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貞一出宮,就往熟悉的幾個礦窯方向走去。雖然說孝昭帝給了她幾十個內監以供差遣,但是陸貞到底還是不放心,此事關係重大,必須要步步謹慎,全程細心,陸貞可不願意因為自己一時偷懶而錯過了重要的事情。
然而一番折騰下來依然無果,回到宮裡的時候,她疲憊至極,唯一能做的就是安慰自己——不過才開始而已,還有希望。可是心裡頭仍然免不了失落。
沒想到,次日一早,陸貞就收到了一個重大的消息。
孝昭帝頒下聖旨,說婁銘及其子弟,意圖謀害太子,罪在不赦,著刑部全數抄沒其家產,其家人盡數沒入內府為奴;婁銘等三人,即刻推出端門遊街,於午時行刑處斬。
聽到這個消息,陸貞異常吃驚,她驀然想起昨日離宮之前高湛緊張的言辭,還有遮遮掩掩欲說還休的樣子,當時她也沒有注意,此刻想起來,應該就是因為今天的事情。思及此,陸貞依然不敢相信,立即拉著報信的元祿問道:「是真的?」
元祿開心地點了點頭,說道:「陸大人您今天出宮,沒看見那場面是多麼熱鬧,皇上跟沈嘉彥將軍一唱一和,三兩下就把國舅弄得啞口無言了。」
陸貞連忙問道:「那太后娘娘呢?」
元祿笑嘻嘻地回答道:「太后娘娘已經遷往西佛堂誦經禮佛去了啊!」
看著元祿一臉開心的樣子,陸貞心裡卻沒有如此的樂觀——雖然她與太后並沒有見過幾回,但是就憑著那短短的數次見面,陸貞也明白,婁太后哪裡會是那麼好說話的,而且她也曾經聽高湛說過他和婁太后之間的約定,此次孝昭帝雖然處置了國舅,卻沒有對婁太后出手,只怕往後又會生出什麼波瀾。
想到這裡,陸貞略有些擔心,而那一邊,元祿已經經不住丹娘的一再要求,繪聲繪色地形容起當時的情形,「婁國舅有個侄兒,仗著自己是武將出身,怎麼都不肯招。可刑部的那些人精得很,用了一招猛的,沒半個時辰,他就招了!」
丹娘立即睜大了眼睛,「啊,什麼法子啊,這麼靈?」
元祿神秘兮兮地看著她,「你猜?」
丹娘想了想,立即扮出一張鬼臉,「裝鬼嚇他?把他關屋子裡,不許他吃一口酥?」
元祿無語地看了她一下,「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啊?我告訴你,他們用的那招,絕死了!蜂蜜知道嗎?在犯人腳底下厚厚地塗上一層,然後拉兩隻山羊來舔,那個癢啊……」一想到當時的情形,元祿自己也跟著打了個寒戰,那種滋味,可真的是太可怕了!
丹娘卻不以為然,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腳,轉過臉不屑地評價,「撓人腳底心算什麼本事啊?」
「天下不怕痛的英雄多得是,不怕癢的倒還真沒幾個,要不然,你來試一試?」他見丹娘不信,便伸出手往她的腰間探去,丹娘猝不及防,被他抓到,立即拚命地掙扎,大聲抗議,「哎,你放開我!」
看著眼前的兩個人又開始沒完沒了的,陸貞無奈地伸手,擋在他們中間,「好了好了,咱們在院子裡呢,鬧那麼大動靜幹嗎?」
他們二人訕訕地住了手,臉也跟著紅起來。
陸貞便接著問道:「早朝過去還沒多久,這些事,你怎麼知道這麼清楚?」
元祿得意地掃了丹娘一眼,不無驕傲地回答道:「雖說這次的事是皇上一手安排的,可我畢竟是殿下的親信,哪兒能不知情呢。」
陸貞心一動,「殿下在修文殿?」
