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這樣的日子,早就習慣了,不論是被父親兄長束縛,還是被皇上困在這寶月樓裡,我的人生從來就是這樣身不由己,什麼都不能為自己做主。」伊帕爾汗淒涼地一笑,「寶月樓的光芒不是皇上給我的,是給整個回部的。」
「我是去水邊悼念我的兒子,你呢?」聽著伊帕爾汗的話,紅顏沒有露出憐憫,她再次重複,「你是去悼念什麼人?」
伊帕爾汗搖了搖頭,不敢再看紅顏。
「那些侍衛若不肯說出我所期待的事,我就不得不用強了。」紅顏道,「十四阿哥溺水那天,我的女兒說她當天曾被人捂著嘴抱走,她說抱著她的人身上冷冰冰的,我猜想就該是侍衛所穿的鎧甲,而當天在園中當值的,被指責與你的侍女私通的那一位也在其中,我相信他們當中一定也有人看見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麼。」
「用強?用強是什麼意思?」伊帕爾汗不知是不懂這句漢語的意義,還是再試探紅顏的意思,緊張地問,「您不是說只要他們離開,就絕不會傷害他們嗎?」
紅顏冷漠地說:「可我的兒子死了,我必須給他一個交代。」
伊帕爾汗連連搖頭,退後幾步道:「不可以有交代,貴妃娘娘,會有更多的人死去,您相信我,會有更多的人死去。」
紅顏逼近她,道:「其實怪我不好,當初沒對你說清楚,我相信那天被抓到和侍衛私通的侍女,並不是去見她的情郎,而是代替她的主子去相見,是代替你去見你的心上人,對不對?」
伊帕爾汗驚恐萬狀,節節後退,她的侍女也緊張得不知所措,她無處可去,只有躲回寶月樓,紅顏在她走遠之前又說了一句:「我不想傷害你們任何一個,我只想給我的兒子一個交代,明天我等你的答覆,就只有明天。」
伊帕爾汗倉皇逃進了寶月樓,站在燈火通明的殿閣裡,讓她看不清外頭夜色裡的人影,可是令貴妃悲傷的氣息彷彿已纏繞在她身上,伊帕爾汗痛苦地跌倒在地毯上,對自己的侍女說:「她都知道,她一定什麼都知道。」
侍女也很痛苦,這件事怎麼又重新開始,以為令貴妃把小姐的心上人送走,從此再不會有瓜葛,為什麼又回來了,還要把他放在生死邊緣。
「我該怎麼辦……」
「告訴令貴妃真相吧,小姐,告訴令貴妃我們看到忻嬪把孩子推下水。」
夜色漸濃,紅顏步行回天地一家春,一路上拒絕了要來為貴妃娘娘打燈籠的太監宮女,她走在漆黑中,才能看到天地一家春那頭的光芒。
門前,是舒妃領著小七在徘徊,小七不見額娘歸來,著急要出來找,天色暗了舒妃哪裡能放她出來,便領著一起等在門前。
紅顏走近時,便見小小的人兒跑來,嬌滴滴地喊著:「額娘,是您嗎?」
「是額娘,你慢些跑。」紅顏停下來,將女兒抱滿懷,小人兒身上香噴噴的,紅顏問她,「洗過澡了?」
「舒娘娘給我洗澡了,泡了好多好多花瓣。」小七說,又抱怨母親,「額娘怎麼才來,額娘去哪兒了。」
舒妃走上前,好不耐煩地說:「好好地走路也不打燈籠,你若打著燈籠我們老遠就能看到你了,害得小七來來回回張望,女兒可擔心你了。」
回家的路上有人守候,是紅顏心裡最暖的事。從前太妃說,宮裡的妃嬪到最後是姐妹們守在一處過日子,互相心疼互相照顧,她早就體會這種感情的不易,最初對愉妃的提防,最初舒嬪不可接近的驕傲,磕磕絆絆到如今,比起寶月樓裡那一位,紅顏當真是幸運的。
回寢殿後,恪兒也纏著乳母找了過來,一雙女兒都要和紅顏睡,紅顏洗漱更衣後便一左一右擁在懷裡,給孩子們講故事,哄著她們慢慢睡去。
恪兒更小一些,故事沒聽完就睡著了,小七從紅顏身上爬過去,親親妹妹給她蓋好被子,紅顏正要誇女兒懂事,小丫頭一骨碌鑽進自己懷裡撒嬌:「額娘拍拍我,額娘拍拍。」
紅顏笑道:「你姐姐小時候,也愛這樣黏著額娘,額娘累的時候會嫌煩,可是一眨眼姐姐就長大了,額娘現在就怕你和恪兒長得太快,還來不及好好疼你們,就成了大人。」
