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喬知道自己聽到了一些不該聽到的東西。
清醒夢境下面的車庫——她早該知道這裡是魚龍混雜之地,定然有不少非法的勾當。
現在她被困在這幾輛車的後面,進退維谷。
開始有了爭吵聲。而且那些聲音還在向她這邊移動。
南喬深吸一口氣,她不能再在這裡待著了,她得走。
這個區域的燈壞了,黑黢黢的,她本以為是個挺好的藏身之地,然而隨著那邊的聲音過來,七八支手電筒往這邊照,確保沒有人在。
她輕手輕腳地走了兩步,加快速度,卻猛然被一根粗大的線纜絆了一下,撞在一輛車上,「砰」的一聲。
「什麼人!」
有人往這邊跑,手電筒光在她背後的牆上劃出混亂的光斑。
南喬緊張,雪白的燈光已經掃過了她的褲腳。
這不是鬧著玩的。
不是戲。
忽的一道黑影閃過來,將她整個人嚴嚴實實地壓在了車上。後面金屬車體的冰冷透過她的襯衣,滲透到皮膚和血肉裡。
「配合點。」
這聲音壓得低低的,在她耳邊說,很是不悅。
但是很熟悉。
但他下一步就開始吻她。
吻得很劇烈。
但他沒有張開嘴,也沒有逼迫她張開嘴。她能感覺到他的嘴唇很涼,氣息清冽,但是沒有什麼情~欲。
他一隻手在她背後緊鎖著她的一雙手腕,另一隻手在她襯衣裡面,卻搭在她髖骨的牛仔褲腰上。他身體緊緊抵著她的,一雙長腿岔開著她的雙腿,夾著。
在外人看來,這姿勢就是一對男女**,一觸即發。
但南喬很清楚,這男人根本沒有動情。
這才是戲。
雪亮的燈光照上了男人的臉。他瞇起眼,臉上的陰影深深淺淺,嘴唇輕紅,輪廓分明。
「我喿你媽。」
他罵得乾乾脆脆,平實有力。
南喬被他緊扣在面前,長髮和衣裳被撓得凌亂。
南喬想她這輩子也沒聽過這麼乾淨利落的國罵,語氣雖然平實,然而好事被打斷的一腔怨氣和憤怒異常到位。
男人溫熱的頸動脈在她臉側搏動,身體堅韌強悍得像一尾獵豹。
她閉上眼,雙手扣住他的腰。
「喲,時樾啊。」人群分開,走出一個粗獷大氣的中年男人,頭型圓胖,肚子也圓胖,手裡拿一對兒馬老四獅子頭。「正找你呢,你的弟兄們說你今兒不在——不義氣啊。」男人一步步逼近過來,笑裡藏刀,語帶不善。
時樾「呵呵」冷笑,一雙眼仍是警惕地看著他。
「好久沒聽說你搞~妞兒了。」男人獰笑著走近,「讓泰哥看看,什麼好貨,讓你在地庫就忍不住要上了。」
時樾手臂一撥,南喬便到了他身後。他後退一兩步,用背把她壓在了那根特斯拉的充電樁上。
他整了整身上的衣服,懶洋洋地笑:「我的妞兒,你看得的?」
泰哥歪著頭,繞著充電樁走了一圈,咂巴著嘴品評:「喲,是個大妞兒——長手長腳的,別是個人妖吧?哈哈哈哈哈哈,時樾,你還好這口?」
時樾冷笑:「好也輪不上你——親了上頭夠不著下頭的。」
「我草——」
一聽時樾嘲笑泰哥矮,後面十幾號弟兄齊刷刷亮了兵器,清一色的高爾夫球棍。
泰哥先是被氣得臉白眼突,隨即又放鬆下來,一對兒獅子頭在手裡磨得「嘎嘎」作響。
「時樾啊。」他語調起得親和,就像個諄諄教導的長輩。「記得你剛出來混的時候,還恭恭敬敬喊我一聲大哥,叫你往東你不敢往西,叫你攆狗你不敢攆雞。今兒你口氣倒大了,蹬鼻子上臉兒不正眼看人了。他~媽~的不是安姐罩著你你敢這麼囂張?」
