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七五年上半年,注定是個多事之秋,震撼人心的事件接踵而來,奔流不息的歷史長河驚疑不定的回首眺望,擔憂的注視著大夏皇朝的各大世家和當朝皇權,天下百姓的眼睛齊齊凝聚帝都,他們單純的頭腦可能還無法理解政客們的爾虞我詐,但是多年戰亂中求生的本能讓他們警覺的發現:巨大變革的時代也許就要來臨,天邊殘雲呼嘯,風起雲湧。
他們眺望著未來曲折茫然的道路,在為自己的明天而感到焦慮。
大夏皇朝傳承三百年,之前政權的建立更是可以追溯上千年的歷史。其間,經歷了叛亂、外襲、分裂、國戰、內訌、兵變等諸多災難,但是大夏的皇權仍舊頑強的挺立至今。在世人眼中,這個鐵血尚武的政權是最堅固的象徵,他們擁有強悍的國家軍隊,忠誠的紅川軍人,在紅川大陸這塊艱苦的土地上,他們的先祖用牙齒和血淚開闢出廣袤的國土,歷經千年風雪,無人可以動搖其分毫。無論是穆合氏這樣的氏族,抑或是唐宋等自稱正統的東陸皇室。
然而,沒有人能夠想到,正是五月二十日深夜,在帝都西南的偏僻一角,走投無路的一萬官兵們所發出的怒吼,卻險些摧毀了大夏皇朝長達千年的統治。
那一天,燕北的鷹旗迎風招展,發出獅子一樣的怒吼,震撼了整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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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殿下!」
女官穿著一身繁瑣的宮廷禮服,衣袖間有細細的青鸞圖騰,梳著高高的髮髻,面色驚慌的疾步奔到內宮門的正門,拉住少女的手臂,惶然說道:「大典就要開始了,您怎麼還在這裡?禮部的何大人宋大人陸大人都在公主府中等您,幾名誥命此刻還在百合堂上跪著呢!」
「苗姑姑,」身穿大紅吉服的少女驚慌失措的拉住了女官的手:「怎麼辦?已經過了時辰,他卻還是沒有回來,會不會出事?」
女官大約二十出頭的年紀,但卻顯得十分老成,她安慰的摟住趙淳兒的肩,柔聲說道:「宮外此刻百姓歡騰,難免擁擠,耽誤個一時片刻也是有的,你不必擔心了。」
趙淳兒咬著下唇,心底的擔憂卻怎樣也抹不去,她說服自己聽從女官的話,不去多做他想,跟在女官的身後,就向後宮走去。
黑暗中,女官的眉頭卻緩緩的皺了起來,皇家各項禮制都有其固定的時間,普通百姓怎麼敢阻攔皇家的車駕,這裡面,一定出了什麼她們不知道的變故。
就在這時,一騎快馬突然響徹宮門,趙淳兒頓時回過頭去,只見一名士兵狼狽的奔進宮門,馬蹄急促,卻被宮門的守衛攔住了腳步。
「我有重要事情要稟報皇上,放我進去!」
守衛們不動如山,攔在士兵的身前,聲音低沉的說道:「請出示陛下的手諭或者令牌。」
士兵滿頭大汗,怒聲吼道:「事關重大,耽誤了你十個腦袋也砍不起!」
「什麼事?」趙淳兒眉頭一皺,轉身就走上前去。
「公主殿下?」只看了一眼趙淳兒的服飾打扮,士兵就認出了她的身份,頓時一驚,疾步走上前來,伏在趙淳兒的耳邊急切說道:「公主殿下,大事不好!燕北世子燕洵在城南豎起反旗,帶著西南鎮府使的兵馬殺過來了!」
「彭!」
淳公主手上的一隻暖手抄頓時落在地上,年輕的天之驕女臉色颯白,嘴唇青紫,震驚的無法言語。
「他們的人控制了前往長老會和帝都府尹衙門的道路,長老大人將軍們還都在宮中,公主殿下,此事須盡快稟報,早做決策!公主殿下?公主?」
