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在虔香樓鬧了事,第二天,一早起,遺玉叫來陳曲吩咐去庫裡挑選一些上等的藥材,約好了同程小鳳和封雅婷她們各備一份,準備上午一齊送到長孫府去「賠禮」,中午在龍源樓聚一聚,吃個便飯。【無彈窗小說網 】
盧俊酒量差,昨晚一開始喝高了,這會兒還在屋裡睡著,暫時還不知道昨晚在他眼皮子底下,遺玉同一干長安女貴鬥法的事,不然還指不定怎麼鬱悶沒能給他妹妹出頭。
遺玉也沒打算告訴他,趁著時間還早,就練了幾張字,又把文學館昨天送來的《坤元錄》二期文稿翻閱了幾篇,附註上一些修改的建議。
自打上回在後院花圃裡發現一根成年的精木,遺玉就來了神,每日除卻練字是必須的,剩下閒餘就同那一地花花草草扛上了。
日頭東漸高,平雲抱著一隻花灑立在花圃邊上,瞧遺玉繫著半衫在腰間,蹲在地裡刨一小堆土,平卉扭頭打了個哈欠,在石桌上倒一杯溫茶。
「主子喝水。」
玉手上都是泥土,抬頭就著她送到嘴邊的水杯喝了兩口,平彤便從前院折了進來:
「主子,高陽公主求見,正在門前候著。」
遺玉皺眉,「她一個人來的?」
「只帶了兩名侍女。」
遺玉納悶,自從上次平陽生辰前,高陽來找她玩耍,被她駁了面子,足有三個月沒再找來,自己不是都同她說清楚,她們兩個沒可能交好,這怎麼又來了?
「請進東院小花廳去吧。」
遺玉讓平卉扶著站起來,拍了拍手上的泥土,昨夜收拾了長孫夕,她這會兒心情很好,因而不排斥見這舊仇。
一刻鐘後,換了衣裳,遺玉施施然到花廳去見高陽。
「公主來是有什麼事?」
高陽許是前後幾次見慣她的不冷不熱,也就不計較她態度冷淡,揚眉笑道:
「聽說你昨晚在虔香樓同皇姐和長孫夕鬧上了?」
「什麼鬧不鬧,不過是生了幾句口角。」遺玉懶得多說,她現在不需要傳播什麼,長孫夕和長樂被禁足在府裡,時間久了,自然會有好事者去打聽,給她們臉上「添光」。
這長安城裡,最不缺的就是閒言碎語。
「你不說我也知道,你們後來鬧到父皇那裡去,結果是皇姐同長孫給你賠了不是,她們兩個還被罰禁足在家裡不得外出,你倒是挺厲害的嘛,連皇姐的臉面都敢打。」高陽得意洋洋道。
遺玉稍感意外,這昨晚上才出的事,不過一夜,高陽能知道的這麼詳細,看來也非是一事無成的草包。
「你到王府來找我,就是學嘴來的?」
「哼,莫要不識好人心,本宮是特意來提醒你一句,同長孫嫻和長孫夕不同,這長安城裡一多半的女子都仰仗皇姐鼻息,得罪了她,你日後的日子可要小心過,別想著輕鬆了。」
遺玉嗤之以鼻,她這日子何時輕鬆過,想要不受人欺負,首先就要讓人知道她不是好欺負的才行,至於長樂秋後算賬,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就是。
「公主若沒事就回去吧,我待會兒還要出門去,沒多空閒待客。」
話不到三句就開始攆人,高陽也只有在遺玉這裡受過這種待遇,偏她脾氣百般差,被她磨了幾次,還就是發不起火來。
而若未聞她送客之音,一伸手,背後侍女遞上一件四角紅木古盒,她沿著茶几邊緣推到遺玉面前,下巴一抬,道:
「聽說你認得鍾繇的東西,喏,這是本宮偶然得來的一件筆書,你幫本宮辨識一下真假。」
聞言,遺玉遲疑了一下,才低頭去開那盒子,見裡頭放著幾頁泛黃的帛冊,並不急著去摸,而是抽出袖裡的帕子包住手,才捏起一張來,掀開湊近仔細閱識了一番後,神色凝重起來,最後放下東西,搖了搖頭,一聲輕歎。
高陽見狀,還以為是不好,心裡一咯登,往前湊了湊,「怎麼啦,是假的麼?」
「東西是真的。」
高陽一屁股又坐回去,瞪她,「那你搖個什麼頭。」
嚇她一跳,這可是她拿了一匹赤琮愛駒換來的,真是假的,回去看她叫人不擰斷那臭小子一條腿。
「我是可惜,這樣的好東西,竟然落在你的手裡,真是暴殄天珍。」
遺玉有些著迷地隔著絲帕輕撫這份手書,雖它不及她那《薦季直表》有名有望,可也的的確確是鍾繇的物件兒,還是一封他寫給隱士胡昭的私信,從某方面來說,更顯得稀罕。
也不管高陽因她的話氣地直哼哼,遺玉自顧開口道:
「你開個價錢,賣給我。」
她手裡,算上嫁妝,統共還有四萬貫錢,又有五柳藥行每月進出項目,不怕捉襟見肘,只要高陽不是獅子大開口,她勢必要將東西拿下,一個月內連見鍾繇兩件大成之後的墨寶,實乃幸事,以她惜墨之心,若不收攬懷中,恐夜不能寐。
高陽一掃先前怒容,眉開眼笑道:「你想要?」
遺玉點頭,「我願出兩萬貫錢買下。」
高陽呵呵一笑,搖頭。
遺玉耐著性子,「你想要多少?」
「本宮不賣。」
遺玉繃起臉,將盒子扣上,朝她跟前一推,站起身,就往外走。
「平卉送客。」
「唉,你別走呀」高陽見她翻臉,忙伸長了手去拉她袖子,「是不賣你,但這東西本宮白送給你,只要你答應本宮一個條件。」
遺玉扭頭,狐疑地看著她,「什麼條件。」
「讓本宮進那個墨瑩文社。」
遺玉暗自詫異,扯了下嘴角,不動聲色道:「你要進墨瑩文社,找我做什麼,公主怕是拜錯門了。」
她同墨瑩文社的關係保密的很,眼下可沒幾個人知道,這高陽怎麼能找到這兒的?
