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園裡突然傳出的錚錚琴音讓遺玉停步,一轉足,折返回來。
為了李泰生辰,整個園子大清掃過一番,她可以確定,就在今天之前,這杏園裡並沒藏有個會彈琴的大活人
「請王妃留步。」兩名侍衛奉命阻攔。
「誰在裡面?」遺玉沉下臉,自有一番威嚴。
人為難,又不敢哄騙她,便支吾答道,「是王爺的客人。」
「哦?是什麼客人。」
「屬下、屬下不知。」
遺玉沒錯漏兩人閃躲的眼神,道是有鬼,不耐煩地一揮衣袖,「讓開。」
「王妃恕罪,是王爺吩咐——」
遺玉已沒心情聽他們廢話,拍了兩下手掌,將跟在身後的一凝一華叫出來。
「拉開。「
「是。」
這兩名侍衛雖是李泰手下死士,卻遠不如一凝一華武藝來的高強,幾招過後便被默契極佳的兩姐妹聯手擒住,點住穴道丟在牆角。
吩咐兩人在暗處守著,遺玉踏入園中,尋著漸漸密集的琴音,轉過石屏,眼中乍現了燈光,園子當中,一株繁枝葉空的桃花樹下,坐著一名抱琴女子。
「錚——」
四目相接,一聲斷弦。
「嘶,」那女子將被琴弦繃到的半截蔥指含進口中,側頭打量著走近的遺玉,清亮的眼睛裡閃著困惑,隨即變成驚訝。
魏王、妃?」
同她的清麗的容貌一般,是屬於容易讓人生出好感的那種舒緩,帶著一些不確定的疑問。
遺玉在距她半丈遠處停下腳步,反問道:「你是誰?」
「我?」女子被這一個簡單的問題難到,她神情有些茫然,突然苦笑一聲,道:
「一個客人?我也不知我現在到底算是什麼。」
任憑誰知道自己丈夫瞞著她藏了個女人在自家後院,心情都不會好,遺玉亦然,她是順應情理地將李泰這段時日的反常同眼前的女人聯繫起來,心中頓時五味陳雜,但更讓她驚訝的還在後頭。
「哦?那小姐是失憶了嗎?」
「不,沒有。」
「哪怎會不知自己是誰?小姐是從哪裡來,姓甚名誰?」
不便告訴你我的來處,王妃若不介意,叫我蘇蘭就好。」
蘇蘭?那個長孫夕口中,讓李泰和李承乾爭風吃醋,最後投井自盡,香消玉殞的宮女?
若非是眼前站著個活生生的女人,有形有影,遺玉簡直要懷疑自己活見鬼了。
蘇蘭看到遺玉瞬間難掩驚訝的模樣,狐疑道:「李泰曾同你提起過我麼?」
聽她直呼李泰性命,遺玉搖頭,半真半假道:「姑娘大名,我從別處略有耳聞,據說蘇姑娘曾在宮裡服侍過王爺。」
「哦,我說呢,」蘇蘭撫額道,「他怎會同你提起我來。」
這下換成遺玉疑惑了,看她這樣子不像是一個曾經死裡逃生的人,那就是長孫夕的故事有水分?
這麼推論下去,那位蘇蘭姑娘沒有被太子逼死,所以李泰同李承乾之間的矛盾沒有惡化到不可開交的地步,所以李泰也許並不是沒將這蘇蘭放在心上,所以那天她嘲笑長孫夕的話也根本不成立
不管是真是假,這個發現都讓遺玉高興不起來,她不憚以最壞的角度去考慮問題,可事關李泰,她便總免不了患得患失。
她越心慌,反而越冷靜,面沉如水,繼續發問:「那可以告訴我,王爺為何接姑娘到芙蓉園來住?」
蘇蘭怪怪地看她一眼,搖頭,「你現在還是不知道的好。」
遺玉沒錯看她臉上的同情,心裡不舒服,卻不忘抓她話漏,「你說『現在,那便是說早晚我都會知道,你藏著話,我揣著疑,蘇姑娘又何必賣關子,讓兩個人都不痛快。」
「呵呵,王妃說話有意思,可我只怕告訴了你,不痛快的人還是你。」
「姑娘請講。」
蘇蘭將琴張放在一旁,從草蓆上起身,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塵,遺玉這才注意到,比起自己身材,這位蘇姑娘相較纖長,體態適中,五官齊整,實話說,的確是一個美人。
她臉上掛著一副「是你自己要聽的」模樣,皺眉道:「李泰要納我做妾,我不願,他怕我逃走,便強拘了我在這兒。」
「」
看準了遺玉臉上的錯愕,蘇蘭無奈道,「你看,我就說你不聽為好吧。」
遺玉緩過一口氣,停擺的腦子又轉起了彎,勉強扯動了嘴角,露出個乾笑:「蘇姑娘是在與我開玩笑?」
「事實如此,你信與不信都是這樣。」
「非是我不信,據我所知,王爺應該是不會做這種、這種強搶民女的事。」遺玉神情古怪道。
蘇蘭乾脆一笑,反手指了指自己,「王妃錯了,我可不是民女。」