「是啊,才回去,剛才我還陪他遠遠地盯著太后遷去西佛堂呢。不過,我瞧他也不是特別高興的樣子。」
陸貞看著元祿得意的樣子,無奈地搖了搖頭,提醒道:「就算是太后倒了,大家說話還是要小心點。走吧,咱們回屋裡去。」
可丹娘卻被釘在了原地般,兀自發著呆,被陸貞推了好幾下才怔怔回神,看向陸貞,陸貞奇怪地問道:「丹娘,在想什麼呢?」
丹娘撅起嘴,憤憤不平地回答:「啊,我在想,那麼好的蜂蜜,幹嗎用來刷腳底板呢,拿來調水喝多好啊!」
元祿正喝著水,一想到那一幕情形,再看看眼前的水,一噁心,噗地一口噴了出來,苦著臉瞪了丹娘一眼,「腳底板的蜂蜜拿來調水喝,這樣一說,往後可怎麼吃蜂蜜!」
陸貞和丹娘回到了房裡,心裡頭依然無法平靜下來,婁太后控制了北齊這麼多年,她的勢力哪裡是說沒有就沒有的,這次孝昭帝只是將她關在了西佛堂,並不意味著她就沒有離開的機會。
想到這裡,陸貞不自覺地抬頭,看著元祿歡喜的笑臉,又覺得自己有些杞人憂天——孝昭帝斬了婁國舅,接下來勢必會趁機將婁家的殘餘勢力一併除掉,屆時,天下也就太平了。
也許是因為在宮裡待得太久了,所以才覺得一切順利得不可思議,可仔細想想,為了這一天,阿湛和皇上必然是費了好大的氣力。
思及此,陸貞忽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也許,她現在應該去看一看高湛。一念至此,她便起身,匆匆吩咐了丹娘幾句,便讓元祿領著她往修文殿去。
見到高湛的時候,他正靠在窗前,垂著頭看著手裡的東西,陸貞走近一看,卻是一根馬鞭,但是看起來極小,倒像是小孩用的。她沒有出聲,只是緩緩走近,將一隻手輕輕搭在他的肩膀上,高湛本能地回頭看去,見到是她,便伸出大掌覆蓋在她的手上。陸貞看到他的臉上並無一絲歡樂之色,反倒被濃濃的憂傷佔據著,忍不住說道:「太后終於受到懲罰了,你應當快活一點。」
高湛沒有回答她的話,只是抬高了右手,將小馬鞭在空中輕輕抽了一下,啪一聲巨響之後,他才緩緩說道:「這支小馬鞭,是我五歲的時候我母后親手做給我的。我還記得,她親自教我騎馬,說我們柔然人是天馬的子民……她的騎術很精,有時候連父皇都比不過……她經常跟我說,等我的騎術也像她那樣好了,就帶我回去看外公,一起去她小時候待過的聖湖跑馬。現在,我的騎術已經很好了,可是,母后卻沒能等到我陪她回柔然……」
他的聲音越說越低,最後全部都哽在了喉嚨裡。看著他漸漸變紅的眼眶,陸貞心疼地抱住他的頭,她知道此刻所有的安慰都是多餘的,因為他的心裡塞不下任何的言辭,她也知道,自己必須為此做些什麼,否則他恐怕更難恢復過來。
屋外的風在搖著樹葉,颯颯作響,她一個激靈,一幅畫面便浮現在了腦海,她低頭,輕聲地說道:「阿湛,還記以前咱們一起逃命的時候我給你唱過一首柔然曲子嗎?現在我唱給你聽,好不好?」
他曾經說過,這是他母后經常唱的曲子,那麼,就用這樣的歌聲來安撫他吧,輕輕的旋律,勝過千言萬語。
她的歌聲似乎帶著一種魔力,將高湛低落的心緒一點點地吹散,又像是一道引子,將年少時的往事一幕幕送到了眼前:他還記得那時候他、大哥還有觀音的年紀都還小,時常在含光殿裡打鬧,母后非但沒有斥責,反倒給了他們很多的鼓勵,甚至同他們說起很多的往事——無邊無垠的草原上,駿馬的高壯、爽朗的笑聲以及很多很多令人嚮往的經歷,都帶給他們三個無邊的嚮往。