「啊,哦,你說得對。」淳公主回過神來,脖頸僵硬的點了點頭,驚恐之色緩緩退去,強作鎮定的說道:「你跟我來。」
士兵一喜,跟在淳公主的身後就想進去。
宮門的守衛眉頭一皺,膽大的走上前來沉聲說道:「公主殿下,這不合規矩。」
「什麼規矩?」女官皺眉怒道:「公主殿下帶個人還要經過你的批准嗎?你是誰的部下,竟然這麼大的膽子!」
「苗姑姑,不要說了。」趙淳兒面色蒼白,轉身就向內宮的方桂大殿走去,今晚的大婚儀式就是在那裡舉行,此時此刻滿朝官員們都已經到齊。
幾人跟在她的身後,魚貫穿過宮門,守門的侍衛眉心緊鎖,和另外幾名侍衛打了個眼色,冷風淒厲,吹過門簷。
經過春花閣、紫薇廊、路過聖賢門,就是御花園。此時天色漆黑一片,四下裡風燈閃爍,一片死寂,趙淳兒突然停住腳步,臉孔白的嚇人,回過頭來對著那名士兵招手道:「你過來,我有話問你。」
士兵急忙上前,彎著腰,恭敬的垂著頭。
趙淳兒走上前去,幾乎要和那士兵貼在一起了,後面的女官見了眉頭一皺,剛想說話,突然只聽「啊」的一聲慘叫登時傳來,只見那士兵頓時暴起,一腳狠踹向公主的小腹,少女一個骨碌就倒在地上,華麗的長袍刮在迴廊上,嘶的一聲撕下一大截來。
女官大驚,厲聲高呼:「有刺……」
聲音剛剛出口就戛然而止,只見那士兵滿身鮮血,在原地抽搐掙扎。趙淳兒狼狽的從地上爬起身,像是一隻笨拙的小狗一樣爬上前去,舉起手中的黃金匕首,對著士兵的胸口就狠狠的插下!
鮮血飛濺,點滴殷紅,大股大股的血脈帶著溫熱的腥氣飄散在空氣之中,少女的衣衫臉孔滿是鮮血,卻仍舊不斷揮刀,刀身刺入血肉的聲響四下迴盪,聽起來令人心膽巨寒!
「公主!公主!」
女官被驚呆了,帶著哭腔的爬上前去抱住趙淳兒的身體,死死的拉住了她的手,連續不斷的叫:「他死了,他死了。」
「嚓」的一聲,匕首頓時落在地上,少女雙眼大睜,頹然坐下,手腳都幾乎在止不住的顫抖。
「我殺了人,我殺了人……」
「公主,出了什麼事?可是這人冒犯你嗎?」
「苗姑姑!」趙淳兒一把緊緊的握住她的手,眼睛通紅,沉聲說道:「你現在馬上出城,去城南尋找燕世子,告訴他,不要衝動,不要做傻事,不要自取滅亡。他不願意,我知道,我全都明白,我不逼他了,我現在就去向父皇說清楚。」
「公主,你說什麼?」
「快去!」趙淳兒大怒,騰的一下站起身來,說道:「馬上去找到他,將我的話轉達,就說我現在就去向父皇請旨,我不嫁了,我不逼他了。」
「公主……」
「苗姑姑,拜託你了。」
大串的淚滴自趙淳兒的眼中落了下來,她的臉龐蒼白若紙,嘴唇青紫一片,一雙眼睛卻佈滿了血絲。年輕的小公主緊咬著下唇,強忍著不哭出聲來,脖頸上還有大片血跡,雙手緊緊的抓住女官的手臂,好似要將指甲插入對方的血肉之中一樣。
女官畢竟年紀也不大,被嚇得哭了,不斷的點著頭,說道:「公主,你放心吧,我一定找到燕世子。」
「那好,」趙淳兒一把抹去眼淚,點頭說道:「那你快去,宮外現在很亂,你小心行事。」
「嗯,公主放心。」
兩人短暫的交代一下,就轉身份手,朝著南北兩個方向疾步而去。
冷風呼嘯吹來,捲起地上的灰塵和樹葉,女官腳步匆忙,抄小路小跑,然而剛剛轉過一座假山,一道白亮的刀芒猛然劃過,女官雙眼大睜,還沒看清楚來人,就倒在了血泊之中。
黑暗中,幾名男子緩緩走了出來,為首的赫然是剛剛城門前的守衛。
「於哥,淳公主……」
