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湛並沒有立即回答越國夫人,而是先令人將她們安置妥當,自己立即召集親近的大臣來商議此事。
大臣們的意見分為兩派,以沈嘉彥為首的大臣認為南陳皇帝沒有提前知會一聲就將公主送過來,根本就是欺人太甚,認為不能輕易妥協。
而以張相為首的大臣意見恰恰相反,他們認為此次正好是與南陳交好的機會。這同昌公主是南陳皇帝尚未登基時的元配所生,也是他唯一的女兒,一向愛若珍寶,不僅有封邑無數,更是美貌如花;而且南陳和南梁一脈相承,孝昭帝皇娶南梁公主為後,高湛若跟隨效仿,亦是佳話一段;再者,梁文帝此舉明顯是不會讓高湛拒絕,南陳的三萬精兵還在北齊逗留,若是拒絕,恐怕又要發生戰端。
然而高湛最終的回應,就只有一句話:「寧肯負盡天下人,也不會負她一人!」
這一句話聽在陸貞耳裡,又喜又憂,喜的是自己沒有看錯,這個男子真的願意為她付出一切;憂的是南陳此番必然是有備而來,就算沈嘉彥的手裡握有五萬精兵,可是一旦開戰,一切都是個未知數。一路走來,沒有人比她更清楚戰爭給百姓帶來的是什麼,流離失所,家破人亡,討伐婁氏已經讓北齊的百姓身心受傷,再打,只怕南陳未除,內亂先起,屆時北齊便岌岌可危。
方纔聽元祿說,高湛宴請越國夫人時,越國夫人對兩國聯姻之事自信滿滿,說兩日之內,高湛必然會回心轉意,想來她也很清楚兩國開戰對北齊絕對沒有好處吧。
一想起同昌公主,陸貞便會想起那雙不諳世事的眼,她也曾聽杜司儀說起過同昌公主的身世。這陳文帝當年是南梁的一位普通武將,娶的正妻也不過只是一位三品將軍的庶女,這位陳夫人膝下只育一女,夫妻倆都愛若珍寶。十年之前,陳文帝之兄陳武帝剿滅了南梁叛臣侯景,建立了南陳,文帝被立為太子。結果武帝認為,他弟弟的這位陳夫人身份低微,不配做太子妃,便為他另覓佳人。結果沒想到,這位陳夫人倒是個烈性子,得知消息的當晚就抱著女兒跳了水。
陳夫人最終也沒被救醒,倒是她的這位女兒福大命大,居然平安無事。文帝深悔此事,雖然也和太子妃生了幾個兒子,倒是最珍愛這個獨女,登基之後,第一件事就是加封她為同昌公主,並以太子的規格賜予封地。而從小撫養同昌公主長大的姨母更被冊為越國夫人,在南陳權傾一時。梁文帝愛女心切,想要為同昌公主找個良配亦是正常。
陸貞忽然有些羨慕同昌公主,不是因為那一身萬千寵愛,而是她那雙清澈的眸子。後宮的鬥爭從來殘酷凶險,不論是誰,只要身處在這個大染缸裡,便會被染成別的顏色,可是同昌公主的那眼神,就如同孩子般令人不忍傷害,善良,純潔,絲毫不像是歷經坎坷的樣子。
既然高湛已經發話,陸貞決定一切聽從他的安排,不論是什麼樣的結果,她都會勇敢地承受。於是她便將全副身心投入到被她荒廢已久的事務中去——自從上次內亂之後,官窯的工匠已經跑了大半,織染署也急需安排,最嚴重的是內侍局,女官宮女傷亡近半。既然後宮無人,所以也不用再補充宮女,六司的女官也不用處處齊全。她深思熟慮之後,便召集內侍局所有人,公佈自己的安排:杜大人任升五品尚宮,總管內侍局大小事務;陳典侍轉任司正司;琳琅升為九品承珍,管理司寶司;楊婉秋升任八品掌膳,管理司膳司;司計司還是她親自來管;琉璃暫領司衣司兼管著青鏡殿。
這一日,陸貞正打算出宮去查看官窯的情況,在宮道上被玉明攔住了,「昭儀大人,昭儀大人!」
看著她一臉惶恐的樣子,陸貞心叫不妙,忙問道:「怎麼了?是不是皇上出了什麼事?」
玉明用力點頭,「是……是啊!皇上今天早上又發病了,吃了兩顆靈藥還沒壓住,他又實在痛得厲害,結果……結果他的瘋病就又犯了!」
