人誤解也罷,阿瑪也不信女兒的為人?」
魏夫人方才被丈夫責備,正不服氣,便附和女兒:「他就是愛瞎操心,你在宮裡好好的,我偶爾為你高興高興,他還責備我人無遠慮必有近憂。道理我懂,可人天天哭喪著臉,還能有什麼好?」
魏清泰無奈地說:「你不過是仗著有女兒撐腰。」
魏夫人傲然道:「如今算是有閨女給我撐腰,若不然,你現在閒著沒事做,還要去找小的?」
魏清泰急道:「大內之中,你胡說什麼,平日裡好好的,到了娘娘面前卻胡言亂語。」
紅顏見爹娘拌嘴,實在有趣,知道他們是鬧著玩兒,只是看著他們傻樂。而魏清泰豈會真與妻子動氣,但見紅顏高興,更知她嚮往家人親情的天倫之樂,可憐深宮內院,人情涼薄,就連這相見的時辰也有限。
但如今紅顏得寵,身份尊貴,想見家人不難,故而她大大方方將爹娘送出宮門,除了叮囑保重身體,並無依依不捨,倒是小佛兒和外祖母玩得高興,一時捨不得外祖母離去,伏在紅顏肩頭嚶嚶哭泣。
小靈子親自送二老出宮,說起小公主玲瓏可愛,魏夫人樂呵呵說下回進宮要給小公主做衣裳,說娘娘幼時穿的衣裳都是她親手所做,這樣閒話便也不覺宮道綿長,不知不覺已至內宮門外。
正見蘇家女眷剛剛入宮,正在檢查食盒和所帶之物,以免混入不該有的東西。這並非針對蘇家人,魏清泰夫婦方才進宮時也被細細檢查,只是昔日在圓明園,蘇召南為了奉承嫻貴妃家的人,對魏清泰大加羞辱,如今他客死他鄉,留下妻子晚景淒涼,實在可憐。
魏清泰有心上前道一聲節哀,卻被夫人拉住道:「你是好心,可旁人眼裡,興許就是我們落井下石,何必招惹是非,我們家如今一官半職也不是,何必高攀。」
小靈子也勸老爺不必多禮,現在宮裡都沒人和鹹福宮往來,就怕惹事,於是等蘇家的人往西六宮去,便順利送二老出宮。
這一邊,神情憔悴的蘇夫人緩緩到了鹹福宮,這西六宮越往後走就越淒涼,再加上邊上的儲秀宮空置許久,那裡像前頭長春宮、翊坤宮那般繁華光景。蘇夫人早年進宮,可是昂首挺胸的,時移世易,哪怕女兒不濟,好歹進宮的路還有夫君相陪,如今她已是守寡之人,直落得形單影隻。
抱琴早早在門前守候,遠遠見到夫人,便上前來相迎,蘇夫人對抱琴還算客氣,問道:「娘娘可大好了?」
「外頭只當病著,自己倒是好些了的,娘娘說要為三阿哥和六阿哥好好活著。」抱琴苦笑,「夫人氣色這樣不好,還請夫人多多保重。」
丈夫病故後,蘇家母女並未相見,蘇夫人身負大孝,且等過了七七四十九日才可以進宮,但這幾個月朝廷戰事吃緊,純貴妃因父親的事受太后壓制,即便過了日子也無力請母親進宮,還是這一回皇后下恩旨容許六宮與家人相見,她們才有了機會。可一大早家眷們都在宮外等候,蘇夫人堂堂貴妃之母,竟被排在那麼後面,這會子令嬪的爹娘都出宮了,她才剛剛輪到進門。
見了女兒,蘇夫人含淚道盡委屈,提起進宮時遇見魏家的人,恨幽幽道:「如今他們得意了,也不想想那小公主到底是誰家的骨血。」
且說蘇召南沒有功名,祖上亦不曾入官場,是因女兒成為帝王妃嬪,才得了一官半職,純妃得寵那幾年,一家子跟著春風得意,不想是心比天高命比紙薄。
這些年,蘇召南屢遭同僚排擠,如今更因富察家為皇后和七阿哥築起鐵壁銅牆,為了防止純貴妃仗著兩位皇子生出野心,他在京受劉統勳壓制,離京被高斌坑害,想來在江蘇罹患瘟疫,必定是加上心情抑鬱,才使得病情加重不治而亡。
於是在純貴妃看來,父親雖死於瘟疫,可若非富察家打壓,若非遭慧賢皇貴妃之父坑害,斷不會如此慘死。而這一切的一切,都歸咎於皇帝的無情,他的無情無義,才讓自己落到如今地步,那日她在養心殿外席稿待罪,皇帝是如何待她的?舊日情分蕩然無存,她生兒育女竟不知是為了誰拚命。
越想越傷心,越想越恨,純貴妃對母親道:「父親的仇,難道就不報了,額娘可知道,只有我們三阿哥和六阿哥有將來,才能有一天把他們都踩在腳底下。」
