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混到十月裡,這一天我正領著兩個小娃娃在御園裡轉悠,太皇太后身邊的貼身宮女突然急匆匆地找了過來,說是太皇太后請我速速過去。
太皇太后早已不怎麼管後宮之事,平日裡就是有事也頂多叫宮人過來給我說一句而已,今日卻突然這麼著急地叫我過去,定然是發生了什麼大事。
我隱約有了些猜測,強自鎮定著情緒,吩咐了身邊的人帶著齊葳與齊灝先回興聖宮,自己這才隨著那宮女去了太皇太后宮裡。
宮女把我領到殿外就退了下去,輕聲道:「太皇太后請娘娘獨自進去。」
我心裡詫異著,先輕輕地咳嗽了一聲,這才邁入了殿內。
內殿裡,老太太獨自一人拄著拐棍面朝窗口站著,脊背是少見的挺直,聽見我的腳步聲才緩緩回過身來看我,「皇后,你來了。」
聲音不大,卻透露著難言的威嚴,與往日裡溫柔慈祥全然不同。
我心中一凜,忙恭敬地應了一聲,小心地問她召我過來有什麼事。
老太太指了指一旁書案,「北邊來的,皇后看看吧。」
我將書案上的那封密奏拿起來細看,這一看不要緊,後背上的汗一下子就冒出來了。
密奏裡說的很簡單,北征最初本一切順利,各路大軍捷報頻頻,可後面北漠反應過來後,迅速調集全國兵力組織抵抗,戰事一下子就僵持了下來。這個時候齊晟卻突然在軍中遇刺,雖未傷到要害,但刺客兵刃淬毒,毒性十分霸道,軍中又沒有解毒的藥劑,齊晟一下子就趴窩了。
皇帝若是死在了前線,且不說軍中會大亂,就連朝中怕是也要動盪。
虧得齊晟人雖然中毒,腦子卻還清醒,立刻瞞下了遇刺中毒之事,一面命大軍停駐在北漠小城假作休整,一面派了人飛速將刺客的兵器送回盛都,命太醫院研製解毒藥劑。
我抬頭看向林老太太,顫聲問道:「太醫院可製出了解毒藥劑?」
老太太面容堅毅,可聲音裡卻有著遮掩不住的悲慼,「已經在研製,可即便今天就能製出藥劑,最快也要十餘日才能送到皇帝那裡,不知道……」
她沒能說下去,可我已是聽明白了,潛台詞就是即便藥劑送了過去,也不知道齊晟還有沒有這個命來用。
茅廁君的死士竟然真的得手了?齊晟真的就要這樣死了?
我也說不出來心裡到底是緊張還是激動,是驚喜還是震愕,明明感到有萬千感情齊齊湧了上來,可心口處卻是一片空白,只能傻愣愣地站著。
老太太一看我這副神情,眼圈也紅了,低聲道:「好孩子,你要撐住。」
我嘴唇哆嗦地連話也說不出來了。老太太,我現在哪裡是要撐住,我是得要穩住啊!
齊晟現在就齊灝一個兒子,雖然現在才不過一歲半,可也算是名正言順的皇位繼承人,又有張家和茅廁君的扶持,若是不出大的意外,這皇位就傳給他了。
兒子一旦做了皇帝,我這個當媽的也能跟著升職做太后了!而且還是一位大權在握的太后!
架在頭頂上的那把刀總算是撤了,再不用看齊晟的臉色過日子了。
這明明是天大的喜事啊,為嘛我心裡還真有那麼點悲傷難受呢?我這裡是不是入戲太深了?
老太太臉上悲慟萬分,上前兩步扶住了我,痛聲說道:「芃芃,你千萬不能倒下了,皇帝那裡還需要你。」
我一怔,有些迷茫地看向老太太。齊晟那裡還需要我?