「什麼?」陸貞大驚失色,立即衝去昭陽殿。
才進去,就見到一名宮女頭破血流,昏迷著被抬了出來。她立即拉住元祿問道:「怎麼回事?」
元祿苦著臉,「皇上神志不清,她上去送茶,結果就……」
不待他說完,她立即說道:「我去看看!」
不料才動身就被忠叔攔住,「不行,陸姑娘,裡面太危險,皇上現在連我都不認得了。」
她大吃一驚,「怎麼突然會這樣?」
「太醫院的人說,那靈藥有問題,裡面有不少五石散……」
忠叔還沒說完,殿內便傳出一道巨響,高湛揮舞著長劍吼道:「人都到哪去了?婁氏,你滾出來,朕要殺了你,給阿貞報仇!」
「不行,再這樣下去,他會傷到自己的!」說罷,她不顧一切推門而入,一把長劍立即朝她揮過來,高湛雙眼血紅,獰笑道:「婁氏,拿命來!」
她立即閃身躲過,卻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臂喝道:「阿湛,看清楚我是誰!我不是婁氏,我是阿貞,你的妻子阿貞!」
高湛頓住了腳步,想了一想又道:「不對,阿貞已經死了,死在溫泉宮了!」
眼看著他的長劍又要舉起來,她一咬牙,伸手一揮,啪的一聲,一巴掌直直蓋到他臉上。她厲聲道:「看清楚,我沒死,我活生生的在這兒!阿湛,你清醒一點!」
不知是被她鎮住還是那一巴掌起了效用,他的身體頓住,眼神慢慢變得清醒,「你……你真的是阿貞?」
陸貞放柔了聲音,「是啊,你看看我,這是你親手給我找回來的九鸞釵,你不記得了?」
高湛側頭看著她,點了點頭,「啊,對啊……」
見他似乎已經恢復,陸貞趁機哄道:「阿湛,把劍給我好不好?你這樣拿著,我很害怕。」
高湛想了想,聽話地把劍遞了過去,陸貞一拿過來,趕緊丟出屋外,溫和地笑道:「阿湛,你現在是一國之主,堅強點,那點病算不了什麼!現在跟我過去休息,只要睡一覺,什麼都好了,行不行?」
高湛像個孩子般看著她,機械地點著頭,「嗯,丹娘說了,阿貞是母老虎,阿貞的話,都得聽!」
聽他說起了丹娘,陸貞鼻子一酸,強忍住內心的悲痛,把高湛慢慢扶上榻,立即對元祿示意一下,元祿心領神會,忙端了一碗藥來,又點上了安魂香。
陸貞端起藥,柔聲說道:「聽話,這碗藥,喝掉就能睡覺了,睡醒來,什麼都好了。」
高湛怔怔地看著她,乖乖張嘴,任由她將湯藥送進嘴裡。一碗藥很快就見底,她為他擦乾唇角的余汁,將他輕輕抱住,唱起了他最愛的柔然小調,高湛便在這美妙的歌聲中慢慢睡著了。
陸貞不敢立即離開,等了許久,才小心翼翼地退了出來,關上了門。門外的眾人都鬆了一口氣,她立即問忠叔:「那靈藥到底有什麼問題?」
忠叔神色黯然,「太醫說了,皇上從西魏逃脫的時候,傷勢其實很重。陳文帝為了讓他盡快恢復,就配了這種含有五石散的靈藥給他。這種藥性子威猛,傷重之人服了後能好得很快,可是,這五石散就跟罌粟一樣,服多了,是會上癮的。」
陸貞大驚,「什麼?」
忠叔繼續道:「太醫也是查了好久才發現,難怪皇上服用這個靈藥的次數越來越頻繁……五石散是剛猛之物,藥性存得多了,又激發了皇上原來頭上的舊傷,所以他今天才會……」
他的話音未落,元祿突然就叫起來,「難怪昨天越國夫人那麼有把握,說皇上兩天之內必會回心轉意,原來他們打的是這個主意!」
陸貞一個激靈,跟著反應過來,是了,他們必然已經計算好了這一切,所以給高湛的靈藥也是按著日子來的,而現在,恰恰便到期了。她深吸一口氣,「她們手裡一定有解藥,這也說明了為什麼陳文帝如此慷慨,肯放心借兵給皇上。」
大家都震驚不已。
