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六章破奇案(中)
「魏王妃有何高見?」
遺玉被房喬點名,眾人都將目光轉移到她身上,她扭頭看看李泰,見他點頭才站起身,環掃場上,房喬的洗耳恭聽,高志賢餘怒未消的臉色,李元昌李元嘉看熱鬧的樣子,李恪神色不明的面孔,等等幾眼,將眾人神態盡收眼底,想著誰人是來看他夫妻二人笑話的,誰人是等著落井下石的,方才遲緩出聲道:
「四月初三夜大書樓二十八位文士,並非尋常猝死,而是死於毒殺。【無彈窗小說網 】」
「哈,」她話音一落,民眾中竊竊私語一起,就聽一聲嗤笑,卻是現在刑部任職的高子健發出,「大書樓中並無毒跡殘留,刑部仵作三次驗屍,都未發現異常,明明是猝死卻要強指是毒殺,不知魏王妃這是從哪裡來的『高見』?」
這場上身份尊貴之人凡幾,哪裡輪得到高子健開口,可聽他說話卻沒幾人露出不耐之色,顯然是樂意前面有這把槍使,李泰瞥一眼那強出頭的高家長子,便又垂下眼皮吹著杯中茶面,高子健是不知他這「囂張」的態度已然讓李泰「上了心」,遺玉卻巴不得有人在這時同她唱對台戲,便正色答曰:
「這毒使得詭端,乃是江湖上厲害的路數,單從屍體表面並不能判斷毒否,乃是一種讓人死後呈現猝死之狀的異毒,我兩驗屍首,非是在外巡遊期間有所機緣,未必能看出什麼他們是中毒而亡的,就是退一步說,各位想想,一夜之間連有二十八人猝死,這豈是合理之事?」
她今日一襲月衫,著了黛裙,素色冉冉,是為這大書樓亡魂去了新婚之喜,衣著髮飾皆是貴而不繁,白玉羊脂佩帶,隱隱帶著越了這芳華早年的女子知性,引人注目,比起高志賢的挑釁,她說話有條有理,不躁不煩,單憑氣度,直叫人不禁就想信她三分。
這邊李泰聽到她驗屍之詞,已是攏起了眉,薄唇輕輕抿起,就聽吃了嗆藥的高子健再次譏道:
「空口白話,你說是什麼就是什麼,那這案子還斷什麼斷,難道待會兒憑你瞎白指認一個兇手,就讓定他罪嗎?」
「高公子言之有理,」遺玉反去捧他話,扭頭對房喬一抬手,示意道:「可容我向各位一示死者所中之毒?」
對面列座,李恪雙目微瞇,方射向遺玉,便被她身旁李泰一記冷眼堵回,那雙黃昏時尤其碧翠的眼睛似是能看透一切,叫他心中一凜,剛冒出的一點殺氣不翼而飛,唯有狀似不經意地改為一笑同那男人點頭,心中暗道:無妨,憑那蒙面女子來路神秘,毒術超絕,事情又安排的天衣無縫,這涉世未深的魏王妃焉能看破,虛張聲勢。
「哦?」房喬面露驚奇,「王妃是已將這毒症查明?」
「正是。」遺玉肯定的回答,讓場上眾人目光又是一變,房喬大手一揮,道:「那便有勞了。」
現在坐的位置角度剛好,遺玉就沒讓房喬在場上佈置席案,跟在她身後的平彤和平卉將腰藥箱和鳥籠擺上便退到一旁等候吩咐,遺玉套著蛇皮手,一邊從藥箱中小心取物,一邊解釋給眾人聽:
「有一花草名曰米囊花,又名虞美人,其果殼吸食可通心脈,有治絞痛之效,又可致人興奮,」她一手捧出一枝半干的橘色花朵,是早上才從翡翠院的藥圃一角採下,「平卉,呈給幾位大人看。」
卉用帕子墊在手上,托了那色相妖嬈的花枝到房喬和高志賢等人面前,此行有宮中老資歷太醫隨同,也上前辨認,連連點頭道:
「是異種的虞美人,王妃所言不虛。」
房喬疑惑道:「依你所言,這虞美人是治病藥草,同本案又有何牽連。」
「大人有所不知,」遺玉拿起一小瓶特別處理過的殼粉,「這米囊花使用過量,是會引發人頭疼昏睡等不利之症,是藥草又實乃一厲害的毒草。」
