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陸貞離去,沈嘉彥這才輕輕夾了一下馬腹,往高湛和沈嘉敏的方向奔去。
那一邊,高湛和沈嘉敏見到沈嘉彥過來,便驅馬迎頭趕上來。
此刻的沈嘉敏神色極為興奮,嬌嫩的雙頰被紅暈染了一大片,似桃花般艷麗,可惜的是太子殿下卻對眼前的美景並無絲毫留意,目光游離著,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看著面前的一切,沈嘉彥在心裡頭微微歎了口氣,想著妹妹日後若真的心願得以實現,也不知是否會後悔如今的決定。可是看到沈嘉敏幸福的眼神,沈嘉彥終究還是將這一絲擔憂壓到了心底。
沈嘉敏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哥哥在替她擔憂,此刻的沈嘉敏整個心思全都落在了高湛的身上,依然未從方纔的歡喜中恢復過來。
直到聽見沈嘉彥的馬蹄聲,她才扭過頭,見到沈嘉彥已經勒緊了韁繩,胯下的汗血寶馬正穩穩地立在橋中央,靜靜地看著她。
沈嘉敏嫣然一笑,想起方才遠遠看到的情形,那女子雖然瞧不清面目,但是那身段看起來卻是甚好,加之先頭還好好地與哥哥並駕齊驅,忽然聽到她的聲音卻匆匆離開,讓沈嘉敏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測沒有錯——若不是因為女兒家的害羞,如何會突然離開呢?
當下,沈嘉敏便忍不住取笑道:「大哥,剛才和你一起騎馬的是哪位佳人啊?我還看見你拉著她的手呢,嘻嘻,不會是我未來嫂子吧?」
沈嘉彥卻沒有回應,只是收起了自己散落的思緒,又回復往日的冷然,翻身下馬,朝高湛行禮說道:「參見太子殿下!」
高湛朝他略略抬了一下手掌,順口問道:「嘉彥,你也來騎馬?」
沈嘉彥站直了身體,點了點頭,看了看眼角眉梢儘是桃色的沈嘉敏,便又肅起臉,「殿下,微臣正有事想向你稟報。」
聞言,高湛微覺詫異,他與沈嘉彥因著長公主這層關係自小便熟悉,沈嘉彥雖然對他一直恭敬,但卻不是眼下這樣客套,「嘉彥,我向來把你當兄弟一般,你不用如此客氣。」
「殿下,我想談的是公事。」沈嘉彥這一番話其實是說給沈嘉敏聽的,可是見到妹妹依然沒有離開的樣子,便順口接著道:「徐元帥前日來信,說西魏那邊又有新的動靜。安西王想趁著秋收來我們北齊搶一批糧草。殿下覺得我們是否有必要聯絡一下契胡可汗……」
沈嘉敏一聽哥哥說的這些話,立時覺得無趣之至,丟了一句話,「你們又在這說這些,真不好玩。我去那邊摘花去。」便自顧拍馬奔向對面的花海,很快,那一身嬌艷的衣裳就與之融為一體。
沈嘉彥目送著妹妹遠去,再回頭,卻見到高湛早已經將視線投向了他處,心裡頭又為妹妹捏了一把汗,於是,也就更加確定接下來的話必須要問出口了。他整理了一下情緒,這才問道:「殿下,你準備什麼時候向我們沈國公府提親?」
其實,沈嘉彥的這一句話,高湛早就料到他會問出口,只是沒有想到居然會這麼快。他凝視著沈嘉彥,無奈問道:「你就那麼希望嘉敏嫁給我?」
沈嘉彥早已經從高湛的無奈中聽出了他的意思,倘若是換了其他事情,他必然也不會太過強求,更何況對方還是太子殿下,可是這一件事卻不同,如今的天子雖然正壯年,但是宮裡的人早已經清楚他體弱多病,可能時日不多。一旦高湛登基,那麼沈家立時成為皇親國戚,而且……而且沈家這次也的確付出了很大的代價,甚至得罪了婁太后,倘若再不與高湛聯手,那麼沈家必然會有大劫。
一念及此,沈嘉彥隨即抬頭,看著高湛,清晰而明白地說:「她是我最心愛的妹妹,她的心願,我自然要幫她達成。」
他的眼神堅定不移,高湛凝視著他,終於歎了口氣,「嘉彥,這件事容我從長計議。」
聞言,沈嘉彥卻是沒有再發一言,心裡隱隱察覺到了一個事實——高湛所言的從長計議,恐怕不一定會是他想要的那個結果。
倘若真是如此,那麼他又該怎麼辦呢?