高湛抬起頭,看向輕聲吟曲的陸貞,動情地說道:「阿貞,有你真好。」
陸貞的臉微微一紅,柔聲道:「以後,你帶我去聖湖跑馬吧。」
「好。」高湛點了點頭,站起來,忽然間站在她的身後,像連轡共騎一樣圈住她,握緊手上的馬鞭說道:「我就這樣帶著你,一起乘馬飛奔,聽說聖湖的顏色是碧藍的,比最好的藍寶石還要明亮……」
陸貞一道進入了無邊的嚮往之中,她彷彿真的同他奔馳在無邊無垠的草原上,越過茂密的叢林,前方漸漸浮現出山的影子,她忍不住問道:「那座山叫什麼名字?」
高湛先是愣了一下,隨即會意,「那叫格瓦山,山裡有野豹子,你怕不怕?」
陸貞輕輕搖了搖頭,將頭擱在他的懷裡,溫柔而堅定地說道:「有你在,我就不怕。」說罷又指另外一個方向,「你看,那些花花綠綠的東西,是不是就是經幡?」
他順著陸貞的方向看過去,前方的紗簾彷彿真的就是無色經幡,迎風飛舞著。高湛緊緊地抱住了陸貞,緊緊地,一生一世也不願放手。
蟄伏了這麼久,母后的冤屈終於報了,現在,懷裡的人就是他此生唯一想要留住的女子。他望向天空,母后,是否冥冥之中,您一直就在某一處看著我,保護我,在我孤獨無助的時候,將阿貞送到了我的身邊?我一定,一定要好好地保護她,以我所有的力量保護,再不讓她受到絲毫的傷害。
隨著婁太后被送進西佛堂,陸貞緊繃的思緒也跟著緩和下來,終於可以全力以赴尋找瓷土。手下的內監們倒是賣力,可惜找到的東西總是不盡人意,為此,陸貞大傷腦筋。雖然孝昭帝並沒有給她規定時限,可不代表她就有大把的時間可以消耗,如果再一無所獲,恐怕先前所有的努力都會止步於此,那麼她的計劃就再也無法達成。
一想到這一點,陸貞更是賣了力,但是有些事情並不是賣力就可以解決的,就在陸貞一籌莫展之際,高湛卻將驚喜帶過來了。
一進門,他就歡喜地舉著一個小紙包說道:「阿貞,你看看這個東西。」
陸貞奇怪地接過來,打開一看,雙眼登時亮了起來,她挑起一點白色的土末送到嘴裡嘗了嘗,聽到高湛說道:「剛才有個副將送了這包土過來,說是在東嶺那邊找到的。我比了比,覺著還挺像你說的東西。」
陸貞並沒有聽他的話,只是細細地用舌頭感覺瓷土的味道,片刻之後,臉上的愁雲一掃而空,她開心地拉住高湛急切地問道:「沒錯,這就是瓷土!太好了,總算有個結果了。東嶺有多少這樣的土?好不好開採?」
高湛為難地搖頭,而後笑道:「這我可不清楚,要不明天你自己出宮去查查吧。」
陸貞歪著頭,瞧著他的臉,故意問道:「你放心讓我出宮了?」
高湛知道她是想起先前的事情,笑著點頭道:「婁氏的事都處理得差不多了,我讓嘉彥多派幾位羽林郎保護你,這樣就算在宮外,也不會有什麼危險的。」
一得到應允,陸貞不再停留,找到高湛所說的副將問明了詳細的方位,立即就帶人往東嶺去。
因是預先打過了招呼,所以一到東嶺就有人滿臉堆笑迎上來,「今兒一大早喜鵲就一直叫著,果然,陸大人您立馬就來了。」
這男子看起來四十上下,一身衣服倒是光鮮,然而眼睛裡透過的精光卻讓陸貞不由得生出提防,「您是?」
中年男子連忙自我介紹,「我姓呂,您叫我老呂就好。陳將軍那天找到的那土就是我們礦上的。」
陸貞微微點頭,客氣地說道:「呂老闆,麻煩你了,我這次來,就是想看看你說的瓷土礦脈。」
呂老闆趕緊朝前方比了比,熱情地說道:「大人您這邊請。」
