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兩名太監撬開了房門,悄然進了瓔珞的房間。
床上隆起一個人形,似一個女子裹著被褥,側身睡著。
一人望風,一人向床走去,等待片刻,見被褥下的毫無動靜,掏出匕首,狠狠刺去。
匕首扎進被褥裡,觸感極為奇怪。
太監一楞,掀開被褥一看,面色隨之一變:「不對!」
被褥裡哪裡有人,分明塞著兩隻枕頭!
「來人啊!」說時遲那時快,兩名太監眼見中計,正要退走,門外忽然傳來一聲大叫,「有刺客,快抓刺客啊!」
太監宮女本就睡得淺,這一聲尖叫猶如平地驚雷,炸開無數房門,宮女太監們呼啦啦從門後湧出來,跑得最快的,正好與衝出來的兩個太監撞個正著。
「就是他們!」魏瓔珞從張總管身後走出來,指著他們兩人道,「看!凶器還在他們手裡呢!」
兩名太監心中叫苦,自己怎麼這樣不小心,匕首丟在房間裡不好麼,偏偏要帶出來。
如今已沒了回頭路,隨著張總管一聲拿下,兩個人揮舞著手中匕首,分頭逃竄起來,然而寡不敵眾,很快就被眾人拿下。
看著地上跪著的兩人,張總管冷冷道:「你們是什麼人,敢在圓明園撒野!」
袁春望走到他身旁:「張總管,如今聖駕在此,這兩個人擺明了是來行刺的,大約是不辨方向,才會誤闖。」
弒君之罪,哪怕只是一個念頭,也足以誅了他們九族,兩人驚駭地看了袁春望一眼,不明白彼此無冤無仇,對方為何要下這樣的毒手,一個個慌忙辯解道:「不是,我們只是想偷東西!不是想要行刺啊!」
袁春望冷笑一聲,他雖然認都不認識這兩人,但既然對方敢對魏瓔珞下毒手,就莫要怪他無情,當即落井下石:「偷東西,為何要帶著匕首?真當我們是傻子?」
聽了這話,張總管再無遲疑,冷冷下令道:「兩個千刀萬剮的東西,拉下去!」
翌日。
「聽說你那昨夜進了刺客?」長春仙館內,弘歷負手而立,背對著魏瓔珞道。
「是。」魏瓔珞回道。
弘歷嗯了一聲,便沒了下文,繼續望著富察皇后的供像發呆。
仙館是為皇后建的,供像也是照著皇后的模樣造的,匠造處的手藝極好,造出來的供像與真人無異,望它望久了,恍恍惚惚之間彷彿穿過幽冥,與皇后隔著一池黃泉對望。
弘歷癡癡看它許久,才垂下目光,看著供桌上的鮮花和糕點。
弘歷:「朕記得,皇后在的時候,最喜歡吃這種糕點……等等,顏色怎麼這樣奇怪?」
李玉生怕他覺得自己這些下人有所怠慢,忙道:「皇上,每日都是新鮮的,您看,還散著熱氣呢!」
弘歷越看越奇怪,隨手取過一塊糕點咬了一口,立刻吐了出來,大怒:「這什麼東西!誰做的!」
長春仙館一直是由魏瓔珞打理的,弘歷來時,她也侍在一旁,弘歷一問,她便自然而然地站出來:「回皇上的話,是奴才做的。」
弘歷被氣笑了:「魏瓔珞,這是江米年糕還是泥團!」
瓔珞:「回皇上的話,昨夜奴才夢見皇后娘娘了,這是兩年來,主子第一次給奴才托夢,她說想念這道江米年糕!可惜圓明園的廚子不知道娘娘的口味,奴才就斗膽自己做了!」
弘歷:「你自己做了,就做成這個鬼德行?」
瓔珞委屈:「從前娘娘的小食指定了要明玉來做,奴才不過打打下手,請皇上恕罪!」
李玉呵斥:「巧言令色!」
瓔珞紅著眼圈:「皇上,奴才也是想全了娘娘的心願啊,可惜奴才無能,委屈娘娘了!」
弘歷怔住,過了一陣,忽轉身問李玉:「那個明玉……如今在何處?」
在皇宮裡,想要調遣一名宮人,說容易也不容易,說難也不難。而有弘歷開口,只半個時辰,明玉就被帶到了小廚房。
這本是圓明園宮人用來做飯的地方,如今暫時被借來用,李玉指了指裡頭一應俱全的材料道:「就在這兒,好好做點心!」
他一走,魏瓔珞就迎上去,握著明玉的手,關切道:「明玉,我騙皇上說要為娘娘做整套貢品,將你調了過來……別浪費時間,快說你傷在何處了。」
「我,我……」明玉情不自禁的抱著手肘。
魏瓔珞若有所覺,衝過去提起她的袖口,仔細觀察她的手肘,仍然是乾淨光滑……不對!魏瓔珞忽然用力一擠,在明玉的痛呼聲中,一根細如牛毛的長針從肘處冒了出來。
「她怎敢如此!」魏瓔珞倒吸一口涼氣,抓住明玉道,「走,我帶你去見皇上!」