沈嘉彥陷入沉思之中,目光不自覺地落在妹妹的臉上……
日頭漸漸毒辣,他們也沒有再做太久的逗留,很快就離開。
高湛一回到修文殿,元祿就趕緊伺候他更衣,汗水濕了裡面的衫子,宮女們忙將日常的便服送過來。高湛由著下人們動手,兀自想著自己的事情。
沈嘉彥今日的話已經非常明顯,可是他也知道,就算沈家今次立下如此大的功勞,自己也絕對不可能納沈嘉敏為太子妃的。有些東西可以遷就,可以忍受,唯獨感情是絕對無法欺騙的。
想到了「欺騙」二字,他的腦海裡不自覺地便浮現出陸貞的面容,隨即無奈地歎了口氣,到底要用什麼法子才可以做到兩全其美呢?
正想著,忽然間聽到玉明在外傳報,「殿下,司衣司沈大人求見。」
司衣司沈大人?高湛微微一愣,這才想起對方所指的是哪一個人,隨即心中一喜,莫不是阿貞有信傳來?
思及此,他立即揚手,一旁的元祿一見,忙先一步上前將房門打開。高湛邁著大步踏出房門。
遠遠就見到阿碧的身影立在樹下,一聽到腳步聲,她立即轉過頭,朝高湛行禮道:「叩見太子殿下。」
「不必多禮。」高湛立即應道。
阿碧聽著高湛溫和的聲音,臉頰有些發燙,心跳不自覺地快了幾拍。她微微站直了身體,悄悄深吸了一口氣,才柔聲說道:「殿下,我今天才知道家父在您的舉薦下封了爵,阿碧實在是感激不盡……」
高湛聽到她說的是不相干的事,心下微微有些失望,但還是和顏悅色應道:「你全力救我脫險,這是你應得的。過些天,內侍局只怕也會升你的官呢。」
這溫和的嗓音彷彿給了阿碧莫大的勇氣,她努力平復著自己激動的心情,嬌羞地說道:「殿下,我不想陞官,我只想做你的……」話說到此,她的臉頰已經佈滿了紅暈,頓了頓,便又勇敢地抬起頭,激動地看著高湛說道:「殿下,我一直想告訴你一件事……」
漲紅了的臉頰,充滿傾慕的眼神,還有急促不安的呼吸聲,那是高湛再熟悉不過的了。年少的時候,也曾經有少女便是這般模樣看著他,而後道出那些令他為難的言辭來,如今這阿碧,儼然就是另一個翻版。
他的心一動,立即轉身,背對著她,聲音在剎那間變冷,「阿碧,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不過,你還是別說的好。」
聞言,阿碧愣住了,難以置信地看著他的背影,論才貌智慧,阿碧自信不輸於陸貞,她以為自己和陸貞唯一差的地方就是陸貞比她早一步遇見了他。她原本以為,他與陸貞此刻早已經沒有希望,沒想到……
她怔怔立在原地,無力動彈,只聽高湛用冰冷的聲音繼續道:「你記住,我一直都只是把你當阿貞的好姐妹而已。」