陸貞謹慎地跟在後面,聽他一邊走一邊介紹,「我這小地方,本來是個小煤窯,可挖著挖著,沒挖出石炭,反倒盡找到些發白的土。我尋思著完了,這土可賣不了錢啦,嘿,哪想到前幾天陳將軍派人過來看了,又說我這土能頂大用,陸大人,您可真是我的貴人哪……」
陸貞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轉頭看了看身後一直跟隨的御林軍,這才稍稍安心一些。進了山洞,前方便是漆黑一片,呂老闆點起了一盞油燈,「咱們往這邊走。」
聞著泥土的芬芳,陸貞有些激動,一想到那些瓷土就在前方,她不由自主地就加快了步伐。身後的呂老闆卻轉過頭對保護陸貞的羽林郎提醒道:「大人,前邊洞窄,你們可不能這樣肩並肩地走,得排成一行,一個個往前才行。」
為首的羽林郎警覺地往前探了探首,見洞勢的確如此,便只能妥協。一行人慢慢地往前走去,奇的是越往前,洞里巷道越來越多,很快就分不清方向,眼前的東西越來越模糊,油燈的光芒也在漸漸微弱,陸貞不禁生出懷疑,「不對吧,書上說,這瓷土礦大多是生在地表的,怎麼會這麼深?」
呂老闆眼珠子一轉,立即露出了無辜的表情,「這我可就不懂了,不過大人您別著急。」說著又加快了步子,而後停在一個岔口前,指著前面邀功似的說道:「你看那兒不就是了嗎?」
陸貞順著方向看過去,就見到前面的洞口處一片雪白,她大喜過望,也顧不得呂老闆在身後的呼喊,拔腿就奔過去,一條礦脈正蜿蜒到前方,雪白的顏色分明就是瓷土。她立即蹲下身,捏了一些放到鼻端嗅了嗅,熟悉的氣息立即就飄進來,她深吸了一口氣,抑制不住心裡的歡喜,「不錯,就是這種瓷土。」
身後的呂老闆不知道何時已經跟過來了,看到她如癡如醉的神色,立即笑瞇瞇地說道:「大人,您把燈給我,我幫您放在高一點的地方,照得遠點。」
陸貞想了想,也覺得提著燈確實不方便,遂依言把燈交給了他,自己繼續專心查看礦脈。突然間她覺得有點不對,忙蹲下細看,這一看,真真是驚得非同小可,腳下白色的礦脈到了不遠處就停下來,和巖壁的界限清晰明白——這哪裡是挖出來的,根本就是有人故意將瓷土堆在了上頭。
「呂老闆,這是怎麼回事?」陸貞大怒,立即轉身質問,迎接她的竟是一片空曠,呂老闆早已經不知去向,只有那盞油燈掛在巖壁的凸起處孤獨地搖晃著。陸貞一個激靈,暗叫不妙,本能地出聲大喊:「來人啊!」
沒想到才一開口,洞內就開始搖晃,隨即,頂端的支撐紛紛裂開,一大堆的石土劈頭就將她蓋住,她只覺眼前一黑,立即失去了知覺。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才恢復些許知覺,身體被什麼壓住了,根本就無法動彈,胸口悶得無力呼吸,左手卻覺得冰冷,但是竟然在輕輕搖晃。跟著有一道熟悉的聲音傳過來,「陸貞,陸貞,我是沈嘉彥,你醒醒!」
她試著張口,卻無一絲一毫氣力,就連睜開眼的力量都在消失。就在這時,一股冰涼的液體撲面而來,她本能地倒吸了口氣,跟著疼痛就從全身上下湧上來,陸貞輕輕地呻吟一聲,隨即聽到外頭驚喜的叫喚,「聽到聲音了,陸大人還活著。」
而後,她感到自己身上的某個細微處開始鬆動,她瞇著眼,根本無力再動彈。也不知過了多久,她忽然覺得眼前不再那麼黑暗,一絲光芒悄悄跑進來,她努力地想要睜開眼,卻發現自己一絲一毫的力氣也使不出來了。
真的要就此死掉了嗎?陸貞的心裡生出一股絕望,往事在腦海裡呼嘯而過,爹爹歎息著說:「你要是個男兒就好了……」