「嘁,你少同本宮裝蒜,小心我把你這點底子漏出去,你就說,行還是不行?」
心中的天平猛地搖擺了一下,最後還是傾向了大局,遺玉將袖子從她手裡扯出來。
「公主哪來的回哪去吧。」
見話說到這份上,威逼利誘都使了,她卻還不肯就範,高陽一臉憋屈地站起身,語無倫次道:
「憑什麼?不就是我以前欺負過你,我都已經道歉了,你還想怎樣,軟硬不吃,本宮都拉下臉來同你交好了,你這人怎麼這樣小心眼啊?」
遺玉頭也不回道:
「上次我不是已同公主說清楚了嗎?道不同,不相為謀,非是舊怨所使,你我脾性不合,公主太過飛揚跋扈,處事又易怒過激,而我最不喜就是你這樣仗勢欺人之輩,莫說是同你交好,不做仇人就是萬幸了。坦言說,我十分厭惡公主為人,你還是回去吧,以往你欺負我的事,我就當是過眼雲煙,不再提,從今往後,你不要再想那些,也別再來煩我——公主這就離開吧,請。」
話說完,她很是客氣地伸手朝外一引,卻不見高陽動作,扭過頭,便見到那張明艷的眼睛裡閃爍的淚光,她心裡頓時煩悶起來,暗自嘀咕方才是不是說話過分了一些。
「我不是,不是一直脾氣都這麼差的,我母妃過世的時候,我年歲還很小,住在清冷的宮殿裡,只有幾個年邁的宮人侍候,吃的住的,比一個將進宮的御女還不如,一年到頭,更是連父皇一面都見不到,不得寵,就會受人欺負。父皇日理萬機,哪有時間關照我們這些子女,想要得寵,非是要同其他兄弟姐妹不一樣,我自認不如皇姐出身高貴,不如四哥聰敏老成,卻偶然一回被父皇讚了烈性。」
高陽一手遮著眼睛,語調漸漸發苦:
「我幾回故意惹禍,發現父皇非但不因此責罰冷落我,還對我愈發上心,自那以後,我便日日暴烈起來,愈得父皇寵愛,一發不可收拾。我經常會打罵身邊的下人,甚至動用私刑,可每次動怒之後,傷了人,你當我連一絲後悔都沒有嗎?我也想著收斂一些,姑母更是每次進京都將我關在她府上教養脾性,可我脾氣一旦上來,就像是著魔一樣,沒有半分理智,只想傷人發洩,時間長了,姑母也就對我失去耐心,再不管我了。」
「我、我以前是看不起你,但我眼下是真的想同你做朋友,我知道你不喜歡我,因為我陷害過你,還狠狠欺負過你好多次,你肯定是覺得我意圖不軌,不信我是真心的,可我、可我是——」
吸了吸鼻子,高陽突然不再講下去,悶笑一聲,就站起身來,撿起了桌上那只紅木盒子,抱在懷裡,低著頭往外走。
「本宮是犯糊塗了,同你亂說什麼,就當本宮今日沒有來過。」
擦身而過,走到門口時候,高陽才拿手背重重蹭了一下眼淚,暗罵了自己一通可笑,心裡卻是難受的要死,只覺得這一輩子都沒像今天這樣丟臉過,倒不如死了算了。
「你這件鍾繇手書什麼來路?」
突然聽到背後問話,高陽頓足,也沒回頭,吸著鼻子道:「什、什麼?」
遺玉輕呵出一口氣,走上前,依舊是沒什麼好氣兒:
「若不是坑來騙來的,就留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