阿碧的眼睛瞬間就紅了,猶自不甘心地說:「殿下,你和她不是已經分開了嗎?」
「阿貞……」高湛驚愕地回身看向她,「她連這個也告訴你了?」
阿貞!阿貞!為什麼他的口中永遠都離不了這個名字?阿碧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用力拉著他的衣角,早已忘了尊卑之分,只是緊緊地拉著,不甘心地說著:「殿下,她一點都不體諒你,你就別念著她啦!就讓阿碧服侍你好不好?我一定不會頂撞你的,阿碧會敬你,愛你……」
終究還是將不該說的說出來了。高湛臉色一變,甩開她的糾纏,厲聲道:「住口!我和她怎麼樣,不關你的事。阿碧,這件事到此為止,你現在可以走了,別讓我討厭你。」
阿碧被這股力道掃了一下,踉蹌著退了一步,張了張口,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此刻的高湛面色肅然,哪裡有素日的溫和,她驀然想起他的身份,再想起方才自己的造次,不覺出了一身冷汗,她後怕地垂下頭。
高湛看著阿碧瑟瑟發抖的身體,無奈地揮了揮手,「下去吧。」
「是。」阿碧輕輕應了一聲便轉身告退,踉踉蹌蹌地離開修文殿,可是恨意卻再度加深了,陸貞,都是你,自入宮以來你就處處與我作對,現如今還帶給我這般屈辱,我一定會將我所有的痛苦償還給你,加倍償還!
高湛也不再多做逗留,轉身回到房內。經過阿碧這麼一折騰,更令他下了決心,一定要將沈家的親事盡早處理——沈嘉敏看他的眼神早已經超出了該有的界限,連舉止也愈加親密,這可不是一件好事。
思緒漸漸有些混亂,他試著整理出一條線索來——倘若直接拒了這樁婚事,非但會讓沈家顏面全無,就連一意促成這樁婚事的皇姐恐怕也會……
也許,應該先同皇姐商量一下。
想到這裡,高湛立即衝向案前,取出信紙便落筆,豈才寫下幾個字房門就被人一下子撞開了,高湛不滿地回頭,隨即看到元祿滿臉大汗地靠在門框上,喘著粗氣說道:「殿下,有件比天還大的事,您一定得知道才行!」
「天大的事?」高湛不悅地看著元祿,如今對他來說,沈家的事、陸貞的事才算是天大的事情。
「剛才……剛才忠叔告訴我,中午皇上問他,說陸姑娘早上來修文殿找殿下,不知道你們倆和好沒有……」
聞言,高湛刷地站起身直對著元祿急切問道:「你說什麼?阿貞來過?」
「是……是的,殿下,我剛才還去問了丹娘,她也說陸姑娘來過,還看見您……」元祿說到這裡,又收了口,不敢再繼續。
「快說!」高湛喝道。
元祿不敢隱藏,忙將餘下言辭說完,「看見您和沈司珍在卿卿我我!」
糟了!