說罷,掀開一隻鳥籠布罩,露出籠中一隻正在梳毛的雀兒,將藥粉倒入一張草紙中捲起,用火折引燃,探入籠中在雀兒面前薰著。
「諸位請看。」
大家好奇地望著那鳥瞧,沒過多久,就見它的開始歡實地在籠子裡翻騰,如此遺玉又燒一卷,它竟喳喳瘋叫起來,不停地拿身子去撞鳥籠,不顧死活,一副瘋癲模樣。
眾人面色有異,遺玉正要再解,就聽對面一聲嬌呼,「好、好殘忍」
長孫夕摀住嘴別過螓首,一臉我見猶憐的受驚模樣,場上幾乎全是男人,原本不覺得遺玉對一隻鳥禽這麼做有什麼不同,但見長孫夕這副神態,也都不由對遺玉露出三分不贊同來。
「夕兒莫怕,」李元昌輕輕拍了拍長孫夕的肩膀,掉過頭皺眉對遺玉道,「這等害事,你且趕緊。」
遺玉沒做聲,又掏出另一瓶藥粉去捲紙,就聽身邊響起那不鹹不淡的語調:「婦人之仁,在順州時,七叔還沒這怪性吧。」
李元昌臉色微變,干扯了下嘴角,「老四仍是耳聰目明。」
兩人打啞謎,旁人有聽沒懂,遺玉卻是為李泰這不容別人說她的護短性子偷偷彎了嘴角,將手中捲好的紙煙點燃丟進籠中蓋上布罩,片刻後再掀開,眾人便見那雀兒明顯平復許多,又過一陣,便安靜下來,懶洋洋抓著腳撐。
她露這兩手讓人收了輕視之心,當然也有心眼多的暗暗打上這米囊花的主意,這是後話,在此不提。
「王妃之見,大書樓一眾便是中這米囊花毒而亡嗎?」房喬拍著案頭分析道,「這也不對,我看你方才用藥劑量,一隻鳥雀尚且如此,那人吸食此毒,是要多大劑量?若真是中此毒,那多半是通過香爐薰燃,但本官看刑部記錄在案,大書樓中當晚所燃不過是尋常蚊香,若是由人帶入樓中放毒,殺二十八人,又該帶多少瓶毒藥才夠,兇手又是怎麼讓死者被迫吸食的,嘶,行不通,行不通。」
李恪端起杯子喝茶掩住笑意,高志賢板著臉問遺玉道:「房大人的話,你可聽到?說死者是中這米囊花毒,根本就行不通。」
「我何時說他們是中此毒而亡?」遺玉準備藥碗,頭也不抬道。
高志賢吹鬍子道:「既然他們不是中此毒,那你這半晌又是在作甚。」
「我何時說他們不是中此毒而亡?」取出竹筒添了藥粉拿在手中搖晃,遺玉抬頭道。
聞言,高志賢黑了臉,「你難道是在戲弄我等不成?」
不明遺玉意圖,房喬也出聲道,「王妃這是何意?」
「各位大人稍安勿躁,」遺玉好脾氣地安撫一聲,轉而去問那兩名隨行的太醫,「兩位可曾聽說過,一種名為素荊草的藥物?」
兩人尋思一番,搖搖頭,「在下孤陋寡聞,還請王妃指教。」
「此物乃是一罕見藥種,生長在高山之上蛇窩之旁,獨株而生,又名別離花,綠瓣白蕊,只在花期采蕊心一點花粉可成藥,」遺玉搖搖手中竹筒,「這裡便是那別離花的花粉浸液,此花本身無毒,然有增效之用,佐米囊花生香,吸入口鼻便可令藥效增十倍之劇,只需離尺距吸入口鼻一縷,一息會覺睏倦,二息會覺體乏,三息便會入夢,入夢則不醒,終致窒息而亡,無痛無傷,若說此毒有何缺點,那便是促了藥性,揮發過快,不能久存。」
她聲音清清楚楚地傳進大書樓前眾人耳中,再瞧她手中隨處可見的竹筒,兀地有些可怖起來,各人頸後發涼,最先出聲的卻是李泰:
「毒源何來?」
這才是重點,遺玉扭頭看著適時提問的李泰,清了清嗓子,「房大人可差人去將書樓中所用兌墨的盛水竹筒全數取來?」
房喬一愣,便是明白過來,「這麼說,你手上的——」
「沒錯,這竹筒就是我從大書樓裡取得,許是當晚死者之一所用,」遺玉不動聲色地瞥一眼對面李恪,站起身繞出座案,嘴角噙著冷意,為眾人解惑:
