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宴擺在傍晚,上午遺玉和李泰出門遊湖,又在天賀寺吃了午齋,到下午才遲遲回來。
於是等遺玉同李泰回到府上,聽說她娘已等了半個時辰,就推了李泰先回翡翠院去歇著,自己則轉到了花廳去見人。
遺玉到了地方,進門見盧景姍和晉璐安都在,桌上茶點都去了一半,盧氏正抱著小雨點在哄,一旁的盧景姍看她因急匆匆過來,臉紅氣喘,便取笑道:
「叫人早來的也是你,自己卻把客人晾在府裡跑出去玩。」
遺玉不好意思地摸了下耳垂,走到盧景姍身邊坐下,手被盧景姍拉過,親暱地拍了拍,遺玉就解釋道:
「最近是忙壞了,難得空出來一天,就同王爺出門走了走。」
她昨日特讓人去送信去,請盧氏今日早來,是怕晚上酒席時候人多,沒有私下閒聊的機會。
盧景姍取笑了她幾句,又去說盧氏:「瞧你母親,有了小的,是把你這大的都給忘了,你進門到現在,她怕還沒瞧上你一眼。」
盧氏笑呵呵地抬起頭,「我是成天見她,才不覺得稀罕。」
遺玉不樂意地嗔聲道,「您哪是成天見我,回回都是來看小雨點的,姑母說的沒錯,娘眼裡就剩下小的,早就不親我了。」
盧景姍哈哈一笑,把遺玉往懷裡摟了摟,「不怕,還有姑母親你呢,咱們也不理你母親,叫她自個兒抱孩子去。」
盧氏道:「你就哄她吧,剛才不知是誰抱著孩子又親又摟,滿嘴抱怨說玉兒只顧自己跑出去玩,不管孩子的。」
盧景姍臉上一紅,遺玉不依不饒地扯著她衣袖,拖長了音調委屈地喊道:
「姑母。」
她們三個鬧著玩,晉璐安靜靜坐在一旁看著,面上是掛著笑,但仔細看,是不難發現她眼底下略浮的青腫,遺玉留意到她的氣色不佳,便停下了在盧氏面前賣乖,掐住笑頭,側身關心道:
「嫂嫂昨晚沒休息好麼?」
晉璐安神情閃躲了一下,便又恢復正常,「我院子裡遭了老鼠,這幾晚夜裡鬧的很。」
過了冬天,春裡是開始有了鼠患,遺玉也聽下人們說起過廚房遭了老鼠的事,便建議道:
「鼠藥弄不好會傷著人,不如挑兩隻貓養在屋外,治治那些鼠輩,嚇上幾天,它們也就消停了。」
盧氏道:「不是有一隻麼,不管用,成天就知道吃嘴睡覺。」
遺玉聽盧氏這麼一說,就知道盧氏講的是她早年從南詔帶回來的那條花面狸,因為遺玉後來嫁進王府,那狸貓多被盧氏餵養,久而久之,就只同盧氏親近,她去哪,它就跟到哪兒,過年時候遺玉去盧俊那裡,還見到那只肥的快要走不動的狸貓躺在屋頂上曬太陽。
「娘,那只是狸子,」遺玉哭笑不得,「和貓可不一樣,您什麼時候見它逮過老鼠啊?」
盧景姍對盧氏道:「這事還不好辦麼,我這兩天就找人弄兩隻貓仔給你送過去,」又問遺玉,「你這兒要麼?」
遺玉搖頭,銀霄就放養在東院裡,夜裡出來溜躂,府裡那麼幾隻老鼠,還不夠它每天當零嘴的。
她們在這裡討論,是沒發現晉璐安臉上閃過的苦笑,究竟讓她夜不能寐的究竟是老鼠還是別的什麼,也就只有她自己心裡清楚了。
是夜,魏王府西閣的宴廳裡好不熱鬧,其實遺玉發出去的請帖並不多,但往往一張請帖落到本人手,除卻家眷外又難免額外攜帶了幾個「親戚」,因而在開宴之前,又不得不在西廳多補上了二十桌。
遺玉披著綾羅錦繡,戴著金釵珠翠,妝容精緻,端坐在李泰身邊,聽著席上此起彼伏地溢美和阿諛之聲,臉上是一成不變的得體笑容,一面應答自如,酒案底下,卻和李泰相互用手指在對方掌心寫字聊別的,兩個人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就敢光明正大地開小差。
宴到一半,有雜耍班子入內獻藝,遺玉就藉故更衣,同李泰打了招呼,暫離了酒席,領著一雙侍女到外頭園子裡透氣。
「主子,要不要奴婢去端碗酸湯來給您,去去酒氣。」出了大廳,平彤將披風加在遺玉肩上,問道。
「不用,陪我走走。」遺玉抬頭看了一眼屋頂之上清朗的夜空,指著指西邊掛滿碧游燈的長廊,率先踱步過去。
魏王府年前修葺過一遍,花花草草都是重新種過,遺玉對有些地方實在眼生,逛到西面花園時候,停在一條草木繁生的岔口上,怎麼想的都不記得,往哪邊走是到湖邊的路,正在回想之際,忽見左邊小道上有人跑過來,她側頭瞧了,一眼就認出那悶著頭快跑到她跟前的是晉璐安,再瞧後頭追著的高大人影,怎麼看怎麼像是盧俊。
「嫂嫂?」
遺玉喚了一聲,晉璐安這才遲覺前頭有人,停下腳步,抬頭露出一張泫然欲泣的臉龐,遺玉藉著樹上的籠光看的清楚,心暗驚,就撇下丫鬟,快步上前去拉她,滿面疑惑地對著後頭緊追上來的盧俊道:
「怎麼了這是?」