聽罷元祿的最後一句話,高湛暗叫不好,毫不猶豫地拔腿就衝出去。
元祿跟了他這麼多年,哪裡不懂主子的心思,立即跟在身後提醒道:「丹娘說了,陸姑娘剛去昭陽殿見皇上去了!」
高湛衝進昭陽殿的時候,陸貞正要向孝昭帝報告瓷窯的事情,行完禮才開口,高湛就闖進來,不管不顧地就開口解釋道:「阿貞!你聽我解釋,我只是和沈嘉敏一起出去,其他別的什麼事情都沒做,而且我根本不知道你來過修文殿!」說罷,也不管是否有他人在,一把就拉住了她的手,急切地說道:「你千萬別誤會。」
看著他緊張兮兮的樣子,陸貞真是又好氣又好笑,先前的不滿、不悅、不開心、懷疑、悲傷、失望全部隨著他掌心傳來的熱度蒸發得一乾二淨,此刻的她眼中的高湛,看起來不過就是個普通的男子——是的呵,普通的男子,就像很早很早以前她眼中的小侍衛一般,只是因為戀人的不高興,就緊張得不知如何是好。
思及此,陸貞反而起了逗他的心思,於是便輕輕哼了一聲,嚴肅著小臉淡淡道:「是嗎?可是我明明看到你和她一起並肩騎馬,好不開心。」
就連這個也被撞到了,高湛愕然地看著陸貞,忍不住再度確定,「你看到了?」
陸貞點頭,靜靜地看著他。
天哪,一個誤會還沒解開呢,另一個誤會就又跳出來了,這讓他如何解釋得清楚!倘若換成往日,高湛必然可以說得清楚,可是此刻的他著急得根本就轉不過心思,唯一脫口而出的一句話就是,「我真的和她只是在騎馬而已。」
陸貞斜睨了他一眼,輕輕掙脫了他的手,聲音依然平靜,「可是我聽說,沈家都在辦嫁妝了。」
一聽到這句話,高湛更是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一再地表明自己的心,「那些都是謠言,除了你,我絕對不會娶別人的!」
聽到這句話,陸貞一下子就紅了臉,別過頭不再看他,豈料卻與孝昭帝的眼神相撞。
看著眼前這一番情形,孝昭帝豈能不知道真相,他一面看著高湛手足無措,一面又看到陸貞狡黠的目光,便知道陸貞的心思。雖然說看阿湛著急很好玩,但他到底是自己的親弟弟,偏袒總是在所難免的,於是孝昭帝乾咳一聲,故意問陸貞:「怎麼,又不高興了?今天早上你不是還跟我說準備原諒阿湛了嗎?」
聽到孝昭帝的這句話,陸貞也跟著紅了臉,無奈地看著孝昭帝,「皇上……」
話音還未落下,昭陽殿的大門口隨即又閃出另一條身影,直直就撲倒在地上,陸貞定睛一看,卻是元祿。他胡亂地朝孝昭帝磕了幾下頭,道了聲:「參見皇上!」便急匆匆轉過來朝陸貞道:「哎……陸大人,你可別生我們殿下的氣!」
陸貞這才知道這傢伙是過來給高湛說好話的,只聽見他一邊喘氣,一邊努力將餘下的話通通倒出來,「他今天陪沈司珍出去是因為要還沈司珍一個人情,就是幫你作證脫罪那檔子事,要不然,殿下根本看都不會看她一眼的。」
這一句話卻令陸貞非常意外,她一直以為沈嘉敏之所以出手,不是奉了孝昭帝的命令,沒想到……
為了確定自己沒有聽錯,她忍不住看向孝昭帝和高湛,再度確認道:「皇上,沈司珍不是奉了你的命才幫我作證的嗎?」
孝昭帝聽了陸貞的話也很是詫異,解釋道:「沒有啊,那天我是讓元福跟婁青薔打過招呼,你不是一直都跟著她的嗎?」
陸貞忙搖頭,「不是,那天婁尚侍根本沒出面,是沈司珍突然站出來幫我作證,王尚儀才沒有治我的罪。」說到這裡,她便停了下來,不再解釋,反而看向高湛,「阿湛,你真的是為了我才……」