「這兇手端的是思慮周全,大書樓每日黃昏有人清掃一至三樓,無學者在內,王爺不在就無人敢上四樓亂碰,他只需提前在四樓藏匿,等人清掃完畢,借職夜眾人歸來之前的空隙,在僕從換過新水的竹筒裡分別撒上別離花粉,同尋常清水無異。再假裝最早到場,等人來齊,夜間便將用米囊花裹了表皮的墨塊一人送出一塊,他用這新墨勾起人好奇,或說此墨不可存夜,尋些此類由頭,當晚眾人被分到各個樓層抄錄,必用別離花水沾新墨研墨,生墨香,一嗅便中毒,三息身死,不掙不扎,一夢長眠,待到有人發現屍體,那毒香早散,只餘墨痕。」
她話音落時,大書樓中響起一片抽氣聲,李泰一捏茶杯,仰頭看著她背影,房喬閉目沉思,高志賢也緊緊揪起眉頭,她藉著攏發的動作遮掩盯向李恪的目光,果見他神色有異,但還是擺出一副為死者哀痛的模樣,若非是防止打草驚蛇,她真想扯了他那張虛偽的臉皮,問一問他就不會怕那些冤魂尋仇,夜裡可能安眠。
官差將大書樓中的盛水的幾十隻竹筒都取了出來,擺在一張案上,房喬拿了一隻在手上,高志賢只是觀望,將她所說之言消化掉,片刻後,便問遺玉道:
「雖王妃所說頭頭是道,但聽你剛才所講,死者所用墨塊只有表皮燃毒,毒香既散,豈不是沒了這件證物?本官糊塗,不知你是如何推出這墨有那米囊花毒的,若沒證物,恕本官不能信服。」
「我自有解答,」遺玉將手中竹筒遞給平彤,「還請房大人派人請出那二十八具屍身,且容我指認兇手。」
齊錚就站在李泰身後,聞言一顫,卻不敢抬頭生怕洩露了神色,房喬很是配合地讓人去涼棚抬了屍體過來,頓時惡臭漫天,除卻來認屍的家眷哭哭啼啼起來,其他人多是掩起口鼻,目露厭色,而這在堂唯二的兩個女人,一個是噁心地扭頭乾嘔起來,一個則是面不改色地走上前去,落在有心人眼中,自會比較一番。
看著遺玉穿走在屍體中蹲身翻尋,房喬眼神複雜了一瞬,面對這樣的孩子,他既憐惜,又難免生出一股為父的驕傲,可一想到那夜答應他們兄妹橋歸橋道歸道,親生骨肉不能相認,心中便是酸澀難忍。
李泰見遺玉起檢屍,並未阻攔,只是一口一口地喝著茶水,目光漸漸昏暗。
遺玉很快便尋到了她要找的那具屍首,從那屍體衣物上摘下一物,讓人用木盤托送到房喬和高志賢面前。
「這是?」房喬指著盤中一隻扁平的墨袋,一晃眼便明白過來,「這、這裡面原先盛放的便是那些染毒的墨塊吧?看著是同尋常墨袋無異,王妃是如何發現的?」
高志賢聽後一愣,隨即驚聲瞪著遺玉道:「這麼說,那兇手也已中毒而亡了?」不及遺玉開口,便怒拍了案,指著前面一片屍身,「去看看那是誰」
「回稟大人,是文學館的胡學士。」
「可惡,」東席有人惱斥一聲,眾人尋聲看去,就見李恪氣道:「這兇手已死,豈不是查不出是誰指使人害了這些文人?」
李泰目光微閃,齊錚身形微震,紅了眼睛卻依然不敢抬頭,正是痛心疾首時,卻聽一道淡啞女聲:
「不,兇手不是他。」
他心痛變成驚愕,抬頭看向場中,就見在那排排腐臭的屍首當中立起一道人影,聽得高志賢質問道:
「王妃又在賣什麼關子,這大書樓前後每夜都有人值守,刑部已經排查過沒有見到可疑人物,若是你所說那般毒害,兇手不就是這死者當中一人嗎?」
腳邊的屍體讓遺玉想起昨晚夢境,那些亡魂猙獰的模樣讓她手腳發涼,她再一次環掃四周,同李泰目光一碰又離,汲取了些許暖意,對著房高二人開口,道:
「當晚大書樓中,實是有二十九人在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