「不,不可以!」明玉忙拉住她,欲言又止,如有隱情。
她原先多跳脫一個人,像只嘰嘰喳喳的小鳥,如今卻蒼白沉默的像只斷了脖子的鳥,魏瓔珞心中憐惜,放緩聲音道:「至少,先讓我幫你把身上的針都拔出來,想必不止一處吧?」
「我偷偷找大夫看過了,大夫說了,能找到的只有八根,其餘都已經入了肺腑,再說了……今天拔了,明天還有新的。」明玉搖了搖頭,又猶豫片刻,最後終於下定決心,拉住魏瓔珞的手,極認真道,「瓔珞,我可能找到殺害七阿哥的兇手了!」
彷彿一道霹靂劈在魏瓔珞心頭,她的眼睛立刻就紅了。
七阿哥的死,直接導致了皇后的自盡,此為她心中的逆鱗,魏瓔珞一把握緊明玉的手:「你說什麼?說說清楚!」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娘娘走後,我被分配去了鍾粹宮,起初純貴妃對我還算不錯,直到有一天,我無意之中發現,當年在熟火處當值的一名管事王忠,竟是玉壺的對食……」明玉神色凝重道。
隨著她娓娓道來,塵封已久的真相漸漸展開在魏瓔珞面前。
除夕夜失火一案,時至今日,依舊是個懸案。
涉事太監一共十四人,全被弘歷判了絞刑。
明面上是如此處置的,但還有許多不清不楚的地方,比如火盆上明明蓋著網蓋,怎麼還會起火?事後發現火盆用的是易燃的菊花炭,這樣危險的炭火,怎麼會給長春宮用?
最最重要的一點——熟火處的太監本應在缸水結冰之時,及時用黑炭在缸底燒火融冰,為何起火之時,所有的吉祥缸裡的水都結了冰,導致無水救火,七阿哥葬身火海。
顯而易見,此事絕非看上去那樣簡單,背後必有貓膩,只是真兇狡詐,弘歷處置的又太急,十四個太監一去,等同於殺人滅口,再也尋不到任何有用線索。
直至明玉來到鍾粹宮……
「七阿哥出事那天,王忠因當夜不當值,反而逃過一劫。」魏瓔珞終於想起了這人,神色一凝,「我說他的命怎麼這樣好,其他人都難逃一死,他不但避過了,事後還升了官……」
「我倒沒想那麼多,太監跟宮女結成對食,在宮裡是常事,一開始我只道是尋常。」明玉搖搖頭道,「是玉壺自己做賊心虛,立刻向純貴妃上報了此事,從那天開始,她們就對我換了副嘴臉……」
在宮裡,想讓一個人悄無聲息的死,比讓一個人悄無聲息的活要簡單許多。
純貴妃開始找各種借口懲罰明玉,一會兒說她手腳不乾淨,一會兒說她泡的茶燙嘴,大大小小的過錯,最後都是一樣的懲罰——純貴妃命人往她身上扎針。
一根又一根,深深扎進肉中,沉入肺腑。
她今天拔掉一根,明天就多扎兩根。
遲早有一天,她會因為身體裡的這些針,無聲無息的死去。
「為什麼不跟我說?」魏瓔珞聽得心膽俱裂,「你若早跟我說,我……」
「她不立刻殺我,是怕紫禁城人多口雜,我突然橫死,引起旁人懷疑。」明玉笑得極為苦澀,「但她既然已經打定主意要殺我,那多殺一個,少殺一個,又有什麼區別,瓔珞,我怎忍心拉你下水……」
頓了頓,她有些脆弱地閉上眼睛:「更何況,他們拿捏住了我的父母家人,我一個人死,可以換他們所有人活……」
魏瓔珞已眼睜睜看著姐姐,皇后死了,那種無能為力的痛苦,日日夜夜折磨著她,如同一根根細毛針,深深扎入她的骨髓之中,起初只有一點點疼,但日積月累,最後足以讓她疼死。
抬手撫了撫明玉的面頰,雖然蒼白,但至少還有一絲溫度,至少活著,至少沒有變成台上冰冷冷的供像。
魏瓔珞怎能眼睜睜看她去死!
比起事後復仇,她寧可現在付出一切,保她性命,讓她活下來!
「如今純貴妃是紫禁城最得寵的妃嬪,皇上身邊的紅人,若拿不出確實的證據,光憑你我口頭之詞來指證她,後果只能是你我雙雙送命。」魏瓔珞沉聲道,「容我想想,想想該怎麼對付她……」
明玉吃了一驚,反握住她的手道:「你如今戴罪之身,怎麼還敢跟純貴妃作對?不行,絕對不行!現在又不是以前,你要是得罪了她,必定屍骨無存……皇后娘娘已經不在了,沒人能保護你,保護我了!」
魏瓔珞沉默許久,才緩緩道:「是啊,娘娘已經不在了,所以為了你,也為了我……我們需要一個新的靠山,可以穩穩壓純貴妃一頭的靠山。」