聽到她詢問的語氣,高湛卻是鬆了一口氣,連忙點了點頭回答道:「是的,就連……」他一面說著,一面仔細看陸貞的面色已經緩和,連忙趁機將前事一併澄清,「那天在修文殿的事,也全是誤會。那些觀音像,我全部都砸掉了……」說罷,歎了口氣,似是懇求,又似請求,「阿貞,你能不能別再生我氣了?」
陸貞卻沒有再接口,那一屋子的觀音像對她來說根本就不一樣,這一路走來,就是因為自己的面容與蕭觀音相似才有了那麼多的奇遇:婁尚侍試圖利用這一張臉來吸引孝昭帝的注意,借此讓蕭觀音失寵;而王尚儀呢,也是因為這一張臉才對她處處刁難;可是,她不在乎,真的不在乎,後宮爭鬥從來就會有無數個理由,她不在乎這一切——唯獨高湛不可以,兩個人之間的感情,絕對不能摻雜任何的東西,如果……如果真的是替身,那麼,一切就根本沒有任何的意義了。
思及此,陸貞的鼻子有些酸,她深深地吸了口氣,終究還是沒有做出回應,面對著高湛熱切的眼神,她也不知道該如何回應。
眼見著兩個人又陷入了僵局,孝昭帝也跟著捏了一把汗。他看了看陸貞微紅的眼眶,無奈地搖了搖頭,而後輕輕咳了一下,說道:「好了,你們兩個,都聽我好好說幾句。」
二人順勢便看向孝昭帝。
看著眼前金童玉女般的一雙璧人,孝昭帝的心裡頭便湧起了一股憐惜,想著他們連日來經歷的波折,又想到這些事情的起因,孝昭帝很是內疚,「過去的事情就讓它們都過去吧。觀音之所以變成那樣,全都是我和我母后造的孽。我是她的夫君,所以,我必須代她向你們道歉,希望你們能諒解。那天的事,是她太過分了。」
說著,他便站直了身體,而後朝著陸貞和高湛作了一個揖。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可把他們兩個嚇到了,二人慌忙上前扶住了他。
孝昭帝順勢起身,拉著陸貞的手,堅定而誠懇地說道:「阿貞,我以大哥的名義跟你保證,這些年,我這個弟弟心裡一直只有你一個人,絕沒有把你當成其他人的替身。」
儘管陸貞已經知道高湛對自己的心,可是從一國之君的口中道出來,依然令她震撼——這說明孝昭帝為高湛作保,意味著孝昭帝已經以另外一個方式告訴她,他必將會助她一臂之力。陸貞怔怔地聽著,一時之間竟不知如何回應。
「還不相信?好……」孝昭帝看著陸貞默然,以為她還不願意相信,想了想,便向高湛招手,「阿湛,你過來。」
高湛往前邁了一步,很是不解地看著孝昭帝,隨即聽到他命令道:「脫下衣服。」高湛大吃一驚,猛地抬頭看向他,「皇兄……」
孝昭帝蹙眉正色道:「聽大哥的話!」
雖然不是沒有在陸貞面前袒胸露乳過,但之前畢竟是事出有因。此刻,孝昭帝卻突然要他當面脫下衣服,高湛雖然尷尬疑惑,卻還是遵從。而那一邊的陸貞看到他真的動手寬衣解帶,立即漲紅了臉,慌忙轉過了頭。沒想到孝昭帝卻說道:「轉過來。阿貞,你別害羞,看著這兒。」
陸貞不敢違抗,小心翼翼地轉過臉,看向孝昭帝所指的地方,原本打算只一眼就趕緊挪開,沒想到目光才落下去就瞪大了眼。
高湛……高湛的背上蜿蜒著一道長長的疤痕,觸目驚心地攤在她的眼前。陸貞記得,自己先前也是見過他的背的,根本就沒有這一道傷疤,到底……到底是怎麼回事?
陸貞不自覺抬頭,用詢問的眼神看著孝昭帝,就聽孝昭帝緩緩說道:「看到了嗎?上次青鏡殿大火,是他衝進去把你救出來的!」
青鏡殿大火……陸貞想起那道看不清的黑影,她一直以為那不過是自己的幻覺,是因為太過思念生出的幻覺,原來竟是真的!
