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遺玉一行躲避朝中追兵抓捕時,長安城可是亂了套。【無彈窗小說網 】
九月十六日,京中有捷報傳來,唐軍打了勝仗,高昌降唐,這本該是舉國歡慶的一件大喜事,卻全被魏王謀逆一事蓋過風頭。
接到西北戰報,太子當日早朝便以雷霆之勢,發詔令傳往高昌,革除魏王大督軍一職,責令侯君集押解魏王歸京發落,查抄魏王府,查封文學館,幽禁魏王府六品以上給事,數十人入獄,通緝魏王在逃親眷,這一系列舉動,引起朝中軒然大*,反對聲無數。
河間王李孝恭,太子少師房喬,尚書左僕射長孫無忌,戶部尚書唐儉等一干重臣,當朝勸諫,以為此事需得明察,請令擇緩,奈何太子一意孤行,國印在手,連發詔令,一朝之間,便將榮寵無數的魏王李泰光環去盡,變成叛臣賊子。
眼下,長安城中到處張貼榜文,將魏王李泰私通突厥人,致使我朝三萬大軍覆沒的詳實昭示眾人,以致短短幾日,便鬧得滿城風雨,人盡皆知。
長安城上一片陰雲籠罩,城中人心惶惶,又聞皇上病重,以為將要變天,百姓夜不出戶,言行蹈矩,竟無勝仗之後的歡慶之喜。
九月十八日一早,朝中三品大員十一人,齊在大明宮前求見面聖,請示魏王一事,得宮中傳話,皇上龍體欠安,臥病靜養,一切朝事交由太子處理,未有傳見眾人。
這風聲一傳出去,朝中眾臣私以為太子要打落魏王下馬,是有皇上在背後屬意,僅有堅持幫魏王講情的幾人,都被太子責令回家思過,不許上朝。
李孝恭,房喬等人無奈,乾脆稱病在家。
很快,朝中反對聲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對勾結突厥人企圖謀反的魏王的一片指責和罵聲。
九月十九日,秘書丞裴善,於早朝時,上書一篇《討魏王檄文》,全篇細數李泰生平罪狀十六則,有理有據,得太子李承乾大讚,升其為諫議大夫。
一時間,朝中掀起一陣揭舉魏王不軌行狀的風潮。
至此,魏王府再不見曾經的風光無限,被封禁的府邸,向人昭示其而今的落魄。
遺玉不知長安天變,離開河陽之後,便在韓厲的指引下,躲避追兵。
一天一夜的趕路,他們並未向南方逃離,而是繞了半個圈子,躲開朝廷兵馬,繼續朝西邊行進。
在抵達下一座城鎮之前,遺玉先見之明,派孫雷前去探路,眾人停留城外等候消息。
孫雷往返用了一個上午,帶回來了一張新鮮的榜文交到遺玉手上,還有城中茶館聽來的風聲。
遺玉在看過那張通緝魏王親眷的榜文之後,總算是清楚了他們眼下處境,有關魏王勾結突厥人「謀逆」的罪行,榜文上是寫的一清二楚。
前一刻還在優哉游哉地趕路,一夕之間變成逃犯,不愧一句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諷刺難解。
「這上頭都胡說八道什麼,」盧氏氣憤地將榜文拍在車中的茶案上,「什麼狼子野心,圖謀不軌,我看太子這麼急著抓人,才是心中有鬼」
盧氏倒不是有多相信李泰不會謀反,她是相信自己閨女,她將這一對小夫妻的熱乎勁看的清楚,那李泰真要準備這個時候謀反,她就不信遺玉沒聽到半點耳風。
「王爺不會做出這等事,」遺玉比盧氏要冷靜,坐在徐徐遠離城市的馬車上,對車中並座的韓厲和孫雷解釋:
「三萬大軍覆沒,這數目應該有虛頭,死傷必是真事,但要說是王爺勾結突厥人所為,實在是牽強,說句不當講的,王爺真要謀反,也不會挑在這個時候,軍功未立,便先圖反,人心傾覆,成事不過一九。」
李泰向來不做沒把握的事,又怎會去犯傻冒這種險。
孫雷點頭道:「王爺是肯定不會謀反的,那便是西北傳來的戰報有誤,可這麼大的事,候將軍又怎會誤傳?」
「就是誤傳又如何?」韓厲倒了一杯熱茶遞到氣憤不已的盧氏手中,微微冷笑道:
「聖上臥病在床,不理朝政,太子當權,只要死擰了魏王謀反之罪,趁著京中無人坐鎮,打壓魏王一黨,損傷既成,等到魏王歸京,往好了想,即便是給他洗了清白,又能如何?高昌一戰,侯君集立下汗馬功勞,大不了功過相抵,吃虧的還是魏王。最糟糕的,便是證明不了魏王的清白,那你們被抓回去,等待的只有死路一條。」
一席話,令車中幾人面色發緊,盧氏不安地看了遺玉一眼,扭頭道:
「那你說,咱們現在該怎麼辦?這長安城肯定是不能回了,再往西走,臨近京兆,城鎮上貼有榜文,不能進城,難道我們就要一直這麼躲下去,等王爺被遣送回京?」
韓厲搖頭,見她憂恐,聲音柔和下來,「我帶你們到南詔去住上一段時日,等候京中安定了,再做打算。」
孫雷一聽,立刻襯道:「韓先生若在南詔有安身之所,不妨就先帶王妃和老夫人去躲避一陣,屬下召集王府死士,埋伏在京城四周,隨機應變,王妃以為如何?」
他扭頭去詢問遺玉意見,卻對上一雙冷眼,心中不由一突。
「我以為不如何,」遺玉知道孫雷是在為自己安全著想,可依舊忍不住想要發火,什麼叫「等京中安定了再作打算」,什麼叫「隨機應變」?
