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哥所雖不是什麼虎穴狼窩,可能去那裡的,大多是沒了娘的孩子——像已故十四爺和先帝那樣成了親後,帝妃捨不得他們出去而帶著妻妾住過去,那完全是兩碼事。如今六阿哥那樣,八阿哥十一阿哥那樣的,背後沒了母親撐腰,底下的宮女太監就會看人下菜碟,或缺了什麼短了什麼,孩子們也無處說。
「你這會兒要住過去,是給你四哥八弟撐腰嗎?」愉妃冷靜地說,「可你還有額娘,令妃娘娘和舒妃娘娘都疼你,那些太監宮女就會巴結你,就會對你特別慇勤。難道要你的哥哥弟弟們親眼看著你被優待,讓他們飽嘗人情冷暖嗎?」
永琪眉頭一震,他並沒有想到這些,忙道:「額娘,是我魯莽了。」
愉妃感慨道:「我的好兒子,倘若額娘有本事,為你添幾個一母同胞的兄弟姐妹,你一定會比現在更快活更好,皇室子弟能有幾個真正在乎兄弟情的,你能有這樣的胸懷,額娘很高興。」
「可是我不能為他們做什麼,我聽四哥說,皇阿瑪雖說要給他們兄弟一個交代,可如今對朝廷對天下說的,卻是皇貴妃因病故世。所以說即便揪出兇手,也不能怎麼樣是不是?就是殺了,也不能公佈於天下是不是?」永琪迷茫地望著母親,對於年輕的他而言,獎懲分明快意恩仇才最重要。
愉妃知道自家這位爺的個性,他是個好皇帝,文功武治天下安泰,可他絕不會像順治爺那樣為自己留下什麼罪己詔,也不會像先帝那樣刻板固執,他一心想學他的爺爺,可愉妃即便沒見過康熙爺,也知道皇帝現在遠不如他的祖父。既然是遠遠不如,他又如何能讓自己在歷史上留下這樣的笑話,一個後宮女人的生死,根本微不足道。
「額娘在皇貴妃臨終前,曾答應為她撫養十一阿哥,但十一阿哥畢竟不是襁褓裡的孩子,他能不能安心留下來額娘也不敢肯定。再有你皇阿瑪和太后是否另有安排,額娘也不知道。」愉妃安撫兒子道,「但額娘答應你,一定為你妥善他們兄弟幾個的生活,你四哥就要成親了,額娘會好好為他操辦婚事,你放心。」
永琪替四阿哥幾人謝過母親,愉妃望著自己善良的兒子,心裡有淡淡的隱憂,他這樣的品性自然是沒話說,可這樣的性格並不適合在皇室裡生存,將來真有一天他們兄弟要爭一爭,永琪會不會更迷茫?他會不會有一天看不慣父親的做法而父子反目?
「額娘。」永琪又喊了聲母親,才把愉妃拉回現實,少年郎已經平靜了許多,對母親道,「等我成親時,額娘替我把宅子挨著四哥的置辦,往後我們兄弟也有個照應。」
愉妃笑道:「你這就著急成親了?額娘還想多留你幾年,是不是看中哪家的姑娘,你給額娘說說。」
永琪臉紅道:「兒臣的婚事自然是額娘做主,您說什麼呢。」少年竟有些靦腆,不願再與母親嘀咕,便轉身跑了。
隨著北風越來越緊,十一月餘下的日子,風雪不停,加之各宮妃嬪都曾輕微中毒,東西六宮內幾乎無人走動,宮裡倒是太平了一陣子,而最大的原因,似乎便是曾經最囂張跋扈的嘉貴妃去世了。再也不會有人在宮道上責罰宮女太監,再也不會有人在園子裡逮著哪個妃嬪就欺負,少了這樣一個愛興風作浪的人,宮裡竟一下子靜得沒了生氣。
金氏一族在朝廷並無威望,皇帝給了淑嘉皇貴妃的謚號,已是妃嬪可得到的最高哀榮,金家得了撫恤外,往後的日子還可以依靠三位阿哥。但八阿哥十一阿哥還小,四阿哥忠厚老實,皇帝又深知外戚之擾,不大讓兒子們與他們相見,如此一來,隨著刺骨的北風呼嘯而過,淑嘉皇貴妃逝世的事,也彷彿淡了。
寧壽宮中投毒的事,雖然紫禁城裡都知道,甚至京城上下都知道,可朝廷沒一個明確的說法,兇手也好投毒的原因也好,彷彿被大雪掩埋,不知春來化雪能不能露出真相,又或者早就融入泥土裡,永遠也看不見。
內宮裡,皇帝不提,誰也不敢提,就連在紅顏面前皇帝都隻字不提,而那陣子是紅顏害喜最嚴重的的時候,她自顧不暇,實在無力去在乎這些事。唯一有資格過問,也可以毫不顧忌在皇帝面前提起來的,便是太后,她接連問過皇帝兩回,兒子都敷衍她說等一等,太后惱了問皇帝是不是要包庇什麼人,弘歷反道:「就是怕額娘有這樣的心思,兒子才讓人細細地查,一定會給您一個結果和交代,倘若真的什麼都查不出來,兒子也只能在將來的日子更小心謹慎地伺候您,再不允許發生。不然,您要兒子怎麼辦?」