她的耳朵嗡嗡地響著,淚水在眼眶裡盤旋,孝昭帝依然在輕輕地說:「為了你,他差點連命都沒了,可昏倒前他最後一句話是要我下令封鎖消息,免得母后和觀音知道後為難你……很早之前,他就把你看得比命都還重了,這樣的男人,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她搖著頭,淚水跟著滑落,聲音哽在喉嚨裡,卻是一個字都發不出來,目光已經不禁緊緊地盯著高湛的身影。四目相對,他的雙臂已經微微張開,下一秒,她便落在了他懷裡,懷抱熱得燙人,緊得幾乎令她窒息。
良久,陸貞才從甜蜜中回過神,驀然想起殿內還有他人,忙試著想將高湛推開。豈料高湛反而擁得更緊,在她耳畔柔聲說道:「別擔心,皇兄早已經出去了。」
陸貞這才鬆了口氣,但是臉又開始燙起來。她被他擁在懷裡,熟悉的氣息在鼻端縈繞,久違的溫暖令她根本就捨不得反抗。有多久了呢?想起來,他們吵架其實也沒有多久的,可是現在想起來都覺得後怕,不過幸好,現在他依然在她的身邊,沒有離開。陸貞正兀自慶幸著,又聽高湛在耳畔繼續道:「以後看到什麼事別轉身就跑,好不好?」
聽著他低低的央求聲,陸貞心一軟,乖巧地應道:「好。」
高湛用力地抱緊了她,繼續說道:「要是再吵架,千萬要聽我的解釋,好不好?」
陸貞點了點頭,聽話地回答:「好。」
「今天你怎麼這麼乖?」如此低眉順眼,反倒讓高湛大吃一驚,他略略往後一仰,卻見到她滿臉的淚水。
她的手正緊緊地貼著他的脊背,在那道傷口上輕輕地摩挲著,聲音帶著隱隱的哭腔,「阿湛,我不知道你為了我竟然……」
原來是為了這件事!聽陸貞說完這句話,高湛這才放下心來,反手便摟住她,略帶笑意地說:「好了,要是早知道苦肉計這麼靈,當天我就應該把衣裳脫下來,也省得咱們折騰這麼久。」
陸貞破涕為笑,本能地想要拍一下他的後背以示懲罰,手才揚起,就想起那道傷疤,便又輕輕地落下。
高湛見她止住了淚水,方才說:「剛才皇兄也保證了,絕對不會讓我娶沈嘉敏,你放心,明早我就去說清楚,絕對不會讓你再為這件事傷心。」
陸貞遲疑了一下,依然有些擔心,總覺得事情來得太順利了,感覺反而不真實。可是她也不願意就將自己的想法道出,免得彼此間又生出嫌隙來,便順勢說道:「那你要好好補償沈家,別讓他們太丟面子。」
高湛溫和一笑,「這是自然。」
陸貞躊躇了一下,手心又貼到那道傷疤上,輕聲問道:「你的傷好些了沒有?」
高湛先是微微一愣,隨即明白陸貞指的是什麼,滿不在乎地應道:「早好了,都是小傷。」
陸貞秀眉一擰,懷疑地看著他,「怎麼可能?那天我明明看到你流了好多的血。」
「我是經常帶兵的人,那些傷不算什麼。」高湛說著便拉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而後從懷裡摸出一樣東西來,放在她的手上。陸貞定睛一看,居然是那只白虎,心裡登時盈滿了歡喜,雪白的老虎已經被重新粘好了,雖然有一道道觸目驚心的裂痕,但是依然不影響它的外觀。高湛輕輕地摩挲著白虎的頭,感慨地說:「當初皇兄的使者把它帶給我的時候,我不知有多高興。在平州的時候,我被流民們圍住,好幾天斷水斷糧,要是沒有它,我還真的堅持不下去。」
一想起他在外所受的苦,陸貞滿是心疼,仰頭看著他的臉頰,手輕輕地撫摸著他的鬢角,另一隻手也跟著觸碰白虎小小的頭,便在此時與他的指尖交疊在一起,她看見他轉頭看著她的眸子晶晶亮,一瞬間,兩人彷彿是心有靈犀。
六個字便同時從他們的口中念出來——
「定不負,相思意。」
一同陸貞和好,高湛就立即開始用行動表明自己的心意,而第一件要做的,自然就是找到沈嘉彥,將自己的想法清楚明白地道出來。慶幸的是,沈嘉彥雖然面色並不好,卻終究還是明事理之人,並沒有太為難高湛,甚至還願意代他向沈嘉敏解釋。唯一令高湛愧疚的是,沈嘉彥拒絕了他想要認沈嘉敏為義妹並將她封為公主的想法。