陸貞一咬牙警告道:「這件事,絕對不許外傳!傳我的令下去,各殿各宮,封鎖消息,元祿,你讓太醫院盡快找到解除五石散的方法!琉璃,你看好嘉福殿,盡量別讓她們與韋將軍聯絡。」
眾人領命而去,她歎了一口氣,轉身又回到屋裡。
高湛的這一覺睡了很久,一直到夜幕降臨,陸貞才看到他睜開眼,懷裡的小皇子還在哭,她索性便抱過去柔聲哄道:「阿緯,看,皇叔起床了。」
他的眼神漸漸清晰,問道:「我剛才又發病了?」
陸貞輕輕笑了一下,將小皇子抱給乳母,便轉身扶起了他輕聲安撫道:「沒什麼大事,只是說了點胡話而已。」
高湛似乎也想起來了,苦笑道:「不用騙我,剛才的事我還記得大半。一定是那個靈藥裡面有問題吧?」
她點了點頭,「裡面有能讓人上癮的五石散。」
「難怪……」高湛大驚,隨即歎了口氣,「我還是沒有陳文帝老謀深算。難怪他敢把同昌公主直接送進宮來,原來,他早就是有恃無恐。」
見他情緒失落,她忙開解,「咱們不用怕他,五石散又不是什麼天下奇毒,總歸能找到解藥。南陳皇帝要是再敢威脅你,咱們就把這件事抖出來,叫天下百姓知道他背信棄義在先。」
高湛抬頭看著她,終於露出笑意,「什麼事被你一說,果然就覺得暢快多了。」
見他展顏,她也跟著鬆了口氣,招手叫過乳母,「阿緯這兩天又長大了許多,連我妹妹都說他快像個足月的孩子了。快親親你侄子。」
小小嬰孩在高湛的注視下有些不悅,皺了皺眉頭,鼓著兩個腮幫子瞪回去。他情不自禁伸手觸摸那嬌嫩的肌膚,喃喃道:「他長得可真像皇兄。要是咱們倆也有這麼一個孩子,多好啊。」
陸貞本能接口,「好呀,我就先拿阿緯練練手,以後,有了咱們自己的孩子,也不至於手忙腳亂的。」說罷才意識到自己說得不妥,臉羞得通紅,眼角餘光偷偷瞄著他,生怕他又出言取笑。
可是這一次,他卻沒有出口,只是愣了一下,才道:「不著急,我們的日子還長著呢,以後慢慢再說。」
話音才落,小皇子便哇哇哇哭了起來,陸貞顧不得其他,忙輕輕拍著安撫,想著日後也會抱著自己的孩子這般動作,她的唇角不禁露出微微笑意,臉不自覺又紅了許多。
因為病發,高湛的體力消耗嚴重,而陸貞折騰了一天,亦是十分疲憊,二人很快便相繼入眠。次日一早,陸貞才睜開眼就聽琉璃上報太醫在偏殿等她,遂起身梳洗一番,便去偏殿見早已經在那等待的太醫,然而迎接她的卻是一個壞消息。
聽罷太醫的稟報,她大驚,「無藥可解?怎麼會這樣?」
太醫面露無奈,「微臣已經召集京城所有名醫來看過,這藥裡的五石散,還裹了南陳的一種奇毒,要是解了五石散,奇毒就會立刻發作。現在,我們只能開點其他的方子,盡力幫皇上壓一壓,但仍舊是……」說著,他搖了搖頭,沒有再繼續。
陸貞如受雷擊,半天無法從那幾句話裡回過神。就在這時,琉璃忽然走進來,在她耳旁小聲說道:「同昌公主得了風疹,越國夫人在嘉福殿大發雷霆,將杜大人羞辱一番,要大人親自去見她。」
越國夫人在稍早之前就已經差人帶話說要見她,她顧忌自己身份尷尬,說多錯多,便以官窯的事情推脫。聽到琉璃說完,她的臉上露出一抹蒼白的笑容,「好,她竟然都使出這種招數了,我就去會一會她好了!」
第一次見越國夫人,對方就給了她一個下馬威,「我是南陳越國夫人,你一個三品昭儀,為何還不下拜?」
陸貞亦是不甘示弱,不卑不亢反問:「本座手掌北齊鳳印,代行皇后之職,為何要拜你?」
越國夫人卻忽然露出笑容,「果然是女中豪傑。陸昭儀,我們明人不說暗話,我三番兩次邀你相見,就是想勸你識時務些,勸說你家皇上盡快娶我們公主為後。」
陸貞口氣依然是淡淡的,「立後是國家大事,本座不過是一介後宮女官,無力干涉皇上。」
