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剛落,巨大的鐘鳴聲登時響起,九長五短,聲音雄渾,在綿延十多里的圍場上轟鳴迴盪。
燕洵和諸葛玥同時面色一變,只見喧囂的大帳霎時間陷入一片安靜之中,人人匍匐於地,大聲跪拜道:「參見我王!」
大帳幕簾洞開,朔風北吹,燈火搖曳,一片寂靜之中,有整齊的腳步聲在外響起,大批的軍隊圍在皇帳之外,鎧甲所帶的冰冷金屬寒氣瞬時間掩蓋住了那濃郁的烤肉香味,楚喬小心的抬起頭來,卻只看到一眾鹿皮皓靴踏在大帳的熊皮地毯上,為首的一雙常人尺碼大小,白色的靴邊繡著明黃色的彩雲騰龍,步履沉穩,不急不躁,緩緩而行。
「都起來吧。」
低沉的嗓音在上方緩緩響起,並不洪亮,也並不嚴厲,甚至還略略帶了絲沙啞,可是卻有海浪般沉重的力量緩緩的覆蓋在了這座剛剛還是喧囂吵雜的大帳之內。眾人齊齊起身,卻無人敢抬起頭來向上望去。夏王的聲音在上方低沉的響起:「都坐著吧,齊兒,開始吧。」
三皇子趙齊恭敬的答道:「是,父皇。」然後上前一步,高聲說道:「國宴開始,各位請就坐。」
絲竹樂器之聲頓時響起,兩側的通道裡流水般的走上一群衣衫暴露、體態婀娜的舞姬,人人面如春桃,膚似白雪,甩著長長的水袖,在場中魅惑的舞蹈了起來,各色珍饈佳餚被端上席位,眾人的精神這才放鬆下來,漸漸的,有歡笑聲慢慢響起,逐漸擴大。
諸葛玥仍舊站在燕洵一席之前,眼神漆黑,面色冷淡,他看著站在燕洵身邊的少女,看著那張冷靜淡然中又透露著熟悉的倔強的臉孔,緩緩點了點頭,沒說一句話,決絕的轉身而去,大裘甩動間帶動起冰冷的風,像是一柄銳利的寶劍一般,劃過桌案上的皇室酒水。水波震動,輕輕搖晃。
楚喬的手指突然間變得冰冷,有些情緒在胸腔裡升騰起來,讓她的雙眉刀子般深深的皺在一起,少女緩緩的閉上眼睛,深深的呼吸,然後坐了下去。
一隻手突然搭在她的肩膀上,楚喬抬起頭來,正對上燕洵漆黑的雙眼。
燕洵沒有說話,可是她卻能清楚的體會到他要傳達而出的意思,多少年來,在每一個沮喪的時候,在每一個恨意瀰漫的夜晚,他們都是在以這樣的方式互相鼓勵:等下去,忍下去,總有站起來的那一天。
楚喬默默的點了點頭,四下裡聲樂嘈雜,人聲鼎沸,她抬起頭來,向著大帳的最北端望去,那裡,燈火通明,光線充足,刺眼的讓人幾乎有些無法正視。少女瞪大了雙眼,望向那個坐在光線環繞正中的男人,太多的光芒將他掩蓋住了,金碧輝煌的燈火映照下,他的臉都是模糊不清的,只能看到那一身寶繡金龍的猙獰龍爪,像是銳利的鋼刃,遙遙的指向大帳之內每一道心懷叵測的眼神。
轟隆一聲銳響,大帳前門的帳幕被人全部拉開,冷冽的風陡然衝進帳內,只見宏大的廣場上,插滿了熊熊火把,打眼望去,竟設了三百多席,沒有資格進入主帳的全部坐在外帳,團團圍繞,空出場中的一大片空地,聲勢鼎沸,比起皇帳裡氣氛更加高昂。主帳的帳幕剛被掀起,外面就傳來一陣轟然的歡呼叫好聲。
就在這時,清脆急促的馬蹄聲陡然響起,眾人抬頭望去,只見上百騎彪悍的戰馬由遠處疾步奔來,速度驚人,迅猛絕倫,就在眾人吃驚何處所來的無主戰馬之時,一百名白甲兵士猛地從隊伍裡衝出,原地躍起,凌空爬上仍舊在疾馳的馬背,動作整齊劃一,乾脆利落,毫不拖泥帶水。
圍觀的王公貴族們頓時發出一陣雷鳴般的叫好聲,只見那只輕騎駛到場中,左手持刀右手持盾,以雙腿控馬,不斷的擺出各種花式和姿勢來,動作行雲流水,整齊美觀,又兼有戰鬥的實用性,為首的輕騎將軍年紀不大,頭戴玄鐵頭盔,看不清臉孔,指揮若定,身姿挺拔,瀟灑英武。
就在這時,突然只見所有兵士同時收刀,將盾牌放置馬後,然後拿出腰間弓弩,彎弓搭箭,借腳力勾出馬鐙,翻身倒垂,於馬肚之下鬆開手臂。只聽嗖的一陣破空銳響,一百隻勁箭同時向著一隻箭靶而去,彭的一聲,厚重的箭靶被巨大的力量轟然折斷,卻並沒有掉落,而是豎直而飛,呼嘯中死死的射進一株巨大的松樹之上。紅心處密密麻麻插著一百隻利箭,很多利箭都是穿透了別的箭尾,層層疊疊堆積在一起!
