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泰對待高陽的強硬態度,讓遺玉意識到,他早就知道辨機和尚的事,既然他開口,那必當是不會再給高陽同那僧人再見的機會,遺玉一方面覺得由李泰來處理這件事再妥當不過,一方面又擔心高陽會想不開。
遺玉想要進宮去勸慰她,偏她這些日子正被宮裡頭盯著納妃那檔事,不好自己送上門去,只好讓人去和河間王府請了小世子妃秦瑤,借口高陽近來心情不佳,托她時不常往宮裡走動,好叫高陽有人陪著,有什麼異動她也好第一時間知道。
如此三日過去,正當遺玉以為高陽會就此安分幾日時,她卻通過秦瑤遞了一封信到自己手上,內容簡單明瞭,請她幫忙,最後再見那僧人一面。
「該你了。」
李泰落下一步棋,見遺玉半晌沒有反應,起初以為她是在思索落點,細看便知她是跑了神。
今日是他沐休,兩人上午睡了個懶覺,沐浴罷,輕袍束髮,下午在書房寫寫字看看書,是她提出要下棋,這才是第二盤,她已走了三回神。
李泰乾脆棄了這局,將手中剩餘一枚棋子投進棋碗裡,起身到她那一邊坐下,一手攬著她肩膀,靠在背後的軟榻上,纏了她一縷細軟的髮絲在手指上輕繞,問道:
「你這一日都心不在焉的,是昨晚沒睡好,還是有話要說。」
「的確是有件事想同你商量,就是怕你會生氣,不敢講。」
「若是高陽的事,就不必說了。」
遺玉啞然,她還沒開口,他就曉得她要說什麼,這還要她怎麼把話接下去。
「既然你知道我要說她,那就先讓我把話講完,再做定奪好嗎?」
片刻的沉默,李泰便點頭示意她說下去,並非是他有興趣聽取,只是怕她心裡壓著這件事夜裡又睡不好。
遺玉微露笑意,轉了個身,從他懷裡坐起,盤著膝面對他,遣詞調句之後,認真道:
「高陽昨日托人送信給我,說想要再見那僧人一面,我自然是不願她再同他有半點交集,前不久她曾同我談過一回,聽她話說,我便知道那僧人是個花言巧語的人,她說是最後一面,誰曉得會不會再被那僧人哄騙。可我昨晚想了一夜,又改了主意,高陽這模樣,顯然是動了真情,如果就這樣突然叫她斷了,什麼話都沒說清楚,她心中必有不甘,只怕還當我們是棒打鴛鴦。」
見李泰無動於衷,遺玉只怕他不肯給高陽這個機會,心裡著急,聲音頓了頓,就專門挑揀了能勸動他的話說:
「你清楚她那脾氣,日後她未必不會因此再生事,高陽在外人眼裡,現如今是同咱們魏王府一道的,果真她有個什麼不好,我們亦會受到牽扯,倒不如就讓她再見一面,把該說清楚的都說清楚,免得她心中存有念想,斷的不乾不淨。」
李泰抬起眼皮,對上她那雙水亮的眼睛,每回當她想要助人,在他面前勸說,就會故意不談人情,特意去分析些利害關係打動他的時候,她自己想來都不知,在這種情況下,她眼中會不自覺地流露出祈求的目光,殊不知,每每讓他就範的不是她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而是這種眼神,讓他拒絕不了。
「說吧,你是如何打算的。」
見他鬆口,遺玉連忙順桿子爬上,「是這樣,高陽是個死心眼直脾氣,那天我同她談過一場,已有點說動她,她怕是早就想找那僧人質問一番,卻不用我們再做安排,只需讓他們見了,若我估計沒錯,必會不歡而散」
耳邊是她略微沙啞的軟語聲,李泰看著她正在為了別人煞費苦心的模樣,心中雖是不喜,但只要一想到她能為自己做的遠勝過這些人,便會舒坦許多,也就懶得去計較那些個一時半會兒分散了她精力的人。
經李泰安排,高陽第二日出宮後,到魏王府轉乘了馬車,去李泰城南一座私宅中見辨機和尚。
馬車停下,遺玉拉住迫不及待就要下車的高陽,沉聲提醒道:
「這是最後一次,你四哥的脾氣你應該清楚,姑且不論那人待你如何,你如果真心喜歡他,當知道怎麼做才是對他好,是否要保他一條命,你自己選。」
「我知道,多謝四嫂。」高陽匆匆點了下頭,感激地看了遺玉一眼,便不等侍女攙扶,跳下馬車。
遺玉在車中等了大半個時辰,高陽才回到車上,看她模樣,妝容狼狽,眼眶通紅,眼角猶顯淚光,分明剛剛經歷過一場激烈的爭吵。
