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團毒煙過境,幾乎放倒八成賓客,剩下那些沒被毒暈過的去,皆是因著遺玉提醒,早早閉氣趴在地上的人。
晨陽殿上,有一群內功厲害的侍衛未受毒害,同幾名刺客打作一團,其實並非只是有李泰一個人站著,可卻只有他一個最先護到了皇帝和三公主身前。
遺玉佯作昏迷趴在桌上,半瞇著眼睛看見這幕,見李泰看也沒往她這邊多看一眼,心間流過幾許異樣,既是擔心他安危,又有些微微酸澀。
然此時不容她多想,李世民一聲暴怒之後,李泰和那一馬當先的刺客身形幾乎是同時移動,後者虛晃一步,從旁突襲,欲越過障礙直逼目標,前者前進一步,恰似中計,卻在兩人錯身之極,陡然並指成劍平滑刺出,直取對方咽喉
將近之時,那刺客胸前匕首卻詭異地倒提半寸,屈膝踢出,逼得李泰縮手回防,翻身以掌迎膝。
大概是李世民那一嗓子起了效,就在李泰襠下那武藝不凡的刺客三招厲勢,開始反擊之後,原本趴在桌上的幾名皇子接連「醒」來,一個個咳嗽著,大呼小叫地衝向那名被李泰一腿掃出丈遠的刺客。
「咳保護父皇」
「大膽賊人,看招」
這廂太子李承乾、吳王李恪、蔣王李惲、甚至連年紀且輕的李貞都衝了上去,李泰反後退兩步收起攻勢,一轉身面向李世民,看了眼他懷中平陽,抬手一揖,道:
「兒臣得罪。」
李世民一邊注意著場上動靜,一邊小心扶著平陽,臉色十分難看,胡亂點了下頭,李泰便又上前兩步蹲下,快速在平陽受傷的左肩周圍連點幾下,暫時止血。
這群刺客也是厲害,以十人之數,愣是同多過他們兩倍的侍衛打個旗鼓相當,直到遠處巡邏的禁衛趕來,李世民被前後包了兩層,已然脫險。
遺玉正要鬆一口氣,豈料那群刺客既見敗勢,不退不慌,竟有一人低喝一聲,兩名脫困的刺客,果斷放棄原本目標,惡狼一般分別撲向兩座賓客
「殺」
好麼,這是殺不成皇帝,臨死也要拉幾個陪葬
眼見有一人朝著她這席撲來,遺玉心跳一縮,握緊手中象牙箸,卻在同時,好死不活地,趴在她身邊的小李倩動了動,抬起腦袋,一聲嗚咽:
「嗚嗚父皇。」
糟糕
電光火石間,遺玉明眼見那刺客手中利刃入目,只消半息,便要會扎入李倩頭頂,這一口一個叫她姐姐的孩子便要化作一縷亡魂,心中大駭,不及多想,手背一翻,足尖一蹬,已然狠了命地撲向來人
「倩兒」一直注意場上動向的李世民,不經意間掃見他愛女命懸一線的景象,雙目暴突,失聲一吼。
「噗呲——」
場上皇子侍衛一齊扭頭,正見這驚險無比地一幕,眼睛不能多眨一下,下一瞬,卻詭異地見著那即將割命的刺客,竟然好像被什麼撞了一下,倒飛出去
「噗通」一聲,人影倒地,匕首擦著玉石板一聲脆響,眾人這才看清楚,半趴在那刺客身上,將其撞飛出去的,卻是一名身著夜綠錦繡的嬌纖女子,長燈下,她半垂著頭,喘著粗氣,羅釵散下,看不清臉色,一雙濺了血的手指緊緊握著一對像牙箸,箸子那頭,沒入人喉。
這一剎那,誰又知,那一朵盛開在碧羅裙上的銀色夜曇,印在幾人心中。
李泰瞳孔一縮,李世民神色一怔,與此同時,便聽另一席上響起幾聲尖叫,顯然,有人沒有李倩這種好運氣。
「啊」
「還愣在這做什麼給朕留活口」李世民咬牙迸出這兩句話,禁軍立刻包抄而上,三兩下便將人合圍,當場斃命四人,李世民將平陽交付給趴上來的李承乾,一巴掌推開身前護衛,大步走向女賓席,李泰低著頭,緊隨其後。
「倩兒?」不同於對待兒子的嚴厲,對待女兒,李世民從來都是一位慈父,他彎下腰,伸手去將似是被嚇傻的李倩抱起來,李倩卻似沒見他人,眼珠子好像黏在了那還趴跪在地上的人影後背上。
姐」
肩膀被一雙大手按上,熟悉的氣息包裹而來,遺玉深吸了一口腥濃的夜風,握著象牙箸,早已握的發麻的手指一鬆,順著攙扶的力道,從地上站了起來,背靠一片溫熱的胸膛,清晰有力的心跳從汗濕的背後滲透,她才遲鈍地瑟瑟一抖,抬起頭,循聲看向哭花了臉的李倩,想要衝她扯下嘴角,卻因臉上粘膩的腥氣,捂著嘴巴轉過頭,埋在李泰胸前,悶聲乾嘔。
李泰未發一語,只是摟著她的肩膀叫她靠著自己站穩,手掌一下一下輕拍她背脊。