杜司儀嚴厲地看著她,「以才授官,那你能夠立下什麼大功?」
孝昭帝驚喜地說道:「要是你說的真的能變成現實,這對我北齊國力可是絕大的幫助!」
最後的最後,她的眼前浮現出阿湛的面容,他的手指貼著她的,輕聲在她耳畔念道:「定不負,相思意!」
定不負,相思意……
阿湛……
外頭的人正是沈嘉彥,聽到陸貞的聲音之後,他大喜,立即催促著手下將坍塌的石頭搬開,聲音已經開始急躁,「你們快些,把那些石頭都搬開!」
手下哪敢怠慢,跟著礦工們拚命地使勁,一塊塊石頭被迅速地搬開,眼看著就要成功,卻沒想到問題再度出現——有一塊巨石正好就壓在陸貞的身上,單憑著木頭的重量,根本就不可能挪動開,而沈嘉彥也不敢輕易嘗試,若是木頭斷開,那麼陸貞將會遭受新一波的衝擊,屆時恐怕就凶多吉少了。
正焦急著,就聽到有人高喊,「太子駕到!」
他立即轉頭,剛好見到高湛飛奔而來的身影,「如何?」
「不妙。那塊石頭太大,木頭撐不住重量。」沈嘉彥沒有隱瞞,坦白相告。
高湛走到陸貞身邊,看著她已經面目全非的小臉,倒吸了一口涼氣,心痛得無以復加,「阿貞,阿貞,我來了!」
看到高湛方寸大亂,沈嘉彥反而鎮定下來,「她剛才又昏過去了,聽不見。」
聞言,高湛往四面看了看,果然如沈嘉彥所言,情況很是不妙。他不禁狠狠地捶了一下礦洞。稍早之前,他還信誓旦旦地告訴自己一定要保護好她,可是一轉眼就讓她發生這樣的危險,一想到那一份瓷土還是自己交到她手中的,高湛就恨不得能代替陸貞去受這一番苦。
沈嘉彥慌忙拉住他警告道:「別動!這兒支撐的木頭細得很,要是震斷了,你也得被埋在這裡。」
高湛絕望地看著毫無動靜的陸貞,虛弱地說道:「斷了就斷了,要是救不出來她,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沈嘉彥定定地看著陸貞,忽然間跟著接了一句,「好,我陪你。」
高湛疑惑地抬頭,「什麼意思?」
沈嘉彥拿劍指著前方解釋道:「看到那根東西沒有?那是原來撐著巖壁的木樑,要是我讓人去把木頭燒斷,這巖洞有八成可能會繼續垮塌,可那塊大石頭也有兩成可能會往一邊滾開。原來這裡只有我一人希望在洞塌之前把陸貞救出來,現在,你願不願意一起幫忙?」
高湛登時明白沈嘉彥的意思,他是在賭,拿命賭,用兩條命賭兩成希望,成功了就一起活著,失敗了,三條命就全埋在了一起。高湛知道,自己絕對可以做到,可是沈嘉彥他居然……
高湛的心一動,「嘉彥,她是我的女人。」
沈嘉彥避開了這句話,淡淡問道:「我只問你,救不救她?」
高湛看了看他的眼,再看了看已經快要沒有氣息的陸貞,堅定地點頭,「救!」
沈嘉彥立即吩咐手下將木樑點火,然後將其他人都趕出洞。隨著木樑的斷裂,巖壁內開始不安地晃動,而壓在陸貞身上的大石頭也跟著這道劇烈的晃動開始鬆動,沈嘉彥乘此機會立即衝過去,將大石頭奮力推向了一旁,早已準備好的高湛立即就將下面的陸貞移開,沒想到沈嘉彥卻因著這晃動竟被石頭壓住了,高湛想也不想就放下陸貞轉身去推那塊石頭,「我用力,你想辦法出來。」
礦洞內的搖晃更加劇烈,大小石頭紛紛落下來,辟里啪啦的聲音聽著就令人絕望。眼看著大石頭依然紋絲不動,沈嘉彥一咬牙,喝道:「你別管我,帶著她先走!」
高湛兀自推著石頭,艱難地應道:「不行,我一定要救你!」