剎那間,全場死寂,士兵們回身坐正,為首的將領翻身下馬,摘去頭頂的鐵盔,單膝跪在地上,語調鏗鏘的沉聲說道:「兒臣趙徹,謹祝父皇洪福齊天,萬壽無疆!」
轟然之間,全場雷動,無人不為這神乎其技的箭術奮力鼓掌歡呼。
「幾年的邊關歷練,徹兒有長進了。」夏皇坐在上面,聲音平穩,卻又帶著一絲淡淡的欣慰:「賞龍泉寶劍一柄,讓我們大夏的刀鋒為大夏開疆獵土,保家衛國。」
「謝父皇!」
趙徹高聲說道,重重的叩首在地,王公大臣們見風使舵,同時大聲誇讚起趙徹的勇武起來。
燕洵坐在下首,垂首飲茶,淡漠不語,一雙眼睛卻緩緩的瞇了起來。
「七弟少年勇武,多年來為我大夏守衛邊疆,確實是難得的帥才。北疆有七弟,疆土無憂矣。」
三皇子趙齊緩緩點頭,面色自如,毫無嫉妒懊惱之色,不管是真心還是假意,都不愧為一代賢王的稱號。
趙徹謝恩之後,帶著屬下退下,場中氣氛融洽,漸漸熱鬧了起來。各個軍閥氏族,都拿出各種武藝演示,斗馬比箭、軍舞練刀,珍饈佳餚流水一般被端上席位,全是野味燒烤,味道上乘,香氣誘人。
西北巴圖哈家族千里迢迢來參加圍獵,除了幾個庶出的叔伯,只有扎魯扎瑪兩個嫡系子弟,此刻,扎魯剛剛帶領家族武士表演了別具西北風格的摔跤,引得全場一陣火熱叫好,扎瑪就帶著一眾身材健美的西北少女奔入場中,表演起精湛的馬術。
她們的手段雖然不如何出色,但是一眾年輕健美的貴族少女難免會贏來大片的讚譽,夏皇開心,欽賜了二十匹淮宋貢紗,一時間,引來了場中的又一個高潮。
扎瑪笑盈盈的叩謝皇恩,起身時突然說道:「陛下,總是表演沒有意思,在我們西北,晚宴上是允許比武的。我今天第一次來到真煌,可以請求陛下准許我向一個人挑戰嗎?」
她還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女,年紀不大,說起話來表情也是一派嬌憨,眾人聽了不覺莞爾。夏皇坐在上座,面色瞧不清楚,聲音卻帶著淡淡的愉悅,說道:「那你準備向什麼人挑戰呢?」
「久聞燕北世子坐下婢女武藝精湛,還一直沒有機會領教,今日大家興致都好,不如下場一起玩玩。」
話音剛落,所有人的目光霎時間都轉向坐在最末一席的燕洵處。知道剛才那一場比鬥的人自然瞭解事情的始末,不知道的還以為扎瑪是有意尋釁,畢竟西北巴圖哈家族和燕北一脈歷來敵對,燕世城未死之前,在這樣公開場合對立的事情早已不在少數。
夏王還沒說話,燕洵頓時站起身來,只見他一身月白長袍,上繡細紋暗花的墨蓮圖紋,墨發黑眸,面如白玉,一副翩翩公子的瀟灑書卷之氣,淡淡的推辭,沉聲說道:「家奴年紀還小,武藝上只是略懂皮毛,哪敢在陛下面前獻醜。扎瑪郡主馬術精湛,武藝高強,不要強人所難了。」
「燕世子,假意隱瞞可是欺君罔上的罪名。況且,扎瑪郡主也才十六歲,她以堂堂郡主的身份和一個奴才比武,這是天大的面子,你這般推三阻四,不是太不識抬舉嗎?」
上首第四席,魏舒游身旁的一名青年人開口說道,這人是魏閥新晉崛起的旁系子弟,名叫魏清池,口才了得,談吐不俗,燕洵曾在幾次宴會上見過他一面,不想今日竟敢這般公然頂撞。