「沒關係,她不會說出去的。」男人面容堅毅,沉聲說道:「封死北城門,去西門接應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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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驍騎營的程副將還在睡夢之中,剛剛在南營和士兵們喝了點酒,此時此刻,他正摟著一個豐滿的軍妓睡得香甜。
「大人!大人醒醒!」
勤務兵急切的搖晃著他的手臂,程副將眉頭緊鎖,怒氣沖沖的睜開了眼睛,看著勤務兵沉聲說道:「你最好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
「大人,西南鎮府使的華統領來了,樣子很著急,說有急事找您。」
「華傑?」
程副將迅速坐起身來,沉聲說道:「他來找我幹什麼?」
「屬下也不知道,不過華統領神色驚慌,好像出了大事。」
「去看看。」程副將穿好衣服,大步就走出臥室,年輕的軍妓緩緩睜開眼睛,眼神銳利,好似銀狐。
「程將軍,你可算是醒了。」
「讓華統領久等了,深夜到訪,不知道有何貴幹?」
華傑身為西南鎮府使的統領,在官職上和趙徹趙齊等人平級,但是因為西南鎮府使向來式微,他這個統領做的也沒什麼面子,程副將雖然只是個副統領,在官職上低他一等,但卻並不怕他。短暫的客套之後,就進入正題。
「程將軍,出大事啦!」華統領面色驚慌,沉聲說道:「燕洵反了,帶著西南鎮府使的一萬官兵去攻打聖金宮了,現在已經到了長水街了!」
「什麼?」程副將大驚,猛地站起身來,厲聲喝問。
「我軍中賀蕭副統領帶著全軍一起追隨燕洵,殺了驍騎營兩個跟隨巴雷大人的師團拉練兵馬,我也是剛剛收到軍中屬下的線報才得知的。我剛剛已經派人去聖金宮、府尹衙門、南北軍機處、還有綠營軍報信了,程將軍,請你馬上集結兵馬,再晚就來不及了。」
程副大驚,還以為自己耳朵出了問題,連忙點頭:「我明白了,華統領,你的忠勇必當得到帝國的嘉獎。」
「嘉獎?」華傑苦笑一聲:「我現在是將功贖罪,只希望不要被判個失察之罪就好。」
程副將嘴唇動了動,想說什麼,卻最終沒有說,同華傑一樣,他也已經看到此人暗淡的前途。
「我先走了,還要去綠營軍一趟。程將軍,你要快,時間緊迫,我們已經落後一步了,帝都的安危全繫在你一人的肩上。」
程副將立正答道:「定不負將軍期望。」
這一刻,他突然有些尊重這個綽號為「華鼻涕」的窩囊統領了,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門口,程副將回房穿好鎧甲,對著勤務兵沉聲說道:「去通知各營參將速來大帳集合,吹響集合號,讓全軍在圍場上待命。」
勤務兵點頭答道:「是!」
話音剛落,只見勤務兵眼睛突然大睜,眼眶突出,慘哼一聲,嘴角就流出血來。程副將一愣,惶然看去,只見一隻利箭穿透了勤務兵的胸膛,鮮血淋漓的從心臟處滲透而出,箭頭猙獰,嗜血如狼牙。
「彭」的一聲,勤務兵轟然倒地!身姿綽約、體態豐滿的軍妓站在他的身後,仍舊掛著臉孔上的嬌媚笑容,手上拿著一隻小型弓弩,粲然一笑,露出編貝般白皙的牙齒,然後輕輕的扣動扳機。
「颼!」箭矢呼嘯而來,這樣近的距離根本來不及做任何反抗和躲避,程副將眼睜睜的看著那只弩箭穿透了自己的心臟,體力迅速的流失,連慘叫都沒有發出一聲,大片的血花在胸前炸開,男人悶哼一聲,身體沉重的倒在溫暖的大床上。
