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丈夫朝自己走來,青雀也迎了上去,永琪開口便道:「額娘若問起一些事,我來應答就是,額娘若不問你,你不必開口。」青雀垂首不語,永琪輕輕一歎,挽起她的手往宮門裡走。
過了這道門,內宮的太監打著燈籠來迎接,因令貴妃另有吩咐,他們似乎早就等著了,五六盞燈籠將道路照得透亮,但也就是十來步可看清的距離,再往前就是黑洞洞的世界,若非宮裡的人把縱橫交錯的宮道爛熟於心,連永琪也不知道前路要通向何處。
青雀的花盆底子在石板路上踩出清脆的聲音,她覺得有些尷尬,走得越發拘束,永琪見她這樣子,輕聲道:「放心吧,這又厚又高的宮牆,有時候什麼也擋不住,有時候又把世界隔得乾乾淨淨,什麼也傳不出去。這點點動靜,誰也不會在乎的。」
「夜深了,進宮本是不合乎規矩的。」青雀終於開了口,之後微微蠕動嘴唇,像是還有話要說,至少永琪什麼也沒聽見。
「昨天的事。」永琪頓了頓,從內侍手中拿過燈籠,吩咐道:「你們到前頭去,我和福晉就跟著過來。」
一時周圍的人散了,永琪感到青雀放鬆了些,他便繼續道:「都是我不好,孩子的事就不說了,你跑去三嫂家裡,我不該不管你,昨晚就該去把你接回家,可今天一整天,我想來接你也抽不出空。剛才正想著要過來,額娘病倒的消息傳來了,我想著一定能在這裡見到你,你果然來了。」
沒有內侍在邊上杵著,青雀放鬆很多,也不必端著皇子福晉的體面,此時此刻只是夫妻之間說貼心的話,她毫不顧忌地問永琪:「這陣子你總在妹妹的屋子裡,是故意躲著我嗎?昨晚的事根本不算什麼,我又怎麼會嫉妒額娘對妹妹和孩子好,她想把孩子留下哄額娘高興,我們本也有過商量的。我就是心裡不自在了,看什麼都不順眼。可原本我還能有底氣質問你為什麼躲著我,但我答應你的事還沒做到,我根本問不出口。」
「那件事……」
「擇日不如撞日,這樣拖下去,我們之間算什麼呢?」青雀道,「解決不了的事越積越多,現在就已經無法承受,將來還承擔得起嗎?」
永琪不語,但他沒放開青雀的手,一直到景陽宮,見過愉妃問過太醫,知道愉妃沒事,他們也就安心了。
此刻母子三人靜靜地在屋子裡,聽愉妃語重心長地問她們怎麼了,愉妃到底是久在宮裡人的人,這麼多年的好人緣,哪怕心裡對青雀又不滿,也不會露在臉上做個不講理的婆婆,小兩口出了事,她都是責怪永琪不體貼。至於今日鬧出笑話給她丟臉,現在說不得,將來高高興興的時候再提醒一兩句不遲。
「額娘,兒臣有件事,想要和貴妃娘娘商量。」青雀見永琪既然不反對也不支持,她就自己做主了,對愉妃福身道,「兒臣明日再來看望您,時辰不早了,一會兒見過令貴妃娘娘,兒臣就直接離宮去。」
愉妃奇怪道:「什麼事非要這會子說,明日說不得嗎,不如早早退出去吧,我本也不打算讓你們這麼晚進來看我的。」
永琪在一旁默不作聲,愉妃見他神情有古怪,心裡覺得一定是重要的事,遲疑半日到底鬆了口,淡淡地說了句:「早些回去,別耽誤貴妃娘娘休息。」
青雀領命而去,兒子上前攙扶自己躺下,愉妃抓了永琪的手問:「什麼事,連額娘也不能說嗎?」
永琪深深看她一眼,搖頭道:「沒什麼要緊事,額娘您歇著吧。」
「永琪?」
「額娘……」永琪內心有一瞬間的鬥爭,可還是搖頭道,「沒什麼事,現在不是挺好的?」
延禧宮早就落了鎖,忽然有人來,門裡的人還以為是皇帝到了,今日本說聖駕要來延禧宮的,但晚膳時傳消息說皇帝半夜要等折子,指不定還要召見大臣,在養心殿到底便宜些,就改了主意沒過來。門前小太監興沖沖開了門,沒想到卻是五福晉站在門口,她很尷尬地問了聲:「皇上不在延禧宮吧。」
門前的人請五福晉稍後,一面應著話,一面去裡頭通報,紅顏已經睡下了,忙合了衣裳起身,命人將青雀請進來。
「愉妃姐姐沒事吧?」紅顏關心地問,但轉念一想就知道不對,收斂幾分關心的神情,和氣地請青雀坐,笑著,「我已經睡下了,可別笑話我失禮。」