通通都是在叫她明哲保身,這和大難臨頭各自飛的鳥兒有什麼區別。
「到了前面,我們休整一番,兵分兩路,韓叔帶著娘先找個地方躲一躲。」
盧氏聞言,忙抓了遺玉的手急聲道:「那你呢?」
「我要到洛陽去。」
「你去洛陽做什麼?」
遺玉沉下目光,「我去找平陽公主,請她同我一齊回長安。」
「回長安?」盧氏拔高了嗓音,失聲道,「你這孩子,是傻了不成,他們正在抓人,你這是打算自投羅網?你韓叔不是說了,你現在回去是給魏王添亂,他信上不是說過,要你無論如何不能回去,你就是不聽娘的話,總該聽他的勸吧?」
盧氏不提李泰的信還好,一提起來,遺玉的火氣就蹭蹭地往上躥,李泰顯然已經料到京中會有此一變,故而在信上叮囑她不許回長安,說好聽些,是為了她的安全著想,說難聽些,就是沒把她當一回事。
她不是頭一回發現李泰出了事喜歡把她往高處放,打個比方,通常人家裡著了火,最先救的肯定是最寶貴和最值錢的東西,李泰現在就是在這麼做,可關鍵在於她不是一件物品,不是一箱金銀,是一個有頭有腦的大活人。
擱在平時,被他小心保護著,她會高興,會竊喜,但不是在他逢難的時候,更不是在他身涉險境的時候。
同甘苦,共患難,這是夫妻最基本的要求,連這點都做不到,她還求什麼一心一意,乾脆一個人老死得了
「我現在回長安,有平陽公主作伴,太子最多將我幽禁,他們還敢害我不成?」遺玉冷笑,「皇上是臥病不起,他們忘了這朝中還有位三公主呢。」
平陽公主手上握有兵權,這是人盡皆知的事,朝中老一輩的人物從骨子裡敬畏這個女人,有平陽公主做盾,無異於是捧了一份丹書鐵券,她就不信,誰敢動她。
韓厲嗤笑一聲,「平陽為何要賣你這麼大的面子?」
韓厲同盧氏一樣,是平陽從小的玩伴,三人關係極好,當初韓厲背井離鄉,就是盧氏和平陽一同籌集了銀兩助他東山再起,哪想那錢被他做生意賠了一大半,自此走上西北商路的匪道,做了山大王。
他瞭解皇室子女的身不由己,不認為遺玉可以請到她幫忙。
「我救過她一命,公主承諾還我一份人情。」
遺玉抿起乾澀的嘴唇,平陽中毒,危在旦夕,是她同姚晃換了一張解藥的方子,被姚晃索去小半瓶血,這事連李泰都是一知半解,她更沒有對盧氏提過。
韓厲愕然,扭頭去看盧氏,見她也是驚訝,便信了遺玉不是在說謊。
「即便平陽能陪你回長安,可你現在回去有什麼用?」韓厲想帶走盧氏,可他知道盧氏放不下女兒,便只能勸說遺玉同行。
孫雷也不願讓遺玉涉險,便配合道:「是啊,王妃,您現在回去也無濟於事,不如同老夫人一起躲上一陣。」
「我回長安許是沒用,」遺玉沉下聲音,熠熠的目光裡,是毅然決然的堅持:
「可是誰都能躲,只有我不能。」
她相信李泰不會勾結突厥人謀反,就像她相信他會平安歸來一樣,既然他沒有做,那她就必須死死地站在他這一邊。
作為李泰唯一的女人,她要做的不是乖乖地待在最安全的地方等他來接她回去,而是站在最顯眼的地方,迎接他歸來。
更何況,誰說她回長安沒用,托韓厲的福,早在安陽城,她便明白,她能做的很多。
看出她已下定了決心,最先出聲的,不是韓厲,而是盧氏:
「娘不去南詔,就同你韓叔先四處躲一躲,等京中安定了,再回去。孩子你帶著,娘相信你們母女會平安。」
「娘,」遺玉看著盧氏寬容的眼神,理解她這份體貼和尊重,不止一次慶幸自己是她的女兒。
盧氏開口,韓厲鬆了口氣,自是不會再強求遺玉一起,至於孫雷,他沒多說什麼,只是心情複雜地看了遺玉一眼,對盧氏拱手道:
「老夫人放心,下官定會護好王妃和小郡主的周全。」
「有勞孫典軍了。」
事已定計,眾人便不再多耽擱,出了樹林,便隔道分開,一個往北去,一個往西走。
有道是,前途未卜,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