不過,這個並沒有影響到高湛的心情,此刻的他,全身心都掛在了陸貞的身上。
而陸貞呢,卻是與高湛相反,雖然說兩人重歸於好令她的心情開朗許多,可是宮裡的明爭暗鬥讓她不敢有絲毫的鬆懈。而且,此刻的她心裡頭還為另一件事而牽掛著。
是以,她與高湛在一起時依然有些心思恍惚,就連在泥坯上刻花都未能將自己的功夫悉數展現出來,當然,還有另一個原因,是他此刻正握著自己的手,兩個人合力刻出來的花樣自然不會太盡人意,一待花樣完成,陸貞便迫不及待地拿起來仔細看了看,下了一個評論,「還過得去。」
高湛看了她一眼,也拿過來,裝模作樣地開始評價,「雕工倒是不錯,只是花紋不對。」陸貞微微蹙眉,正待發問,就聽他繼續接了一句,「要是龍鳳呈祥,就更好了。」
陸貞微微一愣,不解地看著他。
高湛輕輕抱住她,深情地說道:「阿貞,今天我已經向皇兄提過,等你三年孝期一滿,他就為我倆賜婚。」
陸貞大吃一驚,脫口便道:「這……這麼快?」
高湛肯定地點了點頭,笑著說道:「如果可以的話,我簡直想馬上成親。不過,我知道,你還想親手為父親報仇,還想等到孝期過去,而我也需要時間去對付婁氏……所以,我只能再麻煩你多等一段時間。只是我們的事,知道的人總歸會越來越多,以後,你會遇到更多的刁難,更多的明槍暗箭……」
陸貞躊躇了一下,「我只想和你在一起,並不想做什麼太子妃。」
聞言,高湛甚是奇怪,「為什麼?」
陸貞反手抱住他,輕輕歎了口氣,猶豫了一下,還是將自己的擔憂說出來,「不管是楊姑姑還是杜師傅,都有意無意地提醒過我——如果我和你在一起了,就必須得接受一個事實,那就是有朝一日,你的身邊還會出現其他的女人。」
「這……」聽罷此言,高湛略有些為難,他想了想,努力解釋道:「生在皇室,這種事情的確難免,就連皇兄不是也有好幾個掛名的妃子。」看到陸貞的臉色微微黯然,高湛連忙信誓旦旦保證道,「不過你放心,如果我真的迫不得已要納別的女人進府,也絕不會讓她們影響到你。」
可是這樣的保證並沒有讓陸貞的擔憂有絲毫的釋懷,她抬眉反問道:「難道你也想把她們像宮裡的那些妃子一樣,有名無實地鎖在後院一輩子嗎?」
高湛啞然,良久才勉強解釋道:「皇兄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我知道。」陸貞點了點頭,輕聲說道,「可是我還是有些難過。皇上明明只喜歡貴妃娘娘,可他還娶了那麼多的妃子。」她想起了死去的趙麗嬪,那個因她而死去的妃子,還有更多的,她不知道的,也永遠都不會知道的妃子,「她們也都是正值花樣年華的女孩子啊,個個都長得那麼美,要是嫁給平常人家,不知道她們的丈夫會多麼快活,她們肯定也是希望和丈夫敬愛,生很多孩子,有個美滿的人生。可是她們現在卻硬生生地被鎖在了宮中,抱著一個虛無的希望,守一輩子活寡……」
她一邊說著,一邊想著,倘若她和高湛之間真的能夠修成正果,那是不是意味著她以後也將會面對這樣的女子呢?一想到這裡,她激靈靈打了個寒噤。
高湛自然察覺到了她的恐懼,可是此刻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該如何解答她的疑惑,因為連高湛自己都不知道如何解決,可是當下卻不能讓她再繼續胡思亂想了,否則的話,還不知道會出什麼問題呢。思及此,他趕緊岔開話題,用的自然也是陸貞最感興趣的,「好了,皇兄的事,我們就別管了。咱們還是說說你籌辦官窯的事吧,最近進展怎麼樣了?」
陸貞並沒有讓高湛如願,她抬起頭看著他,嚴肅地說道:「阿湛,你別岔開話題。我是真的覺得,男人如果希望女人一輩子只愛他一個,那麼,他這一生就不應該對其他任何女人付出感情,甚至是逢場作戲、虛情假意也不行。如果你不能認可這一點,我寧願不做什麼太子妃。」
這是她擔心已久的事情,也是她必須攤開說明白的,不是想要專寵,而是為了彼此間的感情。她不自私,但是也不可能大方到自己的感情裡有第三個人存在,就算是身體,也不可以!
