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寧壽宮時,紅顏回眸望了一眼,但女兒的小手卻拉著她繼續往前走,目光不得停留,她心中一歎不再多想什麼,跟著孩子回延禧宮去。只是無數回地途徑景仁宮,紅顏從未停下腳步多看一眼,但今日見宮門被打開,門前有了值守的小太監,他們見了自己就慇勤地上來行禮,聽見小七說:「額娘,那個人,就住在這裡。」
紅顏對女兒說:「什麼叫那個人,往後見了面要有禮貌,還要教恪兒和永琰,知道嗎?」
母女倆走過景仁宮未停留,可裡頭永兒得知令貴妃路過,緊趕慢趕地跑出來想見一面,但留給她的只是個背影,門前的人更是勸:「您還是等一等,指不定聖旨立馬就到了,不然您跑出去皇上的聖旨來了,豈不是失禮?」
永兒不安地看著他們,似乎還沒明白為什麼會有聖旨來,宮人們提醒她:「您總要有個身份,哪怕是官女子呢?」
但那一日,皇帝的聖旨並沒有到,倒是這件事傳遍了六宮也傳出了紫禁城,外頭知道皇帝又添新人不稀奇,可是聽說這新人如何上的龍榻,二十多年前的事立刻被翻出來,當年令貴妃如何「勾引」皇帝的事,又被添油加醋地傳說了一遍。
第二天和敬來富察府探望產後的舅母,抱著他們的小女兒在屋子裡轉悠,宮裡頭送出來東西,如茵坐在床上查看,和敬探了一眼道:「紅顏給您的銀子?」
如茵笑道:「我昨兒送了空的紅包進去,請貴妃娘娘給孩子賞錢,咱們都過了洗三娘娘也沒有表示,那可不成。」
和敬搖頭道:「舅媽還少這些銀子?聽說她的錢財都是您收著的,想要什麼還不容易?」
如茵道:「哪兒能一樣呢,不過是討個喜慶。」
和敬冷笑道:「怕是她壓根兒忙不過來,把您和孩子都給忘了。」
下人們送茶水來,如茵命她們尋來乳母將孩子抱走,並請公主坐下喝口茶。和敬懶懶地坐下,打量著如茵手裡的紅包,問道:「宮裡的事,舅媽也知道了吧?」
如茵點頭:「宮裡能藏得住什麼事,不想藏著的事,一陣風就吹出來了。」
和敬冷然道:「皇阿瑪最終也是給了她一樣的結果嗎?她親手救下的宮女,現在搶了她的位置,當年她是被額娘負氣送到皇阿瑪身邊的,而如今那宮女也是被皇祖母負氣送到皇阿瑪身邊的,這事兒還真是沒完沒了了。」
「公主,這事兒不一樣吧?」如茵尷尬地笑著。
「說白了,還是皇阿瑪不好。」和敬拿起的點心又被重重撂下,她冷聲道,「皇阿瑪管好自己,又哪裡來這麼多事,他永遠都不會滿足的,紅顏也老了,正是額娘當年那樣,額娘沒有不是,紅顏也沒有不是,都是皇阿瑪太花心,什麼香的臭的都能拉在身邊。他往江南去,什麼女人沒碰過?」
如茵見和敬那麼激動,想要起身安撫她,但見傅恆進門來,也不知他是否聽見外甥女這些話,向如茵遞過眼色,便攬過和敬道:「舅舅帶你出去,你舅媽該休息了。」
和敬眼中含淚,看了看傅恆又看了看如茵,苦笑道:「倘若皇阿瑪有舅舅半分好……」
傅恆溫和地說著:「舅舅帶你出去散散心,西邊送來新的馬,你去試一試挑選好的,給孩子們送去草原。」
如茵對丈夫溫柔地一笑,安心地看她把和敬帶走,手裡頭還捏著紅顏送來的紅包,心中亦是沉甸甸的。不久郡主和佛兒結伴而來,兩個兒媳婦都是閨女般貼心的孩子,郡主小聲問她:「額娘,我們來時遇見和敬公主了,她怎麼好像哭了,是不是又想額駙和孩子了。」
佛兒亦道:「皇阿瑪為什麼非要把皇姐留在這裡,她一天也不快活。」
如茵道:「心裡若是苦,在哪兒都不會快活,並不是皇上約束她強迫她的結果,公主很可憐,我們要多體諒她,你們都要好好的,知道嗎?」她看著佛兒,又道,「聽額娘的話,這幾日別進宮,宮裡那些事皇上和你額娘能處理好,你不必插在裡頭,也不用為你額娘擔心,她還有什麼沒經歷過呢?倒是見到把你們牽扯進去,她才要不安了。」
佛兒苦笑道:「皇祖母她,到底是如願了。」