盧俊碰見遺玉,腳步一錯,愣了愣,隨即摸著頭尷尬道:
「沒什麼,就同你二嫂爭了幾句嘴。」
遺玉皺眉,扭頭細看晉璐安,見她眼角掛淚,臉上還有些未干的淚痕,必是剛才哭過一場,就知事情沒那麼簡單,於是攬了她肩膀,瞪了盧俊一眼,道:
「二哥先回宴上去吧,我陪嫂嫂走走。」
盧俊似是不願,目光略顯急切地盯著晉璐安,欲言又止,像是要轉達什麼意思。
晉璐安看著他祈求的目光,怎不知他是怕自己在遺玉面前揭了他的短,心頭發苦,吸了吸鼻子,輕輕推開了遺玉的手,低頭道:
「無事,是我同你二哥發脾氣,不怪他,我剛多喝了幾杯,頭有些暈,你找人送我回去吧,代我跟娘說一聲,免得她擔心。」
遺玉豈會看不出她是在替盧俊打幌子,但也不好當面過問他們夫妻之間的私事,便又溫聲安慰了她幾句,叫了平彤送她出府。
等到晉璐安在平彤的攙扶下走遠,遺玉才扭頭刮了一眼站著不動的盧俊,沒好氣道:
「你還在這兒幹什麼,沒喊你就不會去追是吧,趕緊去把人哄好了。」
「啊俊被遺玉一說,這才抬腿追趕上去。
望著他倉皇追去的背影,遺玉面露思索。
再說盧俊追著晉璐安去了,因他沒人引路,在園子裡走岔,多繞了大半圈,故而追到王府門外,堪堪趕上一溜兒遠去的馬車影子。
此時夜色已深,王府門外送禮的長龍早就散去,他一個人站在門外,影子被門頭上的四雙長壽燈拉的老長,守衛們只偏頭看了他一眼,認出是王妃家的二公子,就又若無其事地回過頭去守門。
盧俊面露懊惱,看著很快就連影子都望不見的馬車,左顧右盼之後,掃到對面路邊樹下拴著一匹馬,就跑了過去牽馬。
這馬的主人將韁繩栓的極牢固,他扯了幾下沒能扯開,愈發焦躁,正在心急時候,卻聽見一聲怯怯地呼喚入耳:
「念安、念安哥。」
盧俊扭頭,瞇著眼睛尋見不遠處的街角上,躲著一抹纖細可憐的人影,看清楚那人是誰,他滿面驚詫,就放過那匹有主的馬,大步走了過去。
「你怎麼跑這兒來了?」
盧俊的嗓門有些大,宋心慈縮了縮脖子,抱著單薄的肩膀,低頭道:
「我、我聽人說今日是王妃的壽辰,想著你肯定會來,所以就」
她弱了聲音,盧俊見她被夜風吹的瑟瑟發抖,想到她這麼冒然跑出來,許就是為了見自己一面,心生不忍,就將肩上絨裡的披掛解下來,抖開披在她肩上,為她隔去了寒風。
此情景,這兩人自當年一別之後,顯然今日不是初次在京城見到了。
宋心慈見他關心之舉,眼睛一眨,便是一串淚落下來,她抓緊了肩上的披風,盯著盧俊的腳尖,顫聲道:
「我知道自己這樣不對,上次你已同我說的很明白了,我早該斷了念頭,畢竟畢竟當年是我先對不住你,我欠你那麼多,就是下輩子都還不清,我不該再來找你,可我、可我就是管不住自己,一到長安城,就忍不住去打聽你的消息,一知道你就在京城,就忍不住想要見見你念安哥,你知道麼,兩年了,我不曾有一日不想你,不後悔當初嗚」
她小聲哭訴,偏盧俊最見不得女人哭,手足無措地站著,抬手想要拍拍她安慰幾句,又覺得這樣不合意,想要對她說幾句絕情話,但面對當年曾經一心癡戀的紅顏知己,張開嘴,怎麼都狠不下心來。
「你、你快別哭了,唉,我先送你回驛館去吧。」
宋心慈搖搖頭,擦了擦眼淚,自嘲道:
「你不用趕我,我知道你不想見我,嫂夫人說的沒錯,是我負你在先,不該再沒臉沒皮地糾纏你,念安哥,你放心,宮裡已經有意將我許給長孫家的三公子做妾,往後我都不會再來煩你了。」
盧俊聽她說前半句,臉色已經有點難堪,在晉璐安的追問下,他是同她提起過揚州城裡那段無疾而終的感情,可沒想晉璐安會私下去找宋心慈的麻煩,再聽她後半句,說是會被指給長孫家的三公子做妾,心頓又不是滋味起來。
何不回揚州去,找個好人嫁了,非要給人做妾麼。」
宋心慈仰起頭,癡癡地盯著盧俊,驀地慘然一笑,「你當我願麼,我聽人說那長孫家的三公子是個不學無術的渾人,整日只是吃喝嫖賭,可我能有什麼法子,這是我的命,就像當年一樣——只有我自己,沒人能幫得了我。」
盧俊臉色一沉,這才想起來長孫家的三公子,那個名叫長孫止的,的確不是個什麼好人。
「我走了,你不用送我,好好待嫂夫人,她是個真心對你的好女子。」
說罷,宋心慈不等盧俊回應,就將他的披風扯下來,抓起他的手腕,塞回他手裡,又深深看了他一眼,帶著幾分絕然,狠咬了一下蒼白的嘴唇,轉身匆匆跑進了來時的小巷子裡,等盧俊回過神,她已是沒入了夜色。
(昨天才知道今年沒有年三十,只有二十春節晚會你們會看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