「清池兄所言極是,」景小王爺哈哈一笑:「燕世子,君子有成人之美之量,難得西北草原的明珠有這般雅興,你不如就成全了她,免得將來老巴圖將軍要怪真煌的氏族們欺負他的寶貝女兒了。」
景邯自幼生在帝都,是景海老郡王的幼子,景海郡王是趙正德的叔叔,八十有餘,老年得子,極為寵愛,景邯輩分上大了燕洵趙徹等人一頭,說話談吐間向來隨意。他一開口,頓時有人接口隨聲負荷,夏皇沉聲點頭:「就准扎瑪郡主所請。」
「陛下,」燕洵眉梢一挑,還要再說話,楚喬突然從後面站起身來,拉住燕洵的衣角,默默的搖了搖頭。
燕洵面色陰沉,卻也知道今日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若是再說下去,很有可能會受到所有人的攻訐,寬大的袖口之下,燕洵的手緊緊的握住楚喬的手掌,低聲叮囑:「千萬要小心。」
少女點頭一笑:「放心。」
脫下長裘,楚喬走到場地中央,先對著北首拜了一禮,隨即轉過頭來,對扎瑪郡主施禮道:「既然如此,就大膽得罪了。」
霎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這個少女的身上,七年前,八歲的楚喬和燕洵同舟共濟,九崴街上斬斷魏閥少主魏舒游三根手指,並以之為質,逃出真煌,後來又於九幽台前和禁軍廝殺,險些逃走,至今仍讓這些人記憶猶新。一個八歲的孩童在當初就有那樣的勇氣和實力,那麼時隔七年,她又會有怎樣的深不可測的能力?儘管這只是一個身份低下的小小女奴,但是她背後所代表的卻是燕北一脈。
整個大夏皇朝無人不知,儘管七年前燕世城身死,燕王一脈殆盡,但是實行了百十多年的燕北自選官政策,還是讓燕氏一脈在西北草原深深的扎根。由於多年來犬戎人的不斷饒邊,使得大夏根本空不出手來將燕北徹底換血,這,也是夏皇久久不敢出手除掉燕洵的首要原因。更何況,私底下,還有那樣一隻神秘的力量在暗中支持著燕北的經濟政治,在沒有萬全的把握將其連根剷除的時候,燕洵就還是燕北名義上的主人。
帳外的長風吹來,打在少女淡青色的裘皮短掛之上,少女眉眼漆黑,秀髮如墨,一張小臉微微有些瘦弱,並不是如何的傾國傾城,但是週身上下所散發出的冷靜和果敢,卻足以令任何男子為之側目。
這,是楚喬第一次站在大夏皇室所有人的面前,以一個女奴的身份,接受了西北身份最為顯赫的扎瑪郡主的挑戰。
扎瑪看著這個剛剛讓自己出了大醜的少女,嘴角微微冷笑,傲然說道:「我剛剛表演了馬術,體力還沒有恢復過來,這樣比武是不公平的。這樣吧,我先派我的奴隸跟你比武,你贏了他,再來和我打。」
此言一出,滿座皆驚,趙嵩終於按耐不住,不顧趙齊緊鎖的眉頭,站起身來說道:「父皇,這不公平。」
「扎瑪郡主身嬌肉貴,和一個女奴比武本就不妥,何況還剛剛表演了馬術。十三殿下,奴隸而已,沒什麼不公平的。」
景邯呵呵一笑,滿不在乎的說道。
魏舒游嘴角牽起,眼神陰鬱的望了楚喬一眼,淡淡說道:「景小王爺所言極是,奴隸而已,取樂罷了。」
「你們……」
「十三弟!」趙齊沉聲喝道:「你坐下。」
見夏皇沒有反對,扎瑪回頭對著一名坐在後席的彪形大漢說道:「土達,你來和這個小姑娘玩玩。」