遺玉語調微嘲,「那蘇姑娘是哪家小姐,可否報上名來?」
蘇蘭收斂了笑容,眼神高深莫測起來,「王妃不需要再試探了,我的來處,不是你能知的。」
遺玉突然笑了,對著她眨了眨眼睛,戲謔道,「你的來處,是指紅莊嗎?」
這下錯愕的人調換過來,蘇蘭猛然回頭,目瞪口呆道:「他、他連這個都同你說?你竟然知道紅莊?」
遺玉光明正大地點頭,「是,我知道。」
蘇蘭皺眉,不悅地自語道:「他怎麼能同你說這個,不應該啊——他同你說了多少,你還知道什麼?」
「我知道很多,一時半會兒也說不完,不如蘇姑娘先告訴我,王爺把你弄到這裡來,到底是為什麼?」
「我不是說了嗎,他想納我做妾,我不願意,便被他扣押起來了。」蘇蘭答完,便若有所地低下頭。
遺玉板起臉,「蘇姑娘,我不想同你說笑。」
蘇蘭似是正在思索什麼,被遺玉打岔,有點不耐煩道,「我也沒同你說笑,既然你知道紅莊,那應該知道什麼叫族女吧?」
「你是姚姓族女?」遺玉一句話,連問帶答。
蘇蘭又是詫異地看了她一眼,草草點頭道,「沒錯,我娘是姚姓的五脈血親,我是正統的族女,李泰就是因為這個,才非要納我做妾。」
遺玉半信半疑,道:「你是說因為你族女的身份,所以要納你做妾?不對吧,我聽說你早幾年便被王爺帶進宮中做宮女,他有個意思,為何要拖到現在?」
從當事人嘴裡聽說自己的夫君要納妾,偏人家還不樂意做這個妾,這感覺豈是一個怪字了得。
蘇蘭抬頭看她,不知是想到了什麼,兩眼突然一亮,竟是坦率地回答她的問題:
「這裡面牽扯到我族辛密,別的我不能同你亂講,你只需知道李泰當真納了我做妾,有好處便是。此外我還可以告訴你,李泰曾在紅莊待過幾年,我便是在他離莊之時,被族中長老隱瞞了身份要求他帶在身邊到京中歷練的,當時說好是兩年,我同他在宮裡才待了一年,誰知竟被你們那皇帝盯上了,他懷疑我的身份,李泰覺得留著我是個麻煩,便算計了李承乾,把我偷梁換柱送出宮去。」
「為了掩人耳目,他把我放在別院裡又住夠了一年,才送我回去交差,因此,他之前是不知我身份,所以沒打我主意。此次我離莊進京,本是為辦一件事,不想卻被李泰尋著以前的記號擒住,他不知從哪裡聽說了我五脈族女的身份,這才要強行納我做妾。」
遺玉藉著月光同燈籠仔細地觀察蘇蘭神態,見她不像是在說假話,再聯繫她所知的其他事,仔細一琢磨,臉色逐漸變得難看。
若她沒記錯,李泰的生母瑾妃,與紅莊的頭領是姐妹,瑾妃應該也是這什麼五脈族女,李家還未奪江山之時,她便是李世民府上一個妾
紅莊的族女,皇室,皇位
遺玉的心怦怦跳如擂鼓,似乎從這些聯繫中抓到了什麼重點,是天大的秘密
背脊一涼,她打了激靈,肩上突然多出來的手掌讓她猛地抬起頭,便對上蘇蘭一雙凌厲的眼睛:
「你應該也不願見李泰納新人進府吧,你我都是聰明人,我可以告訴你,我現在不願跟他,但若當真成了他的女人,就必會同你爭。我身份特殊,他不會怠慢我,而你就不一樣了,我聽說你母親家落魄,兄長又不成材,男人心多變,朝歡夕厭,真有那麼一天,你定會後悔的,所以——」
她深吸一口氣,眼神一變,充滿了誠摯和期待:「你幫我逃出去吧,這也是在幫你自己,好嗎?」
一半是威脅,一半是誘惑,遺玉腦袋發蒙,完全跟不上趟兒,當她還在懷疑李泰行蹤時候,他已是偷偷弄了個女人住進後院,當她還沒吃幾口酸醋時候,這女人卻要她幫忙逃走
蘇蘭見她搖擺不定,抓著她肩膀,急聲道:
「王妃,你要想想清楚,我的人正在長安四處找我,夜長夢多,李泰若沒耐心等我鬆口,一旦他強佔了我的身子,我便是走也走不掉了」
遺玉閉了閉眼睛,心念轉動,片刻間,已是有了決定,她握住蘇蘭握在肩頭的雙手,拉開,後退一步,盯著她,輕聲道:
「你說吧,要我怎麼幫你?」
蘇蘭歡喜地又去抓住她手握住,激動地搖了搖:
「事不宜遲,李泰大概是怕節外生枝,你既能進到這裡,他必是沒多派人手看管我,聽說今日是他生辰,他脫不開身顧我,你這便掩送我出去吧,這裡是芙蓉園對吧,你掩送我送到雁影橋外,我便有法子離開,讓他再找不到我王妃,你若真放我離開,我定再告訴你一個大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