小七嘴裡唸唸有詞,卻不知她在說什麼,好半天才挺清楚一句:「額娘,今晚能夢見弟弟嗎?要是夢見弟弟,我要告訴他,等我長大了,我會好好照顧額娘。」
「等額娘老了,路也走不動了,小七要攙著額娘的手。」紅顏耐心地哄著孩子,看著她漸漸在懷中安睡,櫻桃帶著乳母來,本打算把公主們抱走,可是紅顏卻說要和女兒們睡在一起,她道,「萬歲爺今夜不過來,不礙事。」
櫻桃便命乳母們退下,悄聲對紅顏道:「主子,萬歲爺今晚還是去了寶月樓。」
「知道了。」紅顏把臉埋在小七柔軟的發間,揮手道,「都歇著去吧,任何事明日再說。」
圓明園裡又度過平靜的一夜,翌日早晨皇帝從寶月樓直接上朝,一清早就有消息傳到天地一家春,紅顏給兩個女兒穿衣裳時,櫻桃進來,對主子搖了搖頭。意思是昨晚皇帝與和貴人,照舊什麼也沒發生。
時間久了,紅顏就發現皇帝不碰伊帕爾汗,和他不願碰豫嬪是一個道理。豫嬪好歹還有眾所皆知的過去,皇帝碰或不碰心裡都落個明白,伊帕爾汗卻是個謎,誰也不知道她過去做過什麼,且是為了朝廷政治而存在,皇帝要什麼樣的女人得不到,何必對這樣不明不白的人動情。
小七帶著恪兒去用早膳,乳母將十五阿哥抱來給紅顏看看,之後紅顏才得空坐到梳妝台前,櫻桃屏退了其他人為主子梳頭,說道:「今天是咱們主動去寶月樓,還是等和貴人來找您,奴婢覺得,咱們過去逼一逼,和貴人指不定就忍不住說了,若是在這兒等著,和貴人想來不敢來,可怎麼好?」
「她可是為了心上人,能闖來這裡找皇帝和我的。」紅顏苦笑,「她若想好了就一定會來,其實她昨天的話已經給了我答案,她說會死更多的人,也就意味著她若承認看見了什麼,會曝露她身上見不得人的事,妃嬪與侍衛私通,死罪難逃。」
「和貴人若承認,您能保她與心上人的性命嗎?」櫻桃問,「接下來咱們要怎麼做?」
紅顏面無表情地看著鏡子裡的自己,這些年隨著地位越來越尊貴,她臉上的妝容越來越濃,發間的首飾也越來越重,每日都沉甸甸地壓著她的腦袋,紅顏揚手將髮髻拆下,將還未上妝的胭脂推開,輕鬆一笑:「今兒就簡簡單單的,像我和萬歲爺出門時就好。」
那之後大半天,紅顏陪著小七和恪兒玩耍寫字,舒妃和慶妃過來串門說會兒話,不知不覺午膳也打發了,哄著倆孩子睡中覺時,仍舊沒等到和貴人。櫻桃有些沉不住氣,在外頭和小靈子不知說什麼,紅顏倒是氣定神閒的,哄了孩子睡下,就來整理她們扔得到處都是的玩具。
然而該來的人,終究是來了,傍晚舒妃帶著慶妃要來和紅顏一道用晚膳,卻見一身回部服色的伊帕爾汗帶著侍女前來,她們走到哪兒都與週遭的一切格格不入,慶妃攔下舒妃道:「看樣子和貴人找紅顏姐姐有話說,咱們不如把小七和恪兒帶走吧。」
慶妃一向細緻謹慎,舒妃自然信她的話,只是好奇那回部女人能有什麼事找紅顏,等櫻桃送孩子們出來時,忍不住問:「她來找紅顏做什麼?」
櫻桃心裡也惦記著,匆匆應了聲:「適當的時候,主子一定會告訴您。」
屋子裡,紅顏為伊帕爾汗沏茶,問她習不習慣漢人的茶飲,門前聽櫻桃說公主跟著二位娘娘去用晚膳,紅顏便道:「孩子們不會再來打擾,今日皇上和六部大臣議事並設晚宴,也不會過來,皇上昨晚在你那裡,你該知道的吧。」
伊帕爾汗點了點頭,紅顏看到她的手指被腰間的彩絛緊緊纏繞,她好心地說:「指尖都發紫了,會傷了筋骨,快送開吧。」
伊帕爾汗手指一鬆,倏地從座椅上站起來,對紅顏道:「娘娘,您放過他,只要您放過他,我願意做任何事,我可以告訴你所有的事,只要他能活下去。」
紅顏搖頭:「我沒有不放過誰,我只是想知道發生過什麼。」
伊帕爾汗神情緊張,原本流利的漢語突然變得磕磕巴巴:「貴妃娘娘,我看到了,我看到忻嬪把孩子推下水,我就在那裡,看著她把您的十五阿哥推下水。」
紅顏感覺到渾身的熱血都衝向腦門,而伊帕爾汗很快就跪下了,從來不願向這皇宮裡任何人屈服的她,再次跪在了紅顏面前:「不止我,還有他……娘娘,就是他抱走了小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