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從自己拒絕為四阿哥向皇帝開口提要出嗣的事兒起,這些兒媳婦們就開始疏遠自己,四阿哥五阿哥雖不是紅顏生養,但過去情分也不淺,然而日積月累的感情和信任,只要一件事就瞬間消失,所以才說信任是多麼珍貴,紅顏眼下也正在擔心,她與皇后之間的信任還能維持多久。
孩子們紛紛來請安,愉妃讓紅顏進屋散散熱,拿了香薷飲給她喝,一面問道:「皇后娘娘中暑,可好些了?」
紅顏道:「也非中暑,自從花榮沒了後,她便精神懨懨,姐姐知道花榮對她有多重要,倘若永琪是公主,還能日日在身邊貼心地安慰額娘,可男孩子粗枝大葉的,皇后娘娘眼下缺個說貼心話的人。」
愉妃歎息:「換做別人,還能指望皇上去勸一勸哄一哄,可皇上對皇后來說……」她苦笑,見孩子們不在跟前,直言道,「也就是『皇帝』二字,還有別的意義麼?或許這話在你面前說不合適,可也是事實。」
紅顏將手裡的折扇輕輕打開,看扇面兒上的花紋,看精緻的扇骨,夏日裡手上離不開扇子,可終究不過一季之物,今年所愛的到了明年就舊了嫌了,這富貴浮華的皇城之中,又有什麼東西值得留戀?東西也好,人也好,皆如是。於是皇后對於花榮的念念不忘,反成了稀奇之事。
窗外傳來嬉鬧聲,孩子們正在打水仗,陽光灼熱,弄濕了衣裳太陽底下一曬就干了,也就是孩子們,才能在每一個季節裡找出屬於他們的樂子,紅顏站到窗口去看,笑說:「小皇孫就快滿週歲了,宮裡頭最近沒什麼高興的事,請皇上為孩子擺週歲酒可好?」
愉妃面上一喜,但旋即就冷靜下來,上前道:「小小的東西,不敢承受太多福氣,皇孫也非他一人,其他堂兄弟們可沒擺過什麼週歲酒,大熱天兒的,罷了吧。」
說這話時,養心殿來了人,跪在階下對二位娘娘道:「草原傳來消息,固倫額駙歿了。」
紅顏和愉妃彼此看一眼,都是紅了眼圈兒,愉妃見紅顏有些晃動,攙扶著她道:「去養心殿吧,和皇上商量商量,怎麼就成了這樣。」
孩子們見長輩神情悲慼,不敢再嬉鬧,青雀帶著她們站在一旁,眼見著貴妃娘娘從面前匆匆而過,今天注定又不能提永琪的事了。之後必然要忙著公主的事,青雀也不知道這樣拖下去,會不會橫生枝節。
紅顏這一整天都在奔波,這會兒又直接去了養心殿,弘歷正坐在殿內發呆,見了她彼此雙手交疊,皇帝的手是冷的。
「她必然有諸多理由不肯回來,可是如今再留在那裡有什麼意思,朕要怎麼做才能把孩子勸回來,倘若她哀傷成疾,誰去心疼她?」弘歷的聲音微微顫抖著,「她還那麼年輕。」
「派富察大人去接吧。」紅顏不假思索地說,「除了皇上,就剩下舅舅最親,兄弟們雖然也親厚,可永琪他們都是弟弟,姐姐若固執,他們不敢勸太多。舅舅就不同了,您說呢?」
聽見這話,弘歷立時有了精神,他方才就不知道該怎麼處理這件事好,寫信還是派人,派人又要派哪一個,忙起身到門前喊來吳總管:「宣傅恆進宮。」
紅顏則道:「公主府已經準備得差不多,富察大人一來一回,和敬歸來時剛剛好能住進去,皇上就不要強求把孩子留在宮裡,一則外孫們都大了不便在內宮住著,難道要他們母子分開?再者和敬自由慣了,哪裡還能受宮裡的約束,日日相見恐要生厭,不如分開偶爾見一面,才親厚。」
「這件事,朕就交給你了,和敬與你也是最親的。」弘歷一下就把擔子都甩給了紅顏,「你要做什麼都成,不必看別人臉色,要緊的是把和敬安頓好。」
紅顏福身道:「臣妾遵旨。」
且說額駙病重的事,在之前是秘密沒有太多人知道,這一下子傳來死訊,再也藏不住了。太后聽聞孫女婿歿了,可憐和敬年輕輕守寡,與華嬤嬤說起來時,不免落了幾滴淚。可抬頭看到永兒站在門前,太后悲傷的神情忽然就止住了,已見蒼老的眼神裡,彷彿有幾分欣喜之色,這讓嬤嬤看著很莫名,到現在她都不明白,太后到底要對永兒做什麼。