時樾開了盒煙,還彈給泰哥一支。點著了,甩著手裡的火柴,叼著煙不屑地說:「我時樾只曉得各人憑本事吃飯,沒本事別他媽跟我扯老黃歷。」
泰哥點點頭:「說得好,老子今天想搞你了。」
時樾冷冷道:「我一向跟你們井水不犯河水,憑什麼?」
泰哥也冷笑,伸手往那邊那夥人一指:「憑什麼?就憑你讓他們在這裡賣,不讓老子的人進來。」
時樾一聲不響,拖了南喬往那邊走。他一身冷峻刻薄的煞氣,讓泰哥這幫圍著他的人自動讓開了一條路。卻有膽子大的,拿著高爾夫球棍狠狠向他後頸砸去,只求一招制人。
南喬來不及叫他小心,卻見他肩頭一矮,手臂向後揮了出去——
「匡啷」一聲球桿落地,那人鬼哭狼嚎地叫了起來。
「怎麼了你!」
「骨頭斷了!」
「怎麼弄的!」
「不知道啥玩意兒!疼啊!!!」
沒人看清時樾怎麼出手的,全場都噤了聲,看著他拖著南喬走到一輛車旁邊。
時樾抬起手臂,乾乾淨淨地落下。
一下。
就一下。
車窗上的鋼化玻璃整個兒地蛛網一般碎裂開來,嘩啦啦地掉了一地。
南喬和他離得近,這時候才看清楚,他手裡拿著一把極小巧的汽車安全錘,椎體的圓頭光亮而鋒利。
他之前就待在這車庫裡,因為她才露面的,露面時,已經做了防備。
「劉青山,出來!」
南喬看見前天晚上被時樾教訓過的那個人,活生生地從車窗被拽了出來。
劉青山被摜得跪在地上。時樾揪著他的頭髮,讓他的頭昂起裡,對著泰哥:
「說,我什麼時候讓你在這邊賣過?」
劉青山上頭還有人,他不敢說。
時樾俯下身,左手按在劉青山的左耳邊,右手拿著安全錘,在他右耳邊比劃了兩下,冰涼的金屬圓錐次次探進劉青山的耳洞,那感覺毛骨悚然。
「信不信——」時樾低低地在他耳邊說,「我一下廢了你兩個扇子?」
金屬圓錐又晃到他的眼前——
「還有一雙招子。」
「啊——我說我說!」劉青山尖叫起來。他是個惜命的人,這時候也顧不得什麼了。時樾下得了手,他知道。而他幹這行的,也不敢報警。「泰哥!時哥誰也不讓賣!前兩天賣才被他打了,之前我騙你的!你看你看!——」
他一剮衣服,露出身上青紅的傷痕。
「呵,不義氣!」泰哥看向劉青山那夥人。
「但是今天機會太好了——」泰哥獰笑著,對著時樾,「老子還是想搞你。」一揮手,一干人等揮舞著高爾夫球棍向時樾和南喬撲過去。
「跑!」時樾狠狠一拽南喬。
他們在車庫裡飛奔。
時樾對這個迷宮一樣的車庫極其熟悉,雖然光線暗淡,他能拉著她精確地穿過每一個狹窄的縫隙,每一道設計奇特的彎道。
因為家庭的緣故,南喬從小就練長跑,爆發力也強,學校的百米短跑比賽,她的成績是十二秒零一。
於是她注意到狂奔過程中,時樾轉過頭看了她一眼。可能是她總能跟上他的速度,於是他拉著她的手所傳達過來的力量,並不會像帶著個累贅一樣拖著。
但讓南喬想罵他的是,當他發現她很能跑時,就加速了。這種加速看起來並非出於擺脫追趕者的目的,而是想試探她的極限。
逃命之中還想著這個,南喬確實想罵他。
但這種奪路而逃的感覺確實很刺激。南喬已經很少體驗這種刺激——當然她也不想體驗第二次。
到了地下二層的車庫,南喬和時樾已經和窮追不捨的人拉開了一小段距離。時樾用遙控器按開了一輛車,和南喬坐了進去。