深宮裡,這日終於有了旨意,永兒被封為答應,賜居景仁宮配殿,她的家人族人也都受到賞賜,一切都和從前新封妃嬪沒什麼兩樣。因沒有封號,宮人便以她的名字敬稱為永答應,而紅顏早就有所安排,送去景仁宮的宮女太監,都是好脾氣好心地的,日子慢慢地過起來,也無人敢為難她。
但宮裡的人,最會見風使舵,初初得知皇帝收了新人,熱鬧閒話之餘,不會貿然擺出什麼態度,且要看這新人是什麼風光,揣摩她在皇帝心中的份量。昔日承乾宮那位起起伏伏捉摸不定,很叫人費了一番心思,現如今這一位,倒是簡單得很。
封了答應三日後,也不見皇帝有什麼表示,她孤零零地在景仁宮裡待著,皇帝每每到延禧宮去,都不會往景仁宮的大門多看一眼。更傳言似乎是為了避開這一位,往寧壽宮去都刻意繞道而行,對這位新答應,躲開八丈遠。不知不覺已是四五天過去了,宮裡人就都明白,這位永答應沒什麼前程可言。
如此一來,難免就會有欺負人的事,穎妃這幾位多年不得如意的,向來欺軟怕硬,背過皇帝和紅顏,少不得要尋些樂子,永兒年輕膽小,昔日在御膳房就是被人欺負不敢還手的人,現在對於自己到底是怎麼回事還沒能弄明白,自然被人欺負了也不敢吭聲。
那一日在寧壽宮請安出來被穎妃幾位攔在道上,說要去景仁宮坐坐,永兒不敢不答應,卻不知她們到了景仁宮,卻命她端茶遞水,當奴才一般作踐。還是她身邊的宮女看不下去,跑來延禧宮向貴妃娘娘求助,可那會兒十六阿哥正哭鬧,死活纏著紅顏不撒手,她只能派櫻桃過來看一眼。
那幾位既是吃軟怕硬,當然明白櫻桃代表著誰,彼此使了眼色都不多說一句話,撂下她們就走了。永兒還伏在地上在擦拭被穎妃打翻的茶水,櫻桃上前攙扶道:「答應,您的衣裳都濕了。」
永兒眼含熱淚,緊緊抿著唇,櫻桃見她十分可憐,說道:「娘娘本想來看您的,可是十六阿哥哭鬧得厲害,實在走不開。不如您換身衣裳,隨奴婢去延禧宮坐坐?公主們最愛熱鬧了,您若能陪她們玩耍,小主子們一定高興。」
已是深秋時節,濕漉漉的衣裳掛在身上,永兒禁不住瑟瑟發抖,櫻桃便命宮人送來熱水和乾淨衣裳,要為永兒更衣,撩起衣袖卻看到她胳膊上一大塊淤青。櫻桃見她努力遮蓋,就知道一定有緣故,逼問她身邊的宮女,才得知前日去寧壽宮請安,出門時不知被誰推了一把,從寧壽宮門前的台階上摔了下來。
櫻桃知道這幾日景仁宮這位到處被人欺負,起初她也對永兒十分反感,可日子久了看到她那麼可憐又那麼老實,心就軟了。她怒道:「是誰推的?你們可看清了?」
宮女垂首道:「哪裡看得清是什麼人,所有人都在笑,連太后娘娘宮裡的奴才都在笑。」
櫻桃忍不住問:「太后娘娘也不管?」然而不止櫻桃這麼奇怪,宮裡的人都奇怪,既然是太后身邊的人,太后昔日怎麼對忻妃的,如今為何不一樣眷顧永答應,可是這個人被送出來後,她就再也沒過問,就算是與其他妃嬪一道去請安,她也不會多看一眼,既然連太后都是這個態度,旁人能不上趕著欺負麼?
櫻桃問景仁宮是否缺什麼東西,宮人們說因有延禧宮照應著,內務府的人沒敢欺負他們,但僅此而已,其他什麼稀奇古怪的事都有,永答應不出門還好,出了門到哪兒都被人欺負,就算是躲在景仁宮裡,也會有人找上門來。
「我怎麼什麼都不知道?」櫻桃詫異極了,「連我都不知道,貴妃娘娘如何能曉得?」
宮人們偷偷看了眼年輕的答應,拉了櫻桃去外頭解釋:「答應她不讓說,是個好脾氣的人,什麼都好說,唯獨這件事,答應說不論如何都不能去打擾貴妃娘娘。」
櫻桃唏噓不已,回眸見瘦弱的人,她心裡明白,皇上不能正眼瞧的人,即便是自家主子出面,也只能幫一時而已。
她要走時,永兒追了出來,說了許多感謝的話,求櫻桃別在貴妃娘娘面前多說什麼,櫻桃面上應付著,但回來就把什麼都告訴了紅顏,紅顏懷裡抱著十六阿哥,面上的神情和往日不同,她只是冷漠地問了聲:「她怎麼說的?」
櫻桃道:「讓奴婢千萬別告訴您。」
紅顏點了點頭,竟是答:「那我就當什麼也沒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