且說派傅恆去草原接和敬,紅顏是一時想出的主意,回到延禧宮後才想起如茵正大著肚子她卻把傅恆派去遠方,忙命人傳話去富察府向如茵解釋,但如茵傳回的話說,即便皇帝不派傅恆,傅恆也要請命去看望公主,外甥女是安頤姐姐在這世上留下的唯一念想,他不管誰來管。
固倫額駙病逝的事,很快傳遍京城上下,和敬公主雖然多年不在京城,可誰都明白公主在皇帝心中的份量,她高貴的出身高貴的地位,可以在皇城中影響許許多多的事,權臣派系之間已經開始商議如何面對公主歸來後可能發生的變故,皇子媳婦之間,說的也是這件事。
就在傅恆離京的那天,八福晉來四阿哥府上,想問問嫂子待公主歸來之後,她該以什麼禮節上門拜訪,恰好三福晉和五福晉都在,可是三福晉卻單獨和她去別處說話,笑說:「你四嫂和五嫂有要緊事。」
而四福晉和青雀所謂的要緊事,無非是四阿哥出嗣,無非是五阿哥之後的前程,四福晉很認真地說:「公主與令貴妃感情深厚,聽說這些年也有書信往來,我們這些做兄弟的,倒是一點兒音訊都沒有。她必然對十五十六另眼看待,令貴妃出身低微,可二十多年,真沒少掙下些什麼。妹妹,我們四阿哥左右是要走了的,往後宮裡任何事都和咱們沒關係,你們怎麼打算?」
青雀笑說:「那日去見額娘,額娘說叫我們別把心放那麼高,也不知她怎麼來的這句話,她可是全心全意支持著永琪的呀。額娘都這樣,我越來越看不清前面的路了,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算算一步。」
四福晉道:「我聽說人若經歷過生死,性情都會有所改變,貴妃娘娘從火海裡死裡逃生,你說她會不會變?那麼嚇人的事,我看她事後好好的像是什麼也沒發生過,換做我,怕是要嚇得病一場了。」
提起火海,永琪的事又浮上心頭,這件事積壓在心上,現在連她也開始變得敏感浮躁了,晃了晃腦袋說:「變不變的,都這樣子,她又不是你我的婆婆。」
那日青雀回到五阿哥府,丈夫還在朝堂未歸來,她回房休息發著呆不小心睡過去,醒來時隨口問下人五阿哥是否歸來,底下的丫鬟卻說:「主子早就回來了,在側福晉房裡。」
青雀一愣,心裡有話要問,可又怕在下人面前顯得不大度,倒是丫鬟有眼色,主動說:「主子回來見您睡著,在門前站了站就走了,說您累了不讓打攪,今晚去側福晉屋子裡歇著,晚膳茶水都送去那裡,今晚不走了。」
心裡原有很多話要說的,可永琪卻躲去側福晉那兒,最近他去側福晉身邊比留在自己這裡要多得多,青雀心裡很明白,永琪也不想再提那些事,既然暫時沒得解決,彼此相見就只能想起那些不愉快,倒是側福晉什麼都不知道,能簡簡單單地陪在她身邊。
「福晉,有沒有什麼話,要奴婢傳過去的?」丫鬟小聲問。
「不要去打擾,他也累了。」青雀面無表情地應著,心裡空蕩蕩的,像是缺了什麼。
傅恆快馬加鞭日夜兼程,用了一半的時間就到了草原,此刻色布騰巴勒珠爾已經落葬,而和敬也不在公主府裡,他被一路引到了額駙的墓前。
比起皇帝和紅顏,傅恆倒是利用職位之便見過和敬幾次,甚至派福靈安等到草原問候表姐,和敬這一身蒙古裝束,在傅恆看來並不陌生,可她若這樣回京城去,就格格不入了。
和敬正在丈夫的墓前陪他說話,聽見馬蹄聲傳來,她漠然地回眸看了眼,本以為又是朝廷送書信來,沒想到竟見到了親舅舅。
傅恆下馬,上前就要向和敬行禮,可聽得外甥女一聲「舅舅」,也顧不得什麼禮節,就上前抱住了她。
「舅舅……」和敬哭了,傅恆並不知道她已經很久沒哭了,色布騰巴勒珠爾是病故,所以和敬算是預知了死亡,丈夫嚥氣的那一刻她很冷靜,額駙的身後事也是她一人主持。直到這一刻,看到傅恆,她才哭了。
待和敬平靜後,傅恆在額駙墓前上了香,和敬站在一旁問:「是皇阿瑪派舅舅來的,還是舅舅自己來的?」
傅恆道:「我是奉命來的。」
和敬苦笑:「要接我回去嗎?」
傅恆起身來,扶著外甥女的胳膊說:「哪怕是看在舅舅的份上,跟我回去吧,你在這裡我們所有人都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