「深夜叨擾貴妃娘娘,已是十分不安。」青雀連聲道,「還請貴妃娘娘寬恕。」
櫻桃來給紅顏披一件衣裳,一面說去上茶,就識趣地退下了,將門前值守的宮女都屏退,自己守在了門前,屋子裡靜悄悄的,好像半天也沒聽見誰開口。
但此刻青雀已經跪在了紅顏的面前,紅顏勸她起來,青雀卻熱淚盈眶,問道:「娘娘,您會寬恕五阿哥嗎,您能不能給永琪一句准話?」
紅顏一直在等永琪來解釋,但這不長不短的時間裡,紅顏越來越平靜,對永琪和青雀卻是越來越沉重的負擔和折磨,從瘦弱可憐的小姑娘變成如今富貴體面眾口交讚的皇子媳婦,紅顏從不敢小看了這個孩子,但此刻所見到的青雀,竟那麼無助彷徨,根本不像她平日裡所認識的五福晉。
青雀因太過激動和害怕,斷斷續續地把韶景軒的事說了,她一再地解釋永琪不是故意不出手相救,因言不由衷,因太害怕,她的話很是顛三倒四無法自圓其說,紅顏若要追究,隨便挑出幾句就能咬住不放逼得他們吐露真言,可是紅顏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追究,即便永琪永遠不來解釋她都無所謂,現在看到青雀這麼痛苦難過,她越發不忍心了。
「你們覺得自己無論怎麼解釋我都不能信,這和我現在想對你說我不在乎且絕對不會向皇上提起,可怕你們不信的心情是一樣的。」紅顏硬是將青雀攙扶起來了,溫柔地說,「讓我陷入絕境的是刺客,他們已經付出代價了。永琪救我或不救我,都不該是我評判他善惡的依據,萬一他救我自己出了什麼事,又該怎麼算?雖然已經有些記不起來當時到底怎麼了,可我也的確在看到永琪的那一刻,盼著他向我伸出手,這也是我的心裡話。但即便如此,我也不會因為永琪沒出手相助而責怪他,我還活著已是老天賜福,該心懷感恩。倘若真的死了,還哪來什麼恩怨仇恨,都付之一炬了不是?青雀,你替我轉告五阿哥,讓他把這件事放下,我永遠也不會向皇上提起。」
青雀彷徨地看著紅顏,囁嚅了幾聲「娘娘」。
紅顏微微一笑:「不過信不信,就在你們了。」
青雀退開幾步想要給紅顏行大禮謝恩,可紅顏一把攔住了她,鄭重地說:「孩子,若是這件事讓你和五阿哥有了嫌隙,現在該化解了吧?且不說在我看來這件事沒有對錯可言,若非要算是五阿哥的錯,也不該你替他來磕頭謝罪。我知道,夫妻同體同心,你可以為他付出一切,但你也該有自己的尊嚴和驕傲,你不欠他的。」
青雀咬著唇,紅顏的話像是戳中她的酸楚,她到底還是在意側福晉的存在,即便她和側福晉的關係真的比很多人想像得都還好,可共侍一夫的不甘心,一輩子都不會消除。
「帝王家的女人都不容易,即便你是晚輩,我也不能為難你。」紅顏笑道,「好些事,只有我們彼此才能感同身受不是嗎?早些回去吧,回自己的家去,三福晉本就不容易,可別給她添麻煩了。」
宮門外,永琪緩緩來回走動,等候著青雀出來,終於見宮門打開,數盞宮燈擁簇妻子出現,他迎上來,夫妻倆四目相對,青雀淡淡一笑:「沒事了,是我們自己嚇自己,永琪,真的沒事了。」
五阿哥府的馬車漸行漸遠,景陽宮的人匆匆趕回來覆命,愉妃一直醒著沒睡,就是等孩子們的消息,知道他們是一同回去的,鬆了一口氣。可她的心依舊懸著,不斷地問白梨:「他們到底有什麼事,要這時辰去延禧宮,明日又要有閒話到處傳說,青雀那孩子,怎麼越來越不穩重。」
白梨問:「主子明兒要去問貴妃娘娘嗎?」
愉妃皺眉思量許久,擺手道:「我這麼著急去找她,好像我求著她什麼似的,雖然的的確確矮她一截,可……」她捂著心門口道,「我也有我不甘心的事。」
延禧宮裡,紅顏經青雀一事,困意全消,便走過孩子們的屋子,一個個看過來,最後守在一雙兒子身邊,看著他們睡中憨態可掬的樣子,對乳母說:「若不是弟弟在身邊,我都記不得永琰曾經這麼小過,孩子長得太快了。」
乳母們笑道:「再過幾年,就看不出區別了,哥哥弟弟在一塊兒就一模一樣,娘娘如今可要多看幾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