越國夫人臉色微微變了變,「昭儀不用過謙,天下誰不知道祭天當日,你們皇上硬要拉著你一起接受百官朝拜?」
陸貞接招,「既然如此,那敢問貴國皇上,為何仍要把同昌公主嫁來?就不怕以後皇上專寵我一人,她獨守空閨?」
越國夫人冷冷一笑,「原來昭儀大人心中早就有了皇上娶後的準備,至於獨守空閨嘛,是決計不用擔心的,我們公主那麼美貌,自然會深得皇上寵幸。」
陸貞不再客氣,「那你自己去說服皇上就好,何苦還要托我當中間人?」
越國夫人卸下偽裝的和氣,「因為公主當了皇后之後,總歸還是要和你姐妹相稱的,我讓你去當中人,也是為了你以後好。」
陸貞挑眉,「不勞夫人掛心,陸貞沒那個福氣跟公主當姐妹。」
越國夫人看了她一眼,半嘲諷道:「昭儀大人何必這麼說,我敢保證,我們公主絕對大度,以後是肯定不會嫉恨你的。」
陸貞不知她言辭中的嘲諷是什麼意思,聽她如此一說,便也冷冷應道:「噢,果然是一國公主,天生有皇家教養,不妒不怒。只是我不知道,一位妻子,如果連嫉妒這種本能都失去了,她還能叫妻子嗎?一位公主,如果必須得用下毒的方式才能嫁得出去,她還配稱公主嗎?」
越國夫人居然再度笑起,「那一個女人,如果連孩子都生不出來,還配叫女人嗎?」
陸貞愣住,「你什麼意思?」
越國夫人昂著頭高傲地應道:「我們公主之所以不會嫉恨你,原因很簡單,哪個皇后會去擔心一個根本生不出孩子的妃子?」
陸貞不可置信地看著她,「你是說我……」
「哦,看起來,陸昭儀彷彿自己都不知道。」越國夫人的臉上露出勝利的笑意,給出最後一擊,「你上次墜城脫險,你們皇上給你用了天下至陰之藥,從那時起,你就不能懷孕了!」
陸貞強作鎮定,「你……你胡說!你怎麼知道的?」
「你們皇上瞞著你,倒是對你叔父說了實話,和康公主就如實告訴了我們皇上,你若是不信,到外面隨便找一個大夫診診脈,就知道我說的是不是真的。」見她怔住,越國夫人得意地笑起來,「昭儀大人,你們皇上已經發病了,我知道,你們在到處找解藥。可是,那個靈藥,是我們南陳陳家傳了幾百年的秘方,眼下裡,除了我手中的解藥,誰也解不開。」
陸貞咬著牙瞪著她,「你們也太卑鄙了!」
越國夫人慢慢踱步走到她身後,「我也是為了貴國皇上好,哪個做男人的不想有一個自己的兒子?古有三從四德,你無子,本應被休,但看在你為北齊立下如此大功勞的分上,我們公主還是允許你繼續留下來。」
她想起高湛看著小皇子的眼神,一個激靈,站了起來,「住口!」
越國夫人笑了起來,「我也是為了你們北齊好。要是你以後生不出皇子,你們北齊的江山,可不是後繼無人了?放心,我們公主也不是非嫁他不可,再過三日,要是還沒有音信,我就帶著公主回宮。到時候,你們就等著南陳的大軍吧。只是,你們皇上都已經瘋了,到時候北齊又會由誰來主持大局?」
陸貞抖著唇,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蒼白的臉上佈滿細細的汗珠。她強撐著身體離開,努力安慰自己:不,不是真的,越國夫人說的不是真的,不過是刺激她的話而已,如果真的生不出孩子,她哪裡會得不到一絲風聲!
可是那股懼怕緊緊地跟著,如影隨形,她終於忍不住招來太醫。然而最後一絲僥倖也在太醫的診斷中煙消雲散——原來,越國夫人說的,都是真的。
腦海中立即又浮現出一些她曾經疑惑的畫面,在長公主墳前阿湛奇怪的神色,當她說用小皇子練手時,他慌亂而又難過的神色。
其實,很多蛛絲馬跡都已經顯露出來,只是她沉浸在自以為是的幸福裡而渾然不知。
阿湛,你為什麼要騙我?