「啟稟皇上,刺客一十二人皆已拿下,死者七人,五人活口。」
「押送刑部大牢候審。」
「是」
「速去太醫署帶人過來——左路趙擎,右路李鶴,帶人搜查宮中,若有餘賊,一律捉拿活口」
「是」
「等等,」幾道命令連番下來,李世民冷著臉,一指暈倒在殿當中地上那幾名獻焰火的年輕女子,「把她們一併帶走,押送大理寺候審。」
「是」
宣命罷,李世民目光從七仰八叉滿目狼藉的宴席上掃過,分別越過幾個兒子,最後才落在李泰和遺玉身上,目中快不見痕地掠過一抹複雜,隨後神色一軟,道:
「今夜魏王夫婦護駕有功,此後另行賞賜。」
李泰並未出聲謝恩,僅是低下頭回應,遺玉還趴在他胸前,並沒將李世民這一句讓眾人眼中夾雜了羨慕、嫉妒、恨惱的話語,聽進耳中,只因李泰在這大庭廣眾之下,藉著頭髮遮掩,炙熱的嘴唇緊貼在她耳廓上,輕輕說道:
「若你為救她出事,我定叫她活不過今夜,你最好記住,沒有下次。」
這分明是一句飽含了威脅的警告,輕柔又危險,遺玉打了寒噤,不知為何,心虛地不敢回頭看他。
殿上很快便來了一群太醫,簡直叫人懷疑太醫署就建在晨陽殿邊上,這群平均年過半百的老人,腿腳的利索程度可同年級成反比。
一經診察,萬幸平陽替李世民挨那一下子並沒傷到要害,暈過去多半是因為吸入了毒煙,而對方利器上並沒淬毒,
殿上幾百賓客,一半吸入了過量毒煙,一時半會兒清醒不過來,一半因為趴在地上躲避,少吸了幾口的,已經陸陸續續清醒過來,太醫們因此也不好判斷這毒氣是否嚴重,有無後遺,結結巴巴地向李世民解釋了一遍。
李世民卻也沒發怒,沉思片刻,一扭頭,在一群清醒過來的皇子王妃和公主當中,尋到遺玉。
「那會兒最先喊說有毒的那個,可是你?」
一下子又成焦點,遺玉暗自苦笑,提聲答話:
「回父皇,是玨喊的。」
「哦,魏王妃怎麼知道這煙霧有毒?」長樂也是剛剛清醒過來的人之一,同城陽並肩站著,冷眼看她,半點沒有感激遺玉那一聲提醒的意思,反倒是話裡隱約流露著懷疑。
遺玉暗皺眉頭,她也知那句喊的冒失,但再來一回,想必她還是會喊出口。
「是啊,弟妹怎麼知道這煙霧有毒呢?」吳王妃手腳無力地挽著李恪手臂,軟聲道。
「這有何奇怪,」一聲輕語,突兀響起,卻是向來不喜出風頭的楚王妃趙聘容,「連我這居在外鄉的都知曉魏王妃悉醫理,又是斷了一宗毒殺奇案,難道你們不知嗎?」
長樂看了她一眼,吳王妃面色訕訕,遺玉沖趙聘容笑了一笑,背後靠著李泰,雖他不出聲,她卻是不懼半點。
「行了,都閉嘴,」李世民不悅地斥了幾人一聲,轉向遺玉,神色是明眼見的溫和,「你的本事,朕也聽說過一些,你既辨出這毒,是否認得?」
李世民一句話,便將遺玉那點兒不妥抹平,沒人再敢吭聲,遺玉直接搖頭道:
「回父皇的話,玨當時喊那一聲,多是因為聞到這煙霧裡有一股硫氣,玨看一卷古籍上曾講,有藥致風迷者,通煙熏,多半含硫,才警覺出聲。」
見李世民皺眉,遺玉才又補上一句,「不過見幾位公主吸入少量,都已清醒,這毒氣想必是屬效快而症不重的一類,還沒醒來的,應是吸入過量,最好送回府上靜養再看。」
「也好,」李世民聽了遺玉的建議,便吩咐下去讓人把殿上還在昏迷中的客人都送走。
「父皇,依兒臣之間,今晚這起行刺,顯然是有預謀的,」太子最近沒被禁足,說話中氣也足了許多,「這焰火說是那個什麼文社獻的,必同他們脫不了干係,求父皇將此事交給兒臣查辦,定將這群大膽逆賊剿出。」
聞言,遺玉心中一急,交給他查,拿不到幕後黑手,最後多半是要墨瑩的人頂包,還不是將晉璐安和唐妙她們送進虎口去。
她生怕李世民一口答應了,心念急轉,目光一寒,脫開李泰手臂,上前一步,低頭道:
「啟稟父皇,玨現有一事可疑,望您明察。」
「說。」
「今晚行宴,在放焰火之前,有人假借了殿下名義,將玨引到殿側亭中,又以毒酒誘騙,與我賭論運勢,言辭之間,是有透漏今夜宮中有險。」
殿上一靜,李世民目光一寒,「是誰?」
遺玉默了默,清聲道:「是長孫家的三小姐,楚王妃、漢王殿下可為我作證。」
(今天回來晚了,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