老太太目不轉睛地盯著我,「晟兒想叫你過去。」
我悚然一驚,人都差點沒從地上竄起來,頓時出了戲。我擦,不會吧?就算皇帝死了要有人殉葬,那不也是嬪妃們的活嗎?沒聽說皇后也要跟著一塊活埋的啊。
「叫我過去?」我遲疑地問。
老太太鄭重地點了點頭,眼圈通紅,就差落淚了。她從懷裡又掏出一封信來,遞給我道:「這是晟兒給你的。」
剛才看的那是密奏,是齊晟心腹之臣代筆的,算是內部公文。現在手裡的這封,應該算是私信了。
不管是公文還是私信,先送到的都是太皇太后這裡,可見齊晟對他這位奶奶倒是極信任的。
信紙上面只寫了八個字:生死之際,唯盼一面。
我在大明宮也住過一段日子,齊晟嫌我字寫得難堪,還曾握著我的手教我寫過大字,他的字體我十分熟悉。這紙上的筆跡雖有些凌亂無力,卻真是齊晟的手跡。
我瞧著那信紙,一時不覺有些怔了。
又聽得老太太啞聲說道:「按禮皇后不能在這個當口出宮,更不該去戰亂之地,可這是晟兒……」老太太停了停,深吸了口氣,才又繼續說了下去,「許就是最後一面,他既然有這個心願,皇后就去吧。」
我猛地回過神來,抬眼看向老太太。
還沒等我開口,老太太又繼續說道:「皇后放心,葳兒和灝兒都先養在我這裡,只要我這個老太婆還活著一天,盛都裡就沒人敢翻了天去!」
到了這個節骨眼上,我的眼淚總算是逼下來了。
死去吧!我才不信自己在齊晟心中會有這樣的份量,搞得好像臨死前不見我一面,他就會死不瞑目一般。
這裡面的疑點太多了。
首先,齊晟既然早就從楊豫那裡知道了茅廁君的打算,就一定會嚴加防備,為何還會落了一個被刺中毒的下場?
其次,就算這回是茅廁君僥倖得手,可齊晟既然沒有立刻身死,為何沒有治茅廁君的罪?密奏上甚至連提都沒有提一下茅廁君?
這裡面太多不合理的地方了。
我心裡飛快地合算著,面上卻故作堅強地抹了抹眼淚,毫不遲疑地點頭道:「我去,我這就趕往漠北。」
老太太看著我,點了點頭,終於欣慰了。
剛回到了興聖宮,宋太后那邊的消息也送了過來,齊晟確已遇刺中毒。
直到此刻,我才是真的信了齊晟遇刺這件事。緊接著,我就開始考慮太皇太后與齊晟為何要逼我去江北。
往好裡想,齊晟是真想見我一面,交待我一些事情。可千里迢迢跑過去只為說幾句話,這事太言情了,也不符合齊晟的性格。
往壞裡想,他們極可能是怕以後君弱母強,外戚弄權,所以要藉著這個機會除去我這個太后。
越是思量,越覺得「去母留子」才是他們的真實目的。
為了這,齊晟還假惺惺地寫了那極煽情的八個字,分明就是想來亂我的心志。我沒看到的信上,這祖孫倆還不知道怎麼算計我呢!
那到底要不要去呢?
去吧,很可能就是一條死路。可若是強擰著不去,這就等於是提前扯破了臉。且不說萬一齊晟死不了,我一點退路也沒有,就是太皇太后這裡,我都沒把握能鬥得過,一個不好,怕是我還得走在齊晟前面。
這老太太,都快成精了。
我躺在床上足足想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起來,就見鏡子裡的那個人憔悴無比,面比黃。
寫意瞧著十分地心驚,駭然道:「娘娘,您這是怎麼了?」
我沒心思理會她,打發她去太皇太后那裡問解毒藥劑可是製出來了。
寫意前腳出門,我就又吩咐了小福兒去趙王府,給綠籬傳了信。
兩天後,皇后忽感風寒臥床不起。太醫診斷之後,言皇后病雖無大礙,卻需靜養。皇帝不在宮中,皇后又忽地病倒了,宮中就有點人心惶惶。
關鍵時刻,還是老同志站了出來。
太皇太后不但果斷地全盤接管了宮中事務,還將皇子齊灝與公主齊葳俱都接入了自己宮中教養。有這樣一尊老佛爺鎮守,宮中頓時安定下來。皇后遵醫囑開始臥床靜養,興聖宮也隨之閉門謝客。
與其同時,我這個張芃芃已是女扮男裝,帶著貼身侍女寫意,由二十餘名武功高強親衛護送著,暗中出了盛都往北而去。
一路上揚鞭縱馬,行速極快,不幾日便到了宛江邊上。早有船在江邊等著,待我們這一行人下馬登了船,便立刻揚帆向江北岸飛而駛去。
過了宛江,一行人還是日夜兼程,沿泰興、豫州、小站一線北上,打算經靖陽出關,然後直奔齊晟大軍所在地,北漠平寧城。
出靖陽關時已是十月十七,從離開盛都那天算起,我已是在馬背上過了八天,別說兩腿間早已是磨得血肉模糊,就連小命也都丟了大半了。
中午在一片樹林子邊上歇完腳後,我就死活也爬不到馬背上去了。寫意從一旁用身體支撐著我,帶著哭音說道:「娘娘,您再歇一會兒吧。」
我甩開了她,用手抓著馬鞍繼續往上爬,再一次栽倒到地上之後,就聽得護送我的親衛隊長輕聲說了一句「得罪了,娘娘」,然後用手架住了我腋下,輕輕一托,將我放到了馬背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