蘇夫人顫巍巍地望著女兒,她沒了丈夫,還有什麼可怕,慌張的眼神漸漸冰冷,反問女兒:「娘娘要做什麼?」
純貴妃眼中有血,咬牙切齒道:「年關將至,我在這裡流血流淚無人知曉,那就誰也別安生過個年。前日那些女人們來探病,金氏對我冷嘲熱諷,這落井下石的賤婦,忍了誰也不能忍她,阿瑪是怎麼死的,她們也要怎麼死。」
抱琴端著茶水,在門外直打顫,她還記得老爺離京前,勸她千萬攔著娘娘,別讓娘娘做出無可挽回的事,可這母女倆卻是意氣相投,完全不懂老爺身前苦心。然而抱琴人微言輕能做什麼,可她早就跟著主子走上這條不歸路,將來就是死無葬身之地,也是罪有應得了。她不敢再端茶進去,不等純貴妃與夫人發現,便悄然離去。
且說隨著岳鍾琪將軍和傅恆奔赴前線,清軍重整雄風勢如破竹,好消息傳來人心大振,冰天雪地裡的年味也越來越濃。這天眾妃嬪在內宮見過家人後,不出幾日便是小年,等不及除夕元旦,加之今年皇帝不封印,太后便下旨小年在寧壽宮中擺宴,好一家子團聚熱鬧熱鬧。
因皇帝為朝務所累,久不如後宮,這晚更是女人們爭奇鬥艷的好日子,無外臣不必著禮服,各自將新作的冬衣穿在身,紫禁城裡白雪皚皚,寧壽宮內卻奼紫嫣紅,皇帝見這般繁華景象,也是心中安慰,他並不希望看到後宮蕭條,那就越發顯得他這個帝王無用。
席間,皇子公主上前請安,這還是和敬嫁人後,頭一回帶駙馬進宮赴宴。想小兩口的婚禮何等風光,誰知道後來就災禍連連,和敬有自知之明,婚禮之後恪守本分,色布騰巴勒珠爾也是沉穩之人,他在朝廷領了差事,便一心一意地做好手裡的事。
這大半年皇帝也看到女婿的長進,他更從未將一切禍事算在女兒的婚禮上,今日見小兩口歡歡喜喜地來,心裡高興,便對太后誇讚額駙忠勇能幹,太后笑道:「將來永琮長大了,可要讓姐夫教他騎射,科爾沁的英雄可是天下無雙。」
說起七阿哥,太后便問:「永琮在哪兒?」
皇后在一旁道:「方纔和佛兒嬉鬧,把酒壺打翻了,正抱去後頭換衣裳。」
說著便見七阿哥和小公主手牽手地來,乳母小心翼翼跟在後頭,可姐弟倆親親熱熱,走得很穩。佛兒已經兩歲,到底比七阿哥大幾個月,走路比弟弟穩一些快一些,可她卻知道要等一等弟弟,兩人牽著小手,晃晃悠悠到眼前,直叫人看得心都化了。
坐下嘉妃見七阿哥和公主得寵,自己的八阿哥卻一直被人忽視,這次週歲因為朝廷大事兒沒人提起,只有太后和皇后送來一些賞賜,皇帝怕是忘得一乾二淨,她這性子忍耐這麼久,還不是看在朝廷有大事的份上,明白不能在那段時間裡惹麻煩,可今天這大好的日子,實在不甘寂寞。
便見嘉妃抱著八阿哥離席,上前來小心把孩子放在地上,八阿哥剛剛會走路,還不大會說話,在啟祥宮裡不怎麼見人,今天見到那麼多人不免怕生。才被額娘放在地上,就嚎啕大哭,讓他走幾步路,就一屁股坐下去了。
可是小孩子總是討人喜歡的,佛兒更是看到比自己還小的孩子,就指著喊:「弟弟,阿瑪,弟弟。」
弘歷將佛兒放下,小姑娘便跑來八阿哥身邊,嘉妃雖然不喜歡公主也討厭純貴妃和令嬪,但這會子公主是皇帝的心肝寶貝,她唯有笑臉相對,熱情地說:「公主快來領弟弟去皇阿瑪身邊,讓弟弟給皇阿瑪請安,這是八阿哥,是永璇。」
佛兒跟著念了遍弟弟的名字,就拉著八阿哥的手帶他去皇阿瑪身邊,七阿哥在皇祖母懷裡,見姐姐和其他人玩了,便掙扎著要過來,太后放下他,七阿哥便跑來拉著姐姐的手,三哥孩子跑到弘歷膝下,皇帝龍心大悅,連勝誇讚佛兒:「我們小姐姐真真好樣的。」
皇后在旁笑道:「都是令嬪教養有方,佛兒很懂事。」
弘歷將八阿哥抱起,細細看了看這個孩子,對嘉妃道:「你也要好生教養永璇,這些日子永珹的功課有長進了,你要多多敦促,別叫他又荒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