皇帝做事不幹脆,說話卻很乾脆,這麼多年了,他似乎也不在乎旁人如何看待他的行事作風。淑嘉皇貴妃的死,不足以如富察皇后那般在他內心引起撼動,而他更不能對人說的事,有人在寧壽宮投毒,他都沒覺得多震撼,太后對後宮這樣的態度,多少妃嬪因她抑鬱而終,高貴妃幾乎就是被她逼死的,有人恨她,再正常不過了。
但是所有人都會奇怪,為什麼大家都是輕微中毒,而落在嘉貴妃身上,竟會如此嚴重。
轉眼入了臘月,年年臘月,都是比正月還熱鬧喜慶的時候,是一年的結尾,是一年辛苦勞作享受成果的時候。比起正月裡對新年充滿了期待和忐忑,臘月裡的人們更輕鬆自在,即便很快又要面對新的一年面對各種未知的事,人們還是會在這一段日子裡,讓自己過得自在散漫,無憂無慮一些。皇帝也會在臘月中下旬封印不理政事,做幾日逍遙散人。
臘八那一日,八阿哥領著十一阿哥,帶著細軟包袱往東六宮來,他把弟弟送去了鍾粹宮,自己則往景陽宮來。愉妃早早就在門前等候,一見到他就把熱乎乎的手爐塞進他懷裡,慈愛地問著:「怎麼不坐轎子來,瞧把臉凍得,你是大孩子了不怕,永瑆怎麼辦?」
八阿哥含淚道:「我帶著永瑆走一走宮裡的路,回頭他不認得去阿哥所的路,四哥在那裡好可憐的。」
愉妃心頭一軟,將孩子抱在懷裡說:「永璇是好哥哥好弟弟,往後在這裡有五哥帶著你唸書,永瑆就在隔牆住著,你想他了幾時都能過去看。至於你四哥呀,將來有了四嫂,可就記不得你們了。」
永璇淚中帶笑,乖巧地說:「愉妃娘娘,我一定乖,我哥說了,不能給您添麻煩。」
愉妃道:「不怕你添麻煩,就怕你不麻煩,小孩子就該調皮搗蛋,那才有意思呢。」說罷便領著孩子往他的屋子去。
其實八阿哥也住不了幾年,孩子們長大都在眨眼之間,兄弟幾個輪著成家立業,八阿哥很快就要離宮的。倒是十一阿哥,才堪堪四歲,少說還有十來年的光景要在宮裡,舒妃那邊將來有福康安能和他作伴,而愉妃料理著六宮的事,如今紅顏搭不上手,就不適宜再照顧年小的孩子。於是皇帝在四阿哥的懇求下,做出了這樣的安排。
孩子們都安頓好後,舒妃和愉妃就帶著他們往延禧宮來喝粥,紅顏因害喜被折騰得虛弱不堪,就是見了姐妹們,也是懶懶地說不動話,舒妃在她邊上喝粥,嘲笑道:「瞧瞧,從前多厲害的人,現在竟成這樣了。當初太后怎麼折磨你都沒能把你打趴下,這會子老實的,說不讓動就一動不敢動。」
愉妃笑道:「你就別欺負她了,實在可憐。」她上來摸摸紅顏的臉蛋兒,又看了看肚子,笑道,「八成是個小阿哥,這氣性可大了,將來一定有出息。」
舒妃嚷嚷道:「這話怎麼叫姐姐說去了,這下子她真生了兒子,我拿不著紅包了。」
他們正高興的時候,門前通報說忻嬪娘娘道,舒妃懶得理會,愉妃出來支應,卻是說早晨寧壽宮賞賜的臘八粥是各宮都有的,這會子她是替太后送特別給幾位娘娘的粥,不要娘娘們謝恩,她回去覆命就好。
愉妃說了客氣的話,請忻嬪也進去坐坐,她的確有嚮往的心,但寧壽宮那邊脫不開身,客氣了幾句便離了。愉妃將太后的粥拿進來,舒妃便道:「供起來吧,反正寧壽宮的東西,我這輩子也不碰了。」
愉妃也知道這個道理,這會兒她們吃的都是紅顏這邊小廚房裡熬的,莫說她們不敢碰寧壽宮的賞賜,其他宮裡也都不敢碰,上一回吃盡了苦頭,眼瞧著嘉貴妃連命都搭上了,誰還敢信寧壽宮送出來的東西。
舒妃輕哼道:「說起來,這事兒怎麼沒動靜了,皇上在查嗎,有人要害太后,他怎麼一點也不著急。這母子倆,實在是可以的。」
幸好佛兒帶著弟弟麼出去了,愉妃嗔怪她:「孩子們都大了,你說話且要小心。」
舒妃滿不在乎,問紅顏:「皇上對你說過什麼沒有?」
紅顏搖了搖頭,皇帝是什麼都沒說,可是如茵卻告訴了她了不得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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