就在這時,忽然有人闖了進來,幫著高湛一道使勁。那石頭終於鬆動,沈嘉彥趁勢移動著,終於脫離危險,一抬頭卻見到高湛滿臉滿身的血,他不禁大吃一驚,立即扶住差點要跌倒在地的高湛,「你怎麼樣了?」
高湛強打精神站直了身體,用力抹了一把遮住視線的血液,「我沒事!」他抱著陸貞由沈嘉彥護著,躲避著落下的石頭,衝出礦洞。
孝昭帝一聽到高湛和陸貞出了事,立即就趕去了修文殿,沒想到甫一進門就聽到高湛憤怒的聲音,「你們這幫沒用的東西!」
他忙走進去,就見到一群人小心翼翼地靠近高湛,高喊著:「殿下,把劍放下……」
孝昭帝忙道:「怎麼回事?」
元祿一見到孝昭帝,立即上前焦急地回答道:「皇上,太醫剛正給陸大人包紮傷口,只是下手略為重了些,陸大人叫了一聲,殿下就突然發火了,他說太醫們沒本事,救不好陸大人!」
聞言,孝昭帝立即看向高湛,卻見他一掃素日的俊朗,面目猙獰可怕,雙眼幾乎要爆裂開來,頭上的白紗正滲著觸目驚心的紅色。他一手抱著榻上的陸貞,一手拿著劍胡亂地揮舞著,似乎是擔心有人要傷害陸貞似的。
孝昭帝也被眼前的情形嚇了一跳,他好半天才回過神,眼見著一個內監被高湛揮舞的長劍劃傷,忙走上去,盡量輕聲地說:「阿湛,你放下劍,咱們有話好好說。我們先救陸貞要緊,對不對?」
高湛只覺得頭痛得要裂開,心口有一簇火焰在狂熱地燃燒著,方才陸貞的一聲呻吟已經將他所有的理智都燒得一乾二淨,此刻腦海裡唯一的念頭就是保護她,保護她,不准任何人再傷害到她。於是,也不管眼前到底是什麼人,不管不顧地就喊:「你們滾,我知道,你們沒一個人安著好心,你們都想害死她,你們都是兇手!」
忠叔擔憂地看著高湛喪失理智的樣子,生怕他的長劍傷害到孝昭帝,連忙拉著他往後退,「皇上,太子殿下這個情況有點不對。」
孝昭帝接著勸說道:「阿湛,你理智點,陸貞命在垂危,你要是再亂來,她可就真的活不了了!」
高湛的長劍依然在漫無目的地揮舞著,險些刺傷孝昭帝。如果是從前,他必然是會停手,可是現在孝昭帝在他的眼裡也是惡人,傷害陸貞的惡人,他不能讓惡人靠近,「我告訴你們,陸貞是本太子的人,誰要是再敢害她,就是與本太子為敵!」
此時的房內早已經失去了控制,眼見著高湛的長劍又要傷到孝昭帝,蕭觀音的心一緊,立即冷聲道:「快去捉住太子,他現在根本就是神志不清!」
這個聲音立即將高湛的注意力吸引過去,一見到蕭觀音,高湛的怒火愈加地烈,這個女人,對,這個女人,她也曾經將阿貞害得那麼慘,現在她又想幹什麼,「你又想害阿貞?」
對,一定是來害阿貞的,一定要殺了她,殺了她,阿貞才不會再被傷害到!高湛想著,手上的長劍驀地就飛向蕭觀音。
蕭觀音哪裡料到高湛竟然會真的出手,嚇得面如土色,身子根本就忘了挪動。眼見著那把長劍就要刺過來,忽然間,她覺得自己被人重重推了一把,身子不由自主地往一側倒去,與此同時,高湛的那把長劍直直釘入木樁,離她的左臉頰只有一線之差,飛揚的髮絲應聲而落。
高湛看到自己居然沒有傷到蕭觀音,愈加憤怒,伸手還要再攻擊,忽然覺得頸部一痛,他愕然轉頭,眼前閃過沈嘉彥的臉龐,跟著便失去了知覺。
再度醒來,高湛只覺得頭痛欲裂,他伸手摀住了頭,這才記起自己已經受傷。一想到受傷這個詞,高湛便一個激靈,立即想起陸貞來,他猛地坐起來,雙腿正要著地,就被一雙手攔住,他抬起頭,就看到玉明著急地喊道:「殿下,您現在不能動!」
高湛煩躁地撥開她的手,撐著床試著站起來,「你讓開,我要去看阿貞!」