那大漢剛一起身,所有人頓時驚呼一聲,只見這大漢身形高大,竟足足有七尺多高,眼如銅鈴,手臂上肌肉糾結,站在楚喬身邊好像大象和貓咪一般,不成半點比例。
至此,所有人頓時明白了扎瑪郡主的意思,這根本不是比武,而是一場謀殺。但是,卻無人提出半點異議,畢竟在他們眼裡,就如魏舒游所說:奴隸而已,取樂罷了。
楚喬抬起頭來,面色冷靜的注視著土達,她知道,今日一戰關乎燕北的聲望,這是多年來燕洵首次在帝國百官將士面前露臉,若是自己敗了,對燕北的士氣將會大大的打擊,而燕洵如今安身立命的根本,就是燕北將士們無條件的效忠。
她深吸一口氣,走出皇帳,來到圍場的正中心,走到旁邊的兵器架上拿起一桿長槍,放在手上掂量了幾下。然後轉身走了回來,仰頭說道:「你用什麼武器?」
土達握著拳頭對撞了幾下,聲音刺耳,得意洋洋的說道:「我的拳頭就是我的武器。」
「刀槍無眼,你小心了。」
一陣風聲陡然傳來,向著楚喬身處的方向迎面而襲,土達暴喝一聲,聲音響亮,猶如半空之中炸起一個驚雷!少女陡然回身,步伐移動,剛剛離開原地,一個巨大的拳頭就轟然砸在土地上,驟然間,白雪紛飛,煙霧瀰漫,碩大的坑洞開在地上。
人群中發出一聲驚呼,只看這大漢所下的力道,就是要至那少女於死地,場中不乏年輕的少女和貴婦,見狀嚇得面色發白,紛紛摀住眼睛不敢觀看。
楚喬一把挑起長槍,可是卻根本沒有施展的機會,土達力氣驚人,身手卻也十分靈活,一時間好似一隻兇猛的猛虎一般,步步緊逼。
趙嵩面色緊張,雖然知道楚喬身手了得,可是怎麼會是這樣一個彪形大漢的對手,年輕的皇子打定主意,只要情況一不好,頓時出手相救。
閃電間,兩人已過了幾招,只是那個單薄的女孩子卻始終沒有還擊,四處避讓,不與土達正面衝突。就在所有人認定她必輸無疑的時候,忽聽土達厲喝一聲,合身向楚喬撲來,面色猙獰,手段陰狠。大風襲來,火把高燃,辟啪作響,所有人齊聲驚呼,都以為楚喬難逃此劫,必定香消玉殞。然而人群中,燕洵繃緊的面孔卻登時一鬆,將緊握在手裡的酒杯湊到唇邊,淡漠的喝了一口,再鬆開手的時候,清脆聲響頓時響起,酒杯碎裂成幾塊,凌亂的散在案上。
千萬道目光的注視之下,所有人頓時目瞪口呆,只見之前一直四處奔逃的少女陡然回過頭來,步伐奇異,身軀靈活,纖腰一扭,憑借腰力凌空倒轉身軀,長槍頓時拖了回來,反手槍花,夾帶雷霆之力就送了出去!
噗的一聲悶響,鮮血四濺,慘叫聲起。
大風呼嘯而來,吹起少女額前的秀髮,只見她單手握槍,遙遙指向土達的胸口,長槍入身半寸,卻並沒有深入,顯然是有意留手,不願趕盡殺絕。
嗖的一聲,楚喬收回長槍,淡漠點頭:「承讓了。」
說罷,就轉過身去,向著北首的主位叩首行禮。
圍觀的眾人頓時爆發出雷鳴般的喝彩聲!大夏最重武力,眼見這麼一個年紀輕輕的女孩子,槍術絕倫,將那樣一個彪形大漢彈指間打敗,無人不扯開嗓子,高聲吶喊。
然而,就在這時,只聽暴怒土達突然暴喝一聲,揮拳就衝了上來,對著背對著自己的楚喬的背脊狠狠的砸下!
「小心!」
趙嵩厲聲高呼,搶身就衝出席位。與此同時,只見一道白亮的鋒芒陡然從後席傳出,就在土達的拳頭馬上就要挨近楚喬身子的時候,鋒芒撲哧一聲,射入大漢的頭顱之上,在後腦上開了一個大大的血洞!
