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喬低頭看了眼左腕上的手環:17點43分24秒。
距離常劍雄與她約定的時間已經過去了3分24秒。
但常劍雄還沒有出現。這讓南喬不免皺起了眉。
自從南喬十六歲被送到德國去唸書,她和常劍雄就很少再見面。算到現在,十年有餘。
前段時間常劍雄給她發來一封郵件,告知他在西藏五年的服役期已經結束,最終選擇轉業到他父親的武裝押運公司工作。
南喬不喜歡社交,甚至是厭惡。哪怕是這種單獨的會面,於她而言都是莫大的壓力。
好在常劍雄並不算外人。他來到北京,約她會面,她沒有拒絕。
世貿天階這個地方是常劍雄選的,南喬在北京三年,卻從來沒有來過國貿cbd這片地區——儘管她的未婚夫周然就在國貿大樓工作。
現在,她在高大的天幕之下茫然四顧,天色黯淡下來,大風捲起地上乾燥的雪粒子往她□□的脖子裡面灌。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把籠在身上的大棉襖的領子扣上了。
南喬看了眼手機,開始有些焦慮沒有存常劍雄的號碼。
大約是臨近平安夜,世貿天階的人漸漸多了起來。
旁邊響起一個清脆的聲音:「媽媽,你看那個大姐姐,用的還是諾基亞!」
南喬:「……」
她不知道應該是欣慰那小孩叫她大姐姐,還是惆悵被嘲笑用的手機太過時。
年輕時尚的媽媽責備地拍了小孩一下,向南喬投來歉意的目光。
的確,在這個智能手機流行的年代,還在用諾基亞3120的她,是個不折不扣的異類。
但是倘若有人能注意到她左腕上的手環,就會知道這個高挑秀長的年輕女人,絕不是什麼老古董,反而是科技圈裡走在最前面的極客。
南喬下意識地摁亮了手機屏幕,屏幕上乾乾淨淨的,並沒有周然的消息。
平安夜,周然同她說要加班。
她知道周然所在的那種國際大投行,一周上百小時的工作時間是常有的事,平安夜加班,並不足為奇。更何況她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兩人便爽快地達成約定。
她這手機,還是周然七年前開始追她的時候買的,至今,上面也只有周然一個人的號碼。
她懶,平時都極少解鎖屏幕,要聯繫周然時,按下緊急聯繫人就撥過去了。
常劍雄還沒有來。
南喬兜了棉衣的大帽,在高聳的大理石柱下踱步,忽然前方一輛幻影黑的a8疾馳而來,挾著雪風一個漂亮的剎車,在禁行線前面停下。
南喬微微吃了一驚——
不止是這明利瀟灑的剎車聲她無比熟悉,甚至連那車,那車牌號,都是她再熟悉不過的。
周然?
走下車的男子英俊、軒昂,有著迷人的溫柔微笑。
只是這時候,這笑容並非因為看到了他。
南喬站在大理石柱後面,看著周然走到了車的另一邊。她本來就因為寒冷而蒼白的臉色,變得更是漠漠一片。
周然拉開另一邊的車門,雙手捂著一個打扮清純的女孩兒的雙眼,將她從車上帶了下來。
這女孩兒穿一件粉白色的大衣,櫻色唇蜜,渾身的青春氣息汪洋恣肆。
被周然從背後緊擁著,捂了眼,她用手去掰周然的手,咯咯咯笑個不停:「你幹嘛!好討厭啦!」
周然按住女孩兒在他懷中親暱的扭動,嘴唇在她耳邊低低地念:
「十,九,八,七……」
「四,三,二,一。」
南喬低低地接住,靜靜地看著人來人往的天階。
「一」的嘴唇尚未合上,周然放開女孩的雙眼——
一剎那之間,天階兩側的火樹銀花由進而遠次第綻放,天幕「唰」地魔幻般開啟。
《asisallaround》的前奏響起來了,天幕底下,原本散漫著走來走去的行人,彷彿突然之間被音樂喚醒了靈魂,面對著周然和女孩,整整齊齊地,一起歌唱舞蹈。
「litinmyfingers,
「s,
「,
「linggrows……」
就像聖誕電影《真愛至上》中老billy那樣地歡歌熱舞。這一出快閃,將整個世貿天階的節日氣氛都帶動起來了。天幕上不斷閃現著飄舞的雪花,掛滿了禮物的聖誕樹,聖誕老人的雪橇和麋鹿……
被震驚到的路人紛紛駐足,卡嚓卡嚓地不停拍照。最為驚喜的,自然是那女孩兒。南喬注視著她,看著她眼中從驚訝喜悅,逐漸變為崇拜愛戀,轉過身來雙手環抱住周然的脖子,臉上都是滿得都要溢出來的柔情蜜意。
然後他們接吻了。
南喬不用想,都知道周然在女孩耳邊呢喃的話語——
「……wiloveyouialwayswill,
「mymind'smadeupl,
」there'ing,there'd………」
南喬有些想笑,好多年前,周然向她表白的那一晚,與今夜如出一轍。
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了,他這一招還沒用老。
現在年輕的女孩子,仍然吃這一套。
南喬覺得心底有一種黑暗的、腐朽的情緒在蔓延。她聽到了「匡啷」一聲,那是潘多拉魔盒打開的聲音。
她嗅到了腥味,那是嫉妒、憤怒,夾雜著仇恨的味道。
這些味道於她而言是陌生的。她將近二十七年的生命中,並不曾強烈地感受到過這些情緒,但這並不意味著它們不存在。
女人總是一廂情願地相信自己就是愛人眼中的唯一。
於是最令女人心碎的,莫過於親眼看到愛人將對自己做過的事情,複製到另外一個人的身上。
如果愛也可以複製,那還能叫愛麼?