沒想到又有一道聲音跟著衝過來,這一次更加大膽,「元順、元長,拿繩子來,殿下他又犯病了!」
高湛認出元祿的聲音,再看到玉明正用力按著自己,不禁大怒,「元祿,你發什麼神經?玉明,放開我,聽見了沒有?」
聽著高湛清晰明白的命令,元祿一下子愣住了,回神之後,他衝到高湛面前,大著膽子伸出五指在高湛面前晃了晃,小心翼翼地問道:「殿下,您看得清我有幾根手指嗎?」
看著元祿莫名其妙的舉動,高湛大怒,「元祿!」
沒想到聽見這一吼,元祿非但沒有如往日露出害怕的神色,反而開心地收了手,「殿下,你別怪我,我這也不是著了急嘛。」看到高湛已經起身往門外走去,他慌忙跟了上去,生怕太子殿下因自己剛才的行為降罪,慌忙跟上繼續解釋道:「您昨兒突然中了邪,拿著劍到處亂劈,還差點給貴妃娘娘扎一透明窟窿,哎喲喂,那可把我嚇得啊……」
聞言,高湛大吃一驚,不由自主停住步子反問道:「我拿劍砍了貴妃?」
元祿驚奇地看著高湛,「您都不記得了?」
高湛試著回憶當時的情形,卻不想疼痛立即襲來,他本能地抱住頭,皺著眉,「我這是怎麼了?」
元祿忙解釋道:「太醫說,殿下您是被石頭砸了,所以才會這樣。不過沒事,您根本就沒紮著娘娘!」
高湛覺得自己的頭又開始痛了,腦袋裡一片空白,他什麼時候拿劍砍蕭觀音的,又是怎麼昏迷的,竟然連一點印象都沒有。唯一可以想到的,反而是陸貞的臉。驀地,他立即想起來,「阿貞她怎麼樣了?」
有了前車之鑒,元祿今次再不敢掉以輕心,他小心地扶住高湛,這才應道:「還……還沒醒呢。」
高湛一凜,再顧不得自己的頭痛,立即奔向陸貞的房間,一進門,就見到陸貞雙目緊閉,面色比先前更加白,襯得臉上的傷口愈加突兀。高湛的心像是被一根針狠狠紮了一下,疼得連身體都無法站穩,手輕輕地劃過她臉上的青紫,強忍住心口的痛楚問道:「太醫……她……」
一時之間旁人根本沒弄明白高湛的意思,率先理會過來的倒是玲瓏,她連忙讓元祿搬了把椅子過來,輕聲道:「殿下,您先坐一下,聽我慢慢說。」
這一次,高湛沒有拒絕,依言坐下,雙眸定定地盯著玲瓏,等著她的下文。玲瓏不敢有所隱瞞,立即就將自己所知道的說出來,「太醫說,萬幸大人的五臟六腑都沒有大礙,只是在石頭下埋得久了,氣血不活,所以到現在還一直睡著。不過她已經喝得進藥了,只要拿上好的參湯存住了氣,過兩天總是會醒的。」
她一面說著,一面示意其他人注意高湛的情況,卻見高湛緊緊地捏住了拳頭,指節發白,青筋直冒,看得丹娘膽戰心驚。丹娘顫抖著聲音小心翼翼地問道:「那個,殿下,我聽說您昨天也受了傷……」想了想,她又覺得自己說得太明顯,便加了一句,「要不,您也回去歇著吧,要是姐姐醒過來,看到您這樣子,也會難過的。」
高湛並沒有理會丹娘的話,他只是深深地看著昏迷的陸貞,眼神也變得迷離——陸貞受傷已經成為事實,現在除了盡快讓她甦醒之外,最要緊的就是查清楚幕後策劃者到底是誰,若不除掉此人,誰也無法保證對方不會再度出手。
思及此,他猛地站起身對丹娘和玲瓏交代了一句,「你們照顧好她,除了我,不許任何人進來。」然後匆匆離開。
傷害陸貞的幕後兇手要查,但是自己之前犯下的錯誤也必須承認,儘管清醒著,高湛也不敢確定如今的蕭觀音不會因為自己的舉動而遷怒於陸貞,會因此再下殺手。
一進含光殿,高湛立即跪在了孝昭帝和蕭觀音面前,愧疚地說道:「皇上,昨天我突然癲狂,差點犯下大罪,實在是歉疚至極!」