而此時,楚喬的一個頭,剛剛磕在地上。
土達雙目圓瞪,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口鼻噴血,目光呆滯,終於轟然倒下,鮮血從後腦潺潺而出,迫人心弦。
「大膽!」扎瑪大怒,一下從席位上跳起身來,厲聲叫道:「面見聖上竟敢攜帶武器,燕洵!你要造反嗎?」
燕洵好整以暇的坐在席位上,面色冷淡,食指和中指夾著一塊瓷器碎片,淡淡的反問:「杯子,也算是武器嗎?」
驚愕的眾人這才發覺,原來燕洵剛才用來殺死土達的東西,竟是一塊碎裂的杯子!
「父皇,扎瑪郡主的屬下不講規矩,背後偷襲,實在該殺。」
王位之上沒有聲音,兩旁的侍衛見了頓時反應過來,將土達的屍體拖出帳外。
「郡主,你休息好了嗎?」面色平靜的少女轉過身去,雙眼毫無半點感情的望向神色不安的扎瑪,沉聲說道:「你若是還覺得累,可以先叫其他下屬再來一場。」
大夏的貴族們轉瞬就把注意力從死去的落敗者身上轉移了過來,紛紛看熱鬧一樣看向扎瑪,等著她如何措辭。
明眼人都看得出,扎瑪根本就沒想過和楚喬動手,之前所說,不過是以為土達一定能夠殺死楚喬,可是眼下土達已死,她若還是以借口推脫,那就誰都能看得出她是膽怯不敢迎戰了。偏偏她還是主動挑戰之人,以西北的風俗,膽怯者比戰場逃兵還要令人不齒,會受到所有人的蔑視。
扎瑪咬了咬牙,唰的一聲甩了聲鞭子,站起身來厲聲叫道:「比就比,我還怕你一個下賤的奴隸不成?」
「等等,」趙齊突然起身,笑著說道:「已經很久沒見過武藝這樣精湛的女子了,似乎自從南楓少將之後,帝國就再無女帥。這樣吧,剛才是比武藝,這一局就來比試射箭,大家看如何?」
此言一出,眾人頓時心下瞭然,巴圖哈家族雄踞西北,勢力強大,老巴圖脾氣火爆,若是自己的寶貝女兒在帝都有所損傷必定大發雷霆,心懷怨憤。再加上這扎瑪郡主向來以箭術精湛著名,趙齊所言,不過是為西北挽回顏面罷了。
她一個小小的女奴,槍法雖是高明,箭法卻不一定出眾,等著看熱鬧的眾人不由得大失所望,卻也無可奈何。
然而,上首的第七席上,紫袍白裘的男子微微瞇起眼睛,領教過楚喬精湛箭術的諸葛玥端起酒杯,仰頭喝了一口。
果然,只見扎瑪的臉色頓時好了許多,得意洋洋的取了一隻勁努,冷然走到場中,說道:「你先來?」
「不敢,郡主先請。」
扎瑪冷笑一聲,揮手摸出三隻勁箭,彎弓而上,颼的一聲,三隻利箭同時而出,閃電般的射向百步外的箭靶紅心處,連珠迸發,風聲呼嘯,手段高超,頓時引起大片的讚譽之聲。
然而,如雷的掌聲還沒有停歇,只見少女陡然單膝跪地,拉動比她身高還要高上少許的巨大弓弩,三隻勁箭緊追著扎瑪的利箭而去,嗖嗖嗖三聲脆響,勢如破竹的穿透了扎瑪的三隻箭尾,幾乎和她同時射在箭靶紅心之上!
神乎其技,呼吸之間,高下立判!