看著陸貞嚴肅而認真的神色,高湛半天沒有辦法從震撼中出來。他一直以為三妻六妾沒有什麼不對,畢竟身為皇子,身邊只有一人才是怪事。可現在,她卻用這樣的標準來要求自己。此刻的高湛又是歡喜又是為難,歡喜的是,他的阿貞終於願意表現出對自己的在乎;為難的是,即便他願意,朝中的大臣也未必會同意如此。他的思緒翻轉了良久,終究還是無法從中平靜下來,只是胡亂地應道:「好,我知道了。放心,我會好好去想想該怎麼做。」
看著高湛起起伏伏的面色,陸貞也覺得自己說得太過鄭重,雖然說有些事情必須要說清楚才可以,但是讓高湛立即接受,她也覺得太為難他。思及此,她趕緊拉住他的手,試著解釋道:「阿湛,我不是想逼你……」
高湛看著她緊張的神色,忍不住笑起來,輕輕刮了下她的鼻子,反過來安撫她道:「好啦,別解釋啦。愛吃醋就往明瞭說,不用拉著皇兄當靶子。」
聽著他取笑的話,陸貞無奈地笑了笑,也不否認,因為說起來,這還真的是吃醋呢。
高湛便趁機轉了話題,「不過,以後你身份不同了,所以要加倍小心,我會讓忠叔暗中派人保護你,你盡量不要一個人去仁壽殿,也離婁青薔遠一些。」
陸貞微微一笑,「放心吧,我早就和她鬧翻了。」
「那就行。」高湛依然放不下心,提醒道:「婁氏那邊的人,你離得越遠越好。」
陸貞點了點頭,又道:「至於官窯的事,還真的沒那麼方便。我想過了,開一個瓷窯容易,可官窯畢竟掛著皇家牌子,無論是工藝、窯工,都得是北齊最好的才行。我想要幫皇上多找些資源,可京裡燒瓷的就那麼幾家,以前做生意的時候,我和他們都打過交道,可現在大家都以為我已經死了……」
高湛微微一笑,「這好辦,你隨便讓什麼人冒充一下,你戴著紗帽,在旁邊指點就好。」
陸貞一聽,豁然開朗,「對啊,我怎麼沒想到呢?」
心結一解除,二人便輕鬆多了,又說了一些話,一直到夜深,高湛才離開。
而陸貞卻是一宿無眠,腦海裡反覆回想著今夜的情形,一顆心也就跟著惴惴不安,這是她第一次在愛情中正面向高湛提出了要求。沒有一個女人願意跟別人分享自己的丈夫,高湛必然也知道這個道理,倘若換了尋常人家可能不難,可是,現在高湛的身份是太子,未來的天子。她知道自己的想法實在太驚世駭俗,高湛會答應她嗎?她沒有把握,但是她知道,她要的幸福,必須依靠自己爭取。
是的,必須靠自己爭取。
如今的一切,不都是靠她努力而來的嗎?
她看著自己攤開的雙手,又緊緊地握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