孝昭帝被高湛突如其來的動作大吃一驚,立即上前扶起他,「你怎麼就起身了?你頭上的傷那麼重……」
「已經沒事了。」高湛順勢站起來,搖了搖頭,跟著就朝蕭觀音深深敬了一個禮,「貴妃娘娘,對不起。」
蕭觀音淡淡地看了高湛一眼,別過頭去。隨即看到孝昭帝的示意,這才應道:「本宮可當不起太子殿下如此大禮。您昨天不是還口口聲聲說是我害了陸貞嗎?」
高湛略帶歉意看著她,還是忍不住同她確認道:「這次真的不是你做的?」
聞言,蕭觀音狠狠瞪了他一眼,不悅地轉過頭去,一旁的孝昭帝一看,立即過來打圓場,「好了,你們倆怎麼能用這種口氣說話?阿湛,這些天我都和觀音在一起,我敢擔保,這件事情絕對和她無關。」
高湛尷尬地點了點頭,輕聲道:「是我又莽撞了,我一定會去查清,看看這件事情到底是天災,還是人禍!」
事實上,高湛在決定必須查清楚到底是誰想要置陸貞於死地之後,腦子裡就立即浮現出一個名字,那就是沈嘉彥——在礦洞裡,他親眼看到沈嘉彥為陸貞奮不顧身的樣子,自然也就看出沈嘉彥對她的感情。如果自己開口,沈嘉彥必然願意出手相助。
想到這裡,高湛抬頭看了看天,這個時間,沈嘉彥應該是在羽林監軍營內。
監軍營的校場上,士兵們正操練著,整齊劃一的步調,吼聲如雷,盡顯北齊男兒的豪邁。換做他日,高湛必然會為這些兒郎們喝一聲彩,但是現在他滿心的思緒全部都落在了陸貞身上,根本就無暇顧及這些。遠遠的,就看到沈嘉彥跟一個士兵在比劃,長劍在他手上如同有了生命般,幾下子就將對方的兵器挑飛,圍觀之人喝彩連連。
眼看著士兵的長劍朝自己飛來,高湛索性分身躍起,輕鬆地接住,而後對著沈嘉彥讚道:「好劍法!」
士兵們見到是高湛,連忙行禮,高湛擺了擺手,令羽林郎們全都退下,這才走近正在擦汗的沈嘉彥,淡淡說道:「她還沒醒,但是不會有性命之憂。」
聞言,沈嘉彥全身一震,懸著許久的心終於不再那麼忐忑,可是他依然不敢表露出絲毫的關切,只能緩緩地吐出一個字,「好。」
高湛問道:「你不擔心她?」
沈嘉彥將毛巾貼在臉上裝作擦汗,含糊不清地應道:「有你在,我不用擔心。」
高湛看著他的樣子,內心已經明白了幾分,略一沉吟便說道:「我需要人幫我查出那件事的真相。」
沈嘉彥扯下毛巾說道:「我早就查過了,那姓呂的身份是假的,所謂的瓷土礦也是從南梁買來的,看來,有人早就布下了這個局,等著要她的命。」
聞言,高湛迫切地問道:「那姓呂的現在在哪裡?」
沈嘉彥無奈地搖頭,「查不到,那人早有準備,消失得無影無蹤。」
高湛的目光虛無地飄浮著,緩緩看著半空,沉吟道:「花這麼大力氣設這個局,是誰這麼恨她?難道……」
沈嘉彥自然聽出了他的意思,立即搖頭,「不是我妹妹,這些天她根本沒出過門。」
高湛有些歉意地看了沈嘉彥一眼,想起了蕭觀音,不由地繼續道:「我之前也懷疑過一個人,但現在看起來,也不像是她做的。」
二人陷入了一陣為難,他們在明,兇手在暗,誰也不能確保陸貞現在身處修文殿就真的安全。宮內人多手雜,很多事情根本就無暇顧及得到,只有盡快將兇手揪出來,才能確保陸貞不會再遭到任何人的毒手。沈嘉彥慢慢地想著,突然間,一個念頭闖進了腦海,他猛地把劍插回劍鞘,低聲說道:「要想知道兇手是誰,只有一個方法……」
高湛看到他的眼神,突然明白過來,點頭,兩人異口同聲地說道:「引蛇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