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楊自道買菜回來,看見辛小豐和尾巴一起蹲屋角,看一條被辛小豐打死的六七公分長的大蜈蚣。楊自道看到辛小豐的臉色青白,眼圈發暗,一看就知道又是一夜 沒睡。楊自道說,你去睡吧,尾巴跟我。辛小豐卻跟著楊自道進廚房,劈頭就說,還說沒事!她臉都摔腫了!眉毛上的疤還這麼深!!
是啊,一下子沒看緊。也不知道她那麼怕雞。
她從小就怕雞!你怎麼不知道?!在魚排上,你忘了,連綁住的雞都敢啄她!孩子嚇得大哭,你怎麼就忘了,那次!!
是,比覺電話說起這事,我才想起來。那時她一歲多吧……我真是忘了,呵呵,也許她上輩子就是蜈蚣,雞是她前世的剋星。
那窩囊廢,好好的為什麼養雞?
算了,他也不是故意的。昨天還給我們藥水,態度還不錯。你先去睡吧,午飯好了我叫你。吃蘑菇牛肉麵。
辛小豐剛想說什麼,外面尾巴又是一聲尖叫,辛小豐和楊自道奔了出去。院子裡,那只公雞,撇著八字腿站在石桌上,尾巴則小肩頭內縮地挨在家門口,畏縮的小人和囂張的雞,三米對峙。雞似乎已經吃定了尾巴。看到辛小豐楊自道出來,雞立刻飛向旁邊的相思樹。辛小豐衝過去捕雞。這隻雞太靈活了,看辛小豐來意不善,立刻跳上更高的樹枝。辛小豐去拿曬衣服叉子,不料角落裡的青磚地青苔滑膩,竟然摔倒了,一屁股著地,兩隻腳翹得比頭高。尾巴看了拍手大笑。楊自道忍不住也笑了,說,喂,沒事吧?
辛小豐把衣叉像標槍一樣狠狠投射向樹,樹葉一陣嘩啦,公雞撲翅亂掙。空中,卓生發一聲怒吼:樓下!你們太過分了!大家都扭頭看二樓,卓生發在窗上說,這是我的家!這雞我養定了!我答應人家的。它要是有什麼三長兩短,我跟你們沒完!
為了認真研究竊聽 成果,卓生發專門購置了一個硬皮黑本子,放在竊聽 裝置旁邊,以便隨手記錄。那個時候卓生發沒事就翻開本子,玩味鑽研這些記錄,這些大浪淘沙的難忘句子,雖然卓生發不明就裡,但他堅信,它們是值得琢磨的“密碼”。
比如,關於尾巴的一些對話:
他怎麼不理性?他已經把尾巴看成那個姑娘投胎轉世,你看不出嗎?!
關於世紀末:
姓楊的房客,質問那個姓辛的傢伙,是否到過那個同性戀酒吧,語氣是很謹慎的懷疑的,也可以說是很不滿很排斥,姓豐的那小子否認了。
關於結婚:
你又為什麼不結婚?你為什麼不結婚,就是我為什麼不結婚!也就是小豐為什麼不結婚!——說這屁話幹什麼!
關於打架:
那個孩子的粗魯父親在罵:混蛋,你別跟我裝聖人!沒有你這下流坯,我和阿道絕不會到今天這個地步!
樓下肯定是發生了一件事,一件嚴重的大事。這件事性質非同一般,影響他們的未來,專家?博士?聽上去可笑,可是他們似乎不止一次為此爭吵打架。他們彼此是有怨恨的,那麼,這和同性戀有什麼關係呢?如果無關,三個大男人不結婚,沒有女人、彼此怨恨又相伴相守,就沒法理解。
這一切都迷霧重重。
伊谷夏的出現,讓卓生發大大亢奮起來。
女人來了!樓下這個從來沒有女人出現的地方,忽然出現了一個如此朝氣新鮮的漂亮女孩!一看到伊谷夏,卓生發的腦子飛快運轉——她是誰?
伊谷夏說藥水,卓生發簡直就是高興萬分地上樓去拿了。他還關切地看望了那個剛出院的、哭泣不已的小女孩。之後,他很著急地回到樓上,很著急地想給樓下一個無人打擾的空間。他很著急地回到了竊聽 器旁。
小女孩哭得比他預計的要長,在這些哭聲裡,卓生發聽到姓楊的格外溫 柔的聲音,他一度以為是姓楊的對那個年輕姑娘說的,而再聽才明白,他對那個姑娘並不溫 柔:
喂,喂!你別亂翻啊!小豐不喜歡別人動他的東西!
那個姑娘的聲音:你的家和我想像的不一樣呀,我不是說,被子不疊、桌上也不收拾的髒亂……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噢,這個屋子裡充滿……煙垢……男人氣……嗯,就是你不抽,這屋子裡的空氣中、傢俱縫隙裡也到處都散發出來的……唔,有種神秘的感覺……
那個魚……它真的會跳舞嗎?是那個孩子的聲音。她不哭了。
哦,是蹦蹦跳跳的跳,賣魚的沒有說它會跳舞一喂!嘿!嘿!拜託!別動那個抽屜!我的天啊,小時候你媽媽沒有教育你不能隨便翻動別人的物品嗎?!
有啊,是姑娘聲音,那聲音聽起來真是天真無辜,可是,我沒有把你當別人啊。我就是想看看,你看片子和我一樣不一樣。哎喲,這麼多啊!哇,哇哇哇!
卓生發不由笑起來,那個姑娘的聲音憨厚又滑稽。
唉,別玩了,你父母會等你的,還有客人不是。
在我們老家,過年被主人留飯,很正常啊。
走吧走吧!十一點四十了。我送你下山。尾巴,來,我背你!我們送姐姐下山。
哎唷,痛!下來!是那小女孩的聲音。
哪裡?!這裡?這裡?我看看,是這裡嗎……沒有什麼啊,是不是剛才摔的?
肯定是扭到了,那個姑娘的聲音:摔倒那地方有大岩石。手筋扭了吧。嗨,嗨,我走啦,我自己走好啦,灰溜溜的我走啦——
卓生發對初三上午的竊聽 效果,十分滿意。雖然沒有什麼驚奇的內容,可是,這樣自由 地探進別人的生活,本身就很令人滿足。這一聽之後,卓生發對那個叫伊谷夏的大女孩,很有好感。那個姓楊的,倒真他媽像個同性戀,似乎很不在乎這個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