她默默地想著,驀然想起婁氏臨死前那陰冷的笑意,「高湛,你不要得意,哀家要是今天死了,做鬼也會咒你一生短命,不得安樂!」
如果五石散的毒不解,他的確活不了多久,難道真的會如婁氏所說的那樣,一生短命,不得安樂……
不,不可以,絕對不可以!
阿湛不能出事,即便拼上她此生的幸福,也絕對不能讓他有任何的不好!
思及此,她的目光漸漸地堅定下來,帶著絕望的堅定、不捨,還有決絕!
陸貞出現在昭陽殿的時候,高湛正在批閱奏折,他才甦醒便急著處理公務,不知是因為思念還是其他,他一直心不在焉,時不時便伸頭往門口看去,眼睜睜看著日光被黑暗逐漸吞沒,夜幕降臨,他就有些坐不住了,正打算將眼前的這份奏折批閱好就去找她,沒想到陸貞提著燈籠出現了。見到她,他無比欣喜,「阿貞,你來了。」
「可不,今天忙了一天官窯那邊的事,現在才顧得上來看你。」
高湛看著她的臉,發現今夜的陸貞面色有些蒼白,知她也是百事纏身,心裡有些不忍,便故意揶揄道:「我今天偷了一天懶,讓張相和嘉彥幫我在朝上頂著。呵,我們夫妻兩個,現在倒是你比我還忙。」
陸貞果然笑了,他順口問道:「那邊怎麼樣了?」
她愣了愣,回答道:「李大膽已經帶著人開了工了,官窯很快就能正常。織染署那邊也沒什麼大事,婁氏作亂的時候正趕上蠶歇,我們加緊養秋蠶,冬天都還來得及。」
他微蹙劍眉說道:「我不是問這個,我問我的病,我知道,太醫那邊聽了你的命令,什麼實話都不跟我說。」
聞言,她又想起太醫的話,心裡漸漸黯然,卻還是強打精神笑道:「他們下午還沒查出來,當然不敢跟你說。可我剛過來的時候,太醫已經過來稟告我說他們已經找到了一種藥,可以慢慢幫你戒掉五石散。」
高湛喜出望外,不可置信地確認道:「真的?你別騙我?」
她點了點頭,貪婪地看著他的面容,信口應道:「我什麼時候跟你說過假話?只是那些藥畢竟不是解藥,配起來很費力,而且至少要吃半年以上才會有效。」
高湛大笑道:「呵,不管怎麼樣,能治好就行。」
「是啊,治好就行。」看著他歡喜的樣子,心裡的不捨又悄悄浮上來,她緊緊握住拳頭,努力想要掩飾住自己的失落,卻依然露出了端倪。
察覺到她的不對勁,他有些擔心地站起來,握住她的手柔聲說道:「阿貞,你怎麼了?心不在焉的。」
「沒什麼。」她連忙搖頭,見他依然懷疑地看著自己,只能編了一個理由道:「我只是想,你解了毒之後,我們要怎麼跟陳文帝解釋,畢竟同昌公主已經在這兒了。」
這個理由的說服力很大,他並沒有懷疑,輕輕撫摸著她愈加憔悴的面容說道:「強者就不需要解釋。那天你說得對,大不了我們把他下毒的事公佈出來,再大不了,我們和他兵戎相見好了。總之,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娶那位公主。」
兵戎相見!聽到這四個字,她不由自主地想起曾經經歷過的連年戰況,這一場戰爭裡,孝昭帝、蕭觀音還有她最疼的丹娘都永遠地離她而去,琉璃是因為躲在樹上才得以倖存,如果再度開戰,那麼她又會失去誰?琉璃?阿珠?沈嘉彥?還有他,如果沒有解藥,他的病便無法控制,屆時便真如越國夫人所說,一個瘋了的皇帝如何主持大局?思及此,她不寒而慄,不由自主地開口道:「其實,我也想過,你一旦做了皇帝,身邊不可能只有一位女人。」
「你不會是被張相給說服了,要和別人共侍一夫了吧?是誰當初口口聲聲跟我說,如果一個男人不愛其他女人,把她們鎖在宮裡,就是天大的罪過?好了,別裝大度了,我知道你是個醋罈子。」高湛笑著打趣,忍不住將她擁入懷中,開始描繪幸福的未來,「等我病好了,也解決完了同昌公主這件事,我們就帶著阿緯,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好好住一住,就像以前在王莊那樣,我捉魚,你洗衣服,對了,還得叫上乳母,我看你也不怎麼會帶孩子……」說到這裡,他忽然聽到她低低的抽泣聲,慌忙低頭問道:「咦,阿貞,你怎麼哭了?別哭啊……」