眾人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歡呼如雷,久久不歇。
「扎瑪郡主,承讓了。」
楚喬淡淡點頭,就走向大帳。
就連夏皇也微微動容,沉聲歎道:「這樣的箭技已經很多年沒有見到了,你身為女兒身,的確不易。這樣吧,就賜你脫離奴籍,到驍騎營做個箭術教頭吧。」
楚喬眉梢一挑,但仍舊重重的跪在地上,沉聲說道:「多謝陛下恩典。」
緩步退下,來到燕洵身邊,周圍的氣氛熱烈,此時又有絕色舞姬上前獻舞,眾人的目光頓時又被吸引了過去。燕洵抬起頭來,兩人對視,相視一笑,就坐了下來。
對面的席位上,有一道目光遠遠的射了過來,有著陰鬱難明的光彩,暗暗揣度,複雜翻湧。向來面容冷漠的少女臉頰上陡然現出的璀璨笑容,霎時間晃花了他的眼睛。
觥籌交錯間,諸葛玥舉杯,一飲而盡,面色沉靜,卻失了淡泊的風華。
盛大的皇家獵宴終於結束,楚喬和燕洵回到帳中,阿精身受重傷,外面有左堂佈置守夜。
燕洵倒了一壺清茶,坐在椅子上喝水,楚喬坐在火盆旁,抬頭說道:「夏皇賞了趙徹龍泉劍,你怎麼看?」
「很明顯,他在警告穆合氏,不要再將穆合西風的死推在趙徹的頭上。」
楚喬皺起眉頭,點了點頭:「這樣一來,豈不是要魏閥擔這個黑鍋?難道,他想藉著這件事,放任魏閥和穆合氏內鬥?」
「嗯,」燕洵點了點頭:「穆合氏太過跋扈,將他們捧得越高,就會摔得越慘,就如同三十年前的歐氏一樣。」
楚喬歎了口氣,突然覺得今日十分的疲勞,太多的事情太多的人一日之間衝進局勢之中,將本就撲朔迷離的關係弄的更加複雜。她揉了揉太陽穴,說道:「我先回去了,你也早點休息吧。」
剛要站起身來離去,燕洵的聲音突然在身後響起:「阿楚,剛剛那個叫土達的在後面偷襲你,你為什麼不躲,以你的能力,不可能沒發覺的。」
楚喬回過頭來,很是自然的說道:「因為你在後面啊。」
外面的風頓時有些大,吹在帳篷之上,絲絲的涼氣透過帳篷刮了進來,燕洵微微一愣,可是很快的,他的嘴角就輕輕牽起,由衷的一笑,說道:「是啊,我真笨。」
「我走了啊。」
簾子一掀,女孩子的身影就消失在帳篷裡,燕洵嘴角輕笑,表情很是溫暖,一顆堅冰般的心,慢慢的融化開了一個缺口,有溫暖潮濕的風柔和的吹了進來。
因為你在後面,所有就放心的將最危險的背脊空出來不做任何防備。
他們始終是對方最值得相信的人,就像小時候一樣,他只可以在她面前閉上眼睛,而她也只能夠在他面前安然沉睡。
星月無光,夜色漫長,年輕的燕北世子微微仰起頭來:「阿楚,感激你,讓我仍舊有一個人可以相信。」
營帳裡一片溫暖,楚喬洗了個澡,感覺很累,她靠在軟榻上,想要閉上眼睛,卻在閉眼的一瞬間,看到了那柄放在床頭的寶劍。
坐起身來,輕輕的抽出,青色的劍芒在燈火下有些流水般的光華,暗紅色的劍紋像是詭異的鮮血,輕輕的閃動著。
七年了,她想過他們會再見面,只是沒想到,竟會以這樣的方式。
她知道,諸葛玥也一定看到了她脖頸上的傷,他們似乎一直是這樣,對立的,劍拔弩張的,無論何時何地,都是命中注定的敵人。
孩子的慘叫聲似乎又迴盪在耳邊,那斷裂的手臂,滲血的麻袋,清冷的亭湖,像是一部電影一般,緩緩的在她的眼前滑動。那塊在她最最無助的時候於黑夜中飄散著香氣的紅燒肉丁像是一隻利箭,狠狠的紮在她的心頭。
「月兒,你相信五哥嗎?我會保護你的啊!」
酸楚的氣息再一次迴盪在胸腔之內,她的眼神銳利,耳邊再一次響起了那日日夜夜迴盪在夢魘之中的聲音,小八在九崴街的囚車裡那聲臨死前的悲呼整整盤踞了她七年的噩夢。
「月兒姐!救救我,救救我!」
遍地積血,血肉模糊,被凌遲而死的孩子面目全非,那個夢魘般的夜晚,她偷偷逃出聖金宮來到菜市口,和惡狗一同爭搶那些破碎的屍首,卻找不到哪裡是孩子的頭顱,哪裡是孩子的手腳。她甚至沒有能力將孩子的屍體安葬,只能讓那些血肉通通沉到赤水湖中,染紅那一汪沾滿了貴族胭脂酒肉之氣的湖水。
「小八,你就躺在這裡看著,等著我給你報仇。」
那一天,眼淚已經乾涸,只有熊熊的仇恨在心底猙獰盤踞,孩子的拳頭緊握,像是猙獰的小獸,緊緊的咬住下唇。
一晃,七年已過。
諸葛玥,你終於回來了。
黑暗之中,有少女低沉的呼吸緩緩響起。
你知不知道,我等了你很久。
天邊星子寥落,那是燕北的風,帶著肅殺的血腥之氣,順著西蒙大地的輪廓,遠遠的吹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