這個時候,遺玉說不出什麼勸慰的話,雖然明知道那僧人對她是虛情假意,可她不是當事人,終究無法體味高陽此刻的傷心,只能遞條帕子,給她擦擦眼淚。
「四嫂,我想在芙蓉園住幾日,你陪陪我好嗎?」高陽扯著沙啞的嗓音,紅著眼對遺玉道。
遺玉差點就點頭答應了,但一想家裡那個八成不會同意,猶豫了一下,道:
「不如你就在王府小住幾日,南院的幾間抱廈我才讓人收拾出來,背陰涼爽,不比芙蓉園納涼的居處差那裡去,就是少了亭台樓閣,沒那麼多景致罷了。」
「好,等下我派侍女回宮去送話,」高陽鼻音厚重地冷笑一聲,「楊妃聽到幾日不用見我,不定有多高興。」
高陽在宮中居殿,同楊妃離的十分近,兩人素日多有口角相爭,她現在就是想找個安靜的地方待著,哪有心情看景致。
遺玉沒多問半句高陽在裡面同那僧人發生什麼,不是沒有好奇心,而是大致都能猜到,不願再戳她傷處,希望這件事能夠就此揭過,盡快為高陽所淡忘。
且說長孫夕初六大婚,五日之後,照禮規,到宮中去見韋貴妃等後宮。
她現在身份其實尷尬,她姑母長孫氏貴為皇后,原本韋氏、楊氏都長她一輩,她如今做了漢王妻室,卻要和後宮妃子妯娌相對。
幸而她家門權貴,有長孫無忌在,後宮一群花花腸子的女人一樣是要客客氣氣地恭維她,當然,這是明面上的,暗地裡要說什麼閒話,那就管不住人嘴了。
楊妃坐在韋氏左手位置,細描著橘紅蔻丹的手指掐起一顆西地進貢的水晶葡萄,送進口中,畫的狹長的鳳眼瞅著不遠處一臉甜笑,明眸嬌顏若桃似李的長孫夕,含化了口中甜津,才扶著侍女的手站起身,笑吟吟地打斷了正在說話逗趣的一名嬪妃,對韋氏道:
「姐姐,這時辰不早,待會夕兒就要回去,我有東西送她,正好帶她去我那兒坐坐。」
韋氏笑著擺擺手,對長孫夕道,「同她去吧,莫聊過了時辰。」
「是,那夕兒就先告辭了,改日再進宮來看您。」長孫夕從席間起身,規矩地對著韋貴妃行了半禮,便被楊妃走上前去,親熱地拉著往外走。
長孫夕這半年來身段抽長,女子的特徵逐漸突顯,初為人婦,少女的嬌媚中更添幾許韻味,同楊妃這等仙妃人物立在一處,雖是風情不足,可美貌有餘,兩人立的一處,當即就讓滿殿千秋失色,有一說佳人可傾城傾國,紅顏禍水,不過如此。
韋貴妃望著她們二人挽手離去的背景,微微皺了下眉頭。
楊妃帶著長孫夕回到她的宮殿,讓侍女進去取禮物,拉著她一起在玉屏長榻上坐下。
「唉,本宮殿裡冷清,你別嫌棄,高陽公主昨日到外頭去住,不然知道你來,肯定要高興。」
長孫夕笑容一緊,搖頭澀聲道:「娘娘不知麼,我同公主早斷了往來。」
楊妃佯作不知,奇怪道:「怎會,本宮記得你們兩個關係打小就極好的啊,是吵嘴了嗎?」
「要是吵嘴就好了,」長孫夕苦笑道,「她不知是聽了誰的挑撥,年初就開始疏遠我,後來就算是見到面,都不同我說一句話了。」
這就是高陽的脾氣了,她同遺玉交好,又曉得遺玉和長孫夕過節,雖遺玉並沒表示過介意她同長孫夕來往,但高陽還是選擇性地斷了同長孫夕這頭聯繫,一如是她自覺是站在李泰這一頭的,就從來對李恪都沒過好臉一樣。
「你這麼一說,我才發現,她的確是好一陣子沒提你,倒是同魏王妃走的挺近,這不,昨日一出宮就往魏王府去,還派人送信回來,說要在那住幾天,呵呵,想來是魏王妃怕了進宮,只能高陽出宮去找她玩了。」
長孫夕聽出她話中細節,疑惑道:「這怎麼說,魏王妃為何怕了進宮?」
楊妃失笑,挑著眉道:
「還能是因為什麼,你不想想這都成親一年多了,魏王府還只她一個人兒,卻至今連個喜信都沒聽見過,皇上做主給魏王挑了門側室,卻被魏王拒掉。料是魏王妃妒心太過,貴妃接管了這麻煩,十天半日就要請她進宮說教一回,勸她服軟,她拖著過兩個月,就怕被召見,哪還敢往宮裡來。」
長孫夕目光跳躍了一下,壓下上揚的嘴角,面露好奇:「哦?可是知道說的哪家小姐?」
「就是曾在皇后娘娘身邊服侍那位閻家小姐,父親現在是工部侍郎,皇后還在時,常傳你到宮中小住,你必當是認識她的吧?」
長孫夕恍然一笑,輕輕點頭,「是婉兒啊,我認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