軍妓笑容一斂,利落的穿好衣服,撩開大帳的簾子,帳外一片靜謐,月亮又大又圓,高高的掛在半空。女子拿出腰間的信號彈,對著天空就發了出去。一道藍色的火焰在空中高高的炸開,燦爛奪目,在這樣喜慶的夜晚,漫天火樹銀花之下,沒有引起任何懷疑。
西城的一處不起眼的民居裡,白衣如雪的女子站在庭院當中,仰望著天空中蔚藍色的火焰,面色冷漠,許久,對著一眾屬下沉聲說道:「不惜一切代價,在一個時辰之內,徹底癱瘓綠營、驍騎、南北軍機四處大營。」
夏執和兮睿等人沉聲應是,邊倉上前說道:「姑娘,宮裡一切太平,東北兩方的城門都在掌控之下,楚姑娘的計劃成功了。」
「嗯,」羽姑娘點了點頭:「焰火計劃,現在開始。」
月涼如水,清輝洩地,這個晚上,整座真煌城都沉浸在瘋狂的歡愉和喜悅之中,然而,無人覺察的野獸卻在緩緩靠近,將猙獰的利爪暗暗的伸入了帝國最柔軟的軟肋之中。
大同行會多年安插下的密探開始了瘋狂的剿殺,在不知不覺間癱瘓了整座帝國的聯絡紐帶。這一晚,向來崇尚平等和平博愛的大同行會,露出了他們鋒利可怕的牙齒,在楚喬和羽姑娘兩人的策劃下,一場場血腥的謀殺毫無顧忌的開始,帝國失去精英無數,損失之重,難以估算計量。
驍騎營第二師參將汪白楊,於睡夢中被強行灌入砒霜,死於劇毒。
綠營軍副統領姜孟,被自己的小妾用繩子勒死。
綠營軍第三師第五師第九師參將,呂陽、蕭乾、呼延聖三人酒後在路上遭到刺客的襲擊,被人亂箭射死,所帶三十個護衛全軍覆沒,無一人逃脫。
北軍機處軍長薛世傑,死在自家的茅廁裡,原因不明,兇手不明。
南軍機處井水中毒,當晚整座大營完全昏迷,處於癱瘓,無人察覺外面動向,直到三日後帝都之亂被解,才有人發現他們,而這時,南軍機處的士兵們已經有半數不在人世了。
一個時辰之後,一隊黑衣人馬快馬駛進了皇城西門,守門的門衛們仿若看不到這群人一樣,沒有發出一個聲響。
「左丘,帶話給殿下,一切順利,按計劃行事。」
「是,姑娘。」忠心的下屬離開皇城,楚喬脫下一身血腥點點的黑色夜行衣,露出裡面的錦繡華服,疾步走向隱蔽在花叢中的一頂轎子,轎夫們抬起轎子,不發一言,向前大步而去。
片刻之後,轎子停在方桂大殿的宮門前,外面的黑暗裡殺戮不斷,這座皇城卻仍舊沉浸在一片奢靡的海洋之中,隔得老遠,就有婉轉的音樂和歡笑聲遠遠的傳來。
「姑娘,到了。」
侍從低著頭,緩緩說道。
楚喬下了轎子,一身淺藍色的裙袍,熨帖的穿在她的身上。少女眼神如水,清澈的望著前方,她的背脊挺得筆直,毫無畏懼之色,抬起腳來就向著大殿走去。
「姑娘,」低沉的聲音突然在身後響起,四名轎夫齊齊跪在地上,少女停住腳步,只聽沙啞的聲音在身後響起,男人用壓抑著的語調緩緩說道:「前途難測,路途難行,請姑娘為大同珍重,為殿下珍重。」
楚喬身體輕輕一顫,有莫名的情緒在胸腔裡激盪開來,多年的期盼和等待,像是一場大火一般灼燒了她的心神,風風雨雨的坎坷磨難,讓她的眼睛更加明澈,讓她的背脊更加挺拔,讓她的雙肩更加堅韌,她堅信,她必定有能力頑強的走下去。就如同多年前那個少年在生死困境中的發出的獅子一般的誓言:「我自信,天不絕我燕北。」
無所謂理想,無所謂大同,一切只是因為最初的那個承諾。
「我們一起回燕北?」
「我們一起回燕北!」
忽的一聲,大風吹起她張揚的裙角,少女高昂起頭顱,向著方桂大殿,穩健的邁出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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