她慌忙抹去眼淚,強笑道:「我沒哭,我只是太高興了。」
「女人啊,總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淚,高興哭,不高興也哭。」高湛笑嘻嘻地抱怨著,不自覺摟緊了懷裡的人兒。
這一夜,高湛睡得非常踏實,睡夢裡,他已經恢復了健康,拋開一切俗務,帶著陸貞去了一個有山有水、鳥語花香的地方,蓋一個小房子,男耕女織,就像普通的百姓一般,再不用為家國天下事而煩惱。
可是他的這個美夢還沒做過癮,就被一陣低低的哭泣聲吵醒了,他不自覺地說道:「阿貞,我說了,你不用擔心的,怎麼又哭了……」然而睜開眼一看才發現,哭的人居然是琉璃,而身邊早已經空蕩蕩了。
「怎麼回事……阿貞呢……」
「大人她……」琉璃紅腫著眼,哽咽著說不出話來,雙臂被一件大紅喜服蓋住,分明是陸貞親手縫製的。
他的心裡生出一股不祥的預感,騰地坐起來問道:「阿貞呢?」
「大人她走了!」琉璃喘息著終於將這句話說完,「昨天晚上大人就怪怪的,要我把喜服交給您,讓您到時候穿,還跟我說什麼內宮的事情以後都交給杜大人,當時我以為大人要做皇后了,所以不管這些小事。可是早上一看,大人就不見了,對了,她留了一封信給皇上您!」
琉璃說著將一隻手從喜服裡伸出來,才到半空,高湛劈手就奪過來,顫抖著雙手將信口撕開,看著上面娟秀的字跡——
「阿湛,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離開了,而且,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會回來。對不起,我騙了你,你中的五石散毒,其實沒有解藥,我不想你死,所以,請你務必要娶那位同昌公主。大婚之後,她一定會把解藥交給你。
我知道你會生氣,你會發怒,可是,為了天下百姓,為了你,我必須這樣犧牲我們的愛情。如果北齊再和南陳因為立後之事一直僵持下去,勢必會爆發戰爭,那樣的話,無辜的北齊民眾又將遭受一次劫難。而且,我已經知道自己不能有孩子了,而世間沒有任何一位帝王會立一位注定無子的女人為後。如果那位同昌公主能為你生下一個孩子,我無怨無悔。
阿湛,不要發火,請冷靜一些,想想我為什麼會這樣做。我除了是你的妻子,還是當朝品級最高的女官。如果我只是為了我倆的感情就犧牲了北齊,犧牲了你,那麼,這個自私的我,對不起當日加髻時發下的誓言,更對不起死去的皇上和皇后,對不起天下的百姓。所以,請你不要恨那位公主,答應我,高高興興地娶了她,立她為後……如果你能做到這一點,那麼終有一日,我一定還會回宮看你,要不然,你我今生今世都後會無期。
不要派人找我,天下之大,你不會發現我的蹤跡。
阿湛,別為我傷心,在我心中,你一直是我的丈夫。
對不起,再見。
還有,我愛你!」
信上的好些字跡都有些模糊,分明是被淚水洇開的痕跡。他一目十行地看著,眼前浮現出她哭泣的臉,難怪昨天晚上她會是那樣的神色,還那樣保證他可以好,原來,她早就已經做好了決定。
阿貞,你為什麼要這麼傻,如果我在乎子嗣,當初就不會讓你服藥,就不會一直與你不離不棄。阿貞,我們還有阿緯,我們不是說好了要一起撫養他嗎?為什麼你卻突然要離開?
是了,一定是那個越國夫人和同昌公主把她逼到了絕路,不然她怎麼會知道自己不會懷孕?怎麼會孤身遠走?我一定會讓他們付出代價!
高湛這一生,只與你三拜天地,一生一世,永永遠遠都只有你一個妻子!
阿貞……
他唰的一下把桌上的東西全掃在地上,心一慟,只覺得喉嚨湧出一股鹹澀的味道,隨即一口鮮紅的液體便從他的口中溢出。
終究,還是各自天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