如果這一份親密,並不是他與她所獨享,那麼她也不過是他玩過的眾多女人之一。
南喬是一個很冷感的女人。但這並不意味著她並不具有這些複雜的情緒。
這是人性,與生俱來,根植於每一個女人的人格之中。
南喬還不是神仙,也不是聖母,見到自己還有一個月就要結婚的男人和別的女人親在一起時,也會怒不可抑。
她清楚地感覺到這份憤怒正在試圖改變她,要把她變成一個她所不想成為的人,一個扭曲的、醜陋的、哭泣不止的、當街破口大罵扭打糾纏的潑婦。
她只要一想到就不寒而慄。
於是南喬選擇了匆匆走開。
雪下了起來。
人們都在歡呼。
是啊,多好的平安夜啊,應該頌唱彌撒的平安夜,應該彼此祝福和親吻的平安夜。
南喬摘掉了棉衣的帽子,解開了頸上的扣子。她裡邊仍如其他三季一樣,穿著簡單到極點的白襯衣,和一條單牛仔褲。只是冬天,踩了一雙又軟又舊的雪地靴。
這樣單薄的穿著讓她清醒克制。
她拿出手機,給周然打電話。
透過川流不息的人群,她還是能看到周然和那女孩擁抱在一起。
她撥了三遍周然才接。
「喂。」
「周然。」
「嗯?」
南喬凝息,沒有說話。她靠在世貿天階一個偏僻的陰暗處,風聲呼嘯過耳。
周然反應過來了一些,將女孩兒推開了一點距離,用手按住了話筒遮開周圍嘈雜的人聲,聲音開始變得溫柔。
「小喬,我在外面和同事吃飯呢,你有沒有好好吃飯?」
「吃過了。」南喬冷漠地遙望周然,淡淡地說。
「哦。」
周然哦了一聲,南喬遠遠地,都能依稀分辨出他臉上堆砌出來的笑。那女孩嘟著嘴,不耐煩地扯著他的衣角,被周然豎起一指在嘴唇前,示意她安靜點。女孩不高興,將冰冷的手扣上他的脖子。
周然猝不及防,被冰得「唔」了一聲。
「你怎麼了?」南喬問。
「……沒事,剛才有個同事跟我開玩笑,被可樂罐冰了一下。」他溫存地笑著,「我等會還要回公司加班,今晚到家可能會晚點。你也別在公司耗太久,外面下雪了,冷。」
「哦。」南喬說。停了一下,又叫了一聲他的名字:「周然。」
「嗯?」
「分手吧。」
「……」
周然被嚇了一跳,把手機從耳邊拿下來看了一眼,確定南喬還沒有掛機,又放回耳邊,急躁地說:「小喬你說什麼?」
「分手。」南喬簡單明瞭地重複了一遍。
「呵!」周然有點痛苦地喘息了一下,「開什麼玩笑?」他神色凝重起來,那女孩愈發的不耐煩,撅嘴、跺腳也引起不了他的注意,便生氣地撒手要走,被周然一把抓住手腕拉了回來,安撫似的把她毛茸茸的頭扣在懷裡,女孩這才乖乖地抱住他的腰,窩著不動了。
周然還在和她開玩笑:「小喬——你不是小喬是吧?」他故作輕鬆地笑著,「是不是歐陽綺?又拿我小喬的手機玩?」
風呼呼地吹著,這一片冷僻的十米開外,一片歡騰氣象,人聲鼎沸。
周然似乎從手機裡聽到了什麼,推開懷中的女孩,四面張望,鄭重問道:「小喬,你在哪裡?」
「你輕點推。」
南喬冷冷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