橡膠輪胎和地面發出尖銳的摩擦聲,車像離弦的箭一樣衝了出去。
「草他~媽,還在攆,多大仇多大怨!」
南喬繫著安全帶,從後視鏡看去,果然見到後面有兩輛車緊跟著。
時樾罵著,臉上卻不見驚慌。道路兩側的燈光和陰影流水一般劃過他的臉龐,異常的俊美。
他當然沒有走永遠擁堵的長虹橋直奔三環,而是從東大橋一路往南,盡挑那些沒紅綠燈的冷僻小路,左右穿梭,有時候幾乎是緊貼著巷道兩邊的牆過去。
南喬感覺這是一個她從來不曾認識過的北京。
一直開到通惠河北路,才算把後面的車甩了個乾乾淨淨。他放緩了車速,沿著通惠河徜徉。
「你今天要被扣分了。」南喬直視前方。
「反正不是我的車。」
「……誰的?」
「卻浩的。」
南喬回想了一下:「那個和你在一塊兒的男的——酒吧老闆?」
「對。」時樾簡短地回答。
「那你是什麼人?」
時樾「呵呵」笑了下,目光仍冷靜地落在前面的紅綠燈上,不鹹不淡地說:「南小姐,你終於對我感興趣了。」
「我叫什麼名字?」他問。
「……」她剛才確實有很努力地去記,然而這樣一番狂奔和飆車,她又失去了記憶。
「對不起,我在這方面有記憶障礙。」她平靜地說。
她很少向誤會她的人解釋原因。這算是一個例外。
「這可有趣了……」時樾饒有興致地看了她一眼,「那你記得我這個人?」
「我記得你,只是不記得名字。」南喬認真地說。
時樾笑了笑。「這車誰的?」
「……」南喬有些惱恨他這麼快就來試探她。
時樾又笑,清俊得很,和剛才地下的驕橫冷酷判若兩人。
「怎麼又來?想我了?」
從來沒有被這樣赤~裸~裸地調戲過。南喬臉有些熱,不知如何應對,只能避開他的話茬:「找人。」
「找誰?新男朋友?」
南喬雖然木訥,也覺察到他這話帶著點刻薄的諷刺,看起來像是那晚上她酒後失態,說了些什麼話,讓他大略猜到了她和周然的事。想到這兒,南喬說:「我是和之前的男朋友分手了,但他不是我新男朋友。」
時樾終於正經了些,慢悠悠說:「前晚那兩個把你灌醉的人,被他灌成急性胰腺炎,已經送去醫院了。」他看向南喬,「算是給你報了一仇。你這個朋友,心挺狠的。」
南喬低著眼,皺著眉,無話可說。
她知道常劍雄是為了給她出氣,但是平心而論,她並不喜歡這種行為。
做什麼事情都是她選擇,有什麼後果她都承擔。她並不恨任何人,包括周然,包括侯躍和姬鳴。
南喬側了側身子,時樾突然看到她手臂上一點殷紅血漬,從雪白襯衣上滲了過來,格外醒目。
「右手,抬起來。」
時樾把車停到通惠河邊,命令。
南喬並不情願。但時樾沒有給她餘地,探身過來,拿著她的手腕就給舉了起來。
手肘到上臂,被拉開了一條尺來長的大口子。一小段深的地方往外翻著血肉,還在淌血。
南喬懶得說,剛才劉青山那邊也有人陰裡拿刀子向時樾動手。她擋了一下,被那刀子擦到了。
時樾又深又冷地盯了她一眼:「你上回吐我一車還沒弄好,今天又搞得卻浩一車血。他~媽~的以後還能不能帶你上車了?」
說著猛一腳油門,車向前開了出去。
「我不想去醫院。」
這大晚上的